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后見這陣仗,也是豁出去了。如今她要權沒權,要人沒人,連燕園最後的籌碼都失去,反正是輸到底了。
寶慶帝不能弄死她,所以,她現在是光腳的,瞧着寶慶帝這個穿鞋的。
嘴角未免起了一絲冷笑。
“皇帝這變革的力度真大啊,連燕園都給公開了。呵,祁國當真已經不要臉了嗎?連這等傷天害理的地方都可以公然行兇於天下了。”
葉丞相嚇得臉都白了。他雖知燕園如今是藥研局、也約摸能猜到幾分燕園以前必定是幹得見不得人的勾當,可讓秦太后這樣挑明瞭一說,還是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然,身爲丞相,他是聽不得這樣的話的。
“太后請自重。祁國不僅僅是皇上的祁國,還是元家的祁國、百姓的祁國。太后身爲元家的兒媳婦,祁國的皇太后,說出這樣的話,還有臉見列祖列宗嗎?”
“呵,丞相你是什麼身份,元家的一條狗,有何臉皮來指責哀家!”
葉丞相爲相十多年,德高望重,連寶慶帝亦是禮讓三分,竟被秦太后如此污辱,頓時漲紅了臉。
好在,政客臉皮都比較厚,丞相還是忍住了,生生地吞下了這口鳥氣,冷然道:“若對皇上心有忠誠、對百姓心有慈悲、對