轉眼間,天就黑了。
夏青簡單收拾好包裹,卻遲遲不願上車。
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老太君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青兒,走吧,快走。”
“我不走!”
夏青雙眼通紅,“奶奶,我錯了,別趕我走,好不好?”
“不行,必須走,現在就走!”老太君堅決搖頭。
夏青站着不動。
“來人吶,家法侍候!”
老太君沉聲下令,從侍衛手裡接過一根竹杖,親自鞭打在夏青背上,“夏青,你走不走?”
夏青不吭聲,老太君又狠狠打了一鞭,衣服都破了露出一道血痕,夏青仍然一動不動。衆人驚呼,想要上前阻攔又不敢。
“夏青,你走不走?”
老太君雙眼也紅了,“你父王兵敗,生死未卜,各大世家蠢蠢欲動,燕國精銳戰士們都上了前線,王府內沒有一個人能保護得了你。現在還不走,你真要氣死奶奶麼?”
“奶奶……”
夏青哽咽,突然跪下去,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母親早死,父王常年在外征戰,他從小由老太君撫養長大,捨不得離開老太君出遠門。
夏元霸走上來,遞給夏青一柄bǐ shǒu,眼眶也紅紅的,“二弟,路上小心,遇到壞人就捅死他!”
“只是去霧州面壁思過而已,又不是出門送死,大哥,你哭什麼?”
夏青站起來接過bǐ shǒu,“反倒是你,什麼時候能聰明點?別再次被人騙到青樓裡打架,讓奶奶少操點心。真和人打架,也別往死裡打,打得半生不死就好。”
夏青轉身就走,身後,夏元霸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天生神力,但幾乎每次打架都要夏青幫忙,上次就差點被人堵在青樓裡打殘。
趙大管家已經等候多時,夏青悶哼一聲登上馬車坐下。
守在馬車旁的趙大管家皺皺眉頭,“小少爺,你受傷了?”
“沒事,走吧。”
夏青低頭掀開戰袍,胸口上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了,傷勢比預料的還要嚴重。之前,在和歐陽宛康等人的打鬥中就受傷不輕,後來藉助諸多寶物靈氣強行衝擊瓶頸時又遭到反噬,傷上加傷。在祠堂內,歐陽宛康要是動手,恐怕自己早就已經躺下了,還好那傢伙不敢,有賊心沒賊膽。
馬車滾動,在一隊家丁的護送下滾滾而去。夜色更濃了,老太君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青衣老人。
“青兒,對不起……”
老太君雙眼紅紅的,“水鏡先生,青兒他真的會沒事麼?”
“有趙大管家跟在身邊,小少爺不會有事的。”水鏡先生回答,身穿一襲青衣,五官在黑暗中有些模糊。
老太君還是不放心,“可是,萬一……”
風很冷,水鏡先生的聲音更冷,“欲成大事,必然會有一定的風險,或者說代價。”
老太君默然,蹣跚着轉身離去,淚眼模糊,嘴裡一直在呢喃,“青兒,我的青兒啊……”
衆人散去,水鏡先生也消失不見。
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只有一個人例外,七夫人柳如霜怒氣衝衝地回到房間,剛進門就狠狠踹飛一張凳子,把梳妝檯上的鏡子都砸爛了,心腹丫鬟柳月提心吊膽地跟在後面,“夫人息怒。”
“息怒?”
柳如霜咬牙切齒,“老不死的嘴上說得好聽,要狠狠懲罰夏青,實則是暗中保護那個小子!到了霧州,還有誰能把這小子怎麼樣,哼,這個老不死!”
柳月趕緊關上房門,擔心被別人聽見,“夫人息怒,小少爺還是一個小孩子,何必……”
“哼,小孩子?那是一頭小狐狸,一肚子的壞水,我們的計劃全都被這小子打亂了!不行,這小子非死不可!”
柳如霜面目猙獰,當場執筆寫了一封信,然後折成一隻紙鳥。捧到窗外輕輕一拋,這隻紙鳥就變成了一隻活生生的鴿子,展翅一飛沖天消失在黑暗中。
“他死定了!”
“趙大管家那個老狐狸也保不了他,這燕國也沒幾天日子了!”
柳如煙咬牙,房間內陰風陣陣,看上去彷彿青面獠牙。
丫鬟柳月有些害怕,轉身退下,雖然跟着柳如煙從恆羅國嫁過來,在其身邊侍候多年,但仍然看不透柳如煙的深淺。
夜色下,馬隊行色匆匆,一個時辰後就到了數十里外的平原古鎮。
馬隊穿鎮而過,在趙大管家的命令下快馬加鞭。雖然還在燕國境內,但身爲一個lǎo jiāng湖,趙大管家深知天亮前這段時間是最危險的。
過了平原古鎮後,馬隊開始進入橫斷山脈。
夜色下的官道很平靜,月色朦朧,趙大管家卻越發謹慎起來,頻頻左顧右盼,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危險。伸手在空中一抓,指尖上隱約纏繞着一縷冰冷的陰氣,荒野上鬼火點點。
“停!”
趙大管家突然下令,馬隊正好停在一片亂葬崗附近,不等夏青發問,一把將他從馬車內抱出來。
夏青駭然,發現自己半步先天的修爲,在趙大管家手裡竟然都掙扎不得。雖然自己受了重傷,但趙大管家的修爲也太嚇人了,絕對是一個修士!
夏青激動起來,沒想到身邊竟然就潛伏着一個高手,對修士的世界神往已久。先天境是武者的巔峰,卻只是修士們修煉的起點。
家丁統領夏磊迎上來,臉色嚴峻緊握着懸在腰間的刀柄,“大總管,有情況?”
趙大管家來不及解釋,從馬車內取出幾個早就準備好的人形木偶,裹上夏青平時所穿的衣服,一股腦全都塞到夏磊手上,“你們繼續走,全速趕路,每隔十里就分一次兵,分頭行動。記住,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停下來!”
“是,少爺的安全就拜託大總管了!”
統領似乎明白了什麼,畢恭畢敬地向趙大總管躬身行禮,轉身跳上戰馬,護着馬車加速離去,快馬加鞭一路狂奔
趙大管家擡頭看天,眼皮跳動。四下掃一眼,夾着夏青飛身向附近的亂墳崗掠去,在一座古墓後面藏下來。
周圍很安靜,看不到任何異樣。
夏青嘴巴動了動,剛要請教才反應過來,周圍實在太過安靜了,死一般寂靜,聽不到半點蟲鳥的鳴叫,這在野外實在太不正常了。一陣陰風過後,地下升起一團團鬼火,從一座座墳墓內鑽出,就在兩人的眼皮底下飄起來。
陰風陣陣,夏青感覺四肢冰冷。
一隻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抱着夏青,趙大管家靠了過來,“少爺別怕,等會無論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切記!”
夏青點頭,感覺趙大管家的手掌傳來一股暖流,冰冷僵硬的四肢漸漸暖和起來。
鬼火越來越多,飄到空中聚攏在一起,然後呼一聲飄蕩出去,追趕前方的馬隊。黑暗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羣怪人,有的衣衫襤褸,有的臉色慘白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如同一羣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孤魂野鬼,跟在鬼火後面向馬隊追去。所過之處鬼氣陰森,地下冒出一團團忽暗忽明的鬼火。
夏青更加緊張了,在這些孤魂野鬼身上感覺到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
“屏住呼吸,別動。”
趙大管家的聲音直接在夏青腦海裡響起,不斷地把精純的元氣灌入夏青體內,保護他的五臟六腑免受陰氣侵蝕。
又一羣孤魂野鬼追了上來,帶着陰風呼嘯而過。然後,空中飄來了一杆招魂幡,在亂葬崗上空轉悠似乎在尋找什麼,轉了好一會才向前飄去。
招魂幡後面,是一個陰森森的白袍怪人,手裡拖着一條十幾米長的長鞭,輕輕甩起來往空中一抽,衆多孤魂野鬼就鬼哭狼嚎,追擊的速度更快了。夏青壯着膽子擡頭,只見白袍怪人面目模糊,隱約看見其額頭有一片白點,眼珠突出,如同一個從墳墓裡爬出的吊死鬼。
夏青感覺身體更冷了,寒氣從四面八方襲來,冷到了骨子裡。
趙大管家臉色凝重,掌心一直按在夏青後心,不斷地灌入磅礴精純的元力。
“嘎嘎,看你們往哪裡跑?”
白袍怪人嘎嘎怪笑,彷彿一件空蕩蕩的衣服在空中飄蕩,一瞬間就消失不見。很快,前往就傳來了夏王府家丁們的慘叫聲。
“好強的陰氣!”
“百鬼夜行,是百鬼門的白尊者,這魔頭的功力更加深厚了!”
趙大管家冷哼。
前方的廝殺聲和慘叫聲慢慢平息下來,寒氣漸漸散去,周圍的花草樹木卻迅速枯萎下來。這羣孤魂野鬼所過之處,竟然出現了一片真空地帶,天地萬物的生機都無聲無息地斷絕。
夏青駭然,這才知道剛纔那陣寒氣的真正厲害。
“少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麼?”趙大管家突然問。
“武力!”
夏青脫口而出,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常識,“修爲越高就越厲害,也越安全。”
“錯!”
趙大管家搖頭,“一山還有一山高,你永遠不知道會遇上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在江湖上行走最重要的不是修爲,而是智慧。太過愚鈍,又或者太過高調或高傲,修爲逆天也是死!”
夏青點頭,知道趙大管家是在指點自己,“趙管家,無冤無仇,百鬼門爲什麼會追殺我們?”
各大世家還沒動手,百鬼門妖孽就來了,夏青皺着眉頭,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夏王府和百鬼門有什麼恩怨。
“爲了燕國。”
趙大管家說了四個字,“燕國雖然是個苦寒之地,但剛好扼守世人進出霧州的交通咽喉要道,想吞併燕國的諸侯和修煉宗門多了去了。其中,最迫切的就是鄰國恆羅國,百鬼門是恆羅國的一把屠刀。你父王兵敗,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快就追了上來,這是要斬草除根啊!”
“這麼說,夏王府和老太君危險了?”夏青霍然站起來。
“你想趕回去保護老太君?”
趙大管家搖頭,嘆了一口氣,“小少爺,你真趕回去了,夏王府和老太君反而更加危險。你人在外面,引人矚目並且容易得手,所有牛鬼蛇神都會奔你而來,吞滅燕國前要先殺了你除掉後患;你要是趕回扶風城,正好把衆多妖孽都帶到夏王府。”
夏青愕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這是一條不歸路,犧牲自我引走所有牛鬼蛇神,換取夏王府的安全,確保燕國局勢不進一步動盪和惡化。小少爺,其實……,我們是誘餌。”趙大管家淡淡說出殘酷的事實。
“什麼……”
夏青手腳冰冷,想起了臨走前那一剎那,老太君臉上淌下的淚珠,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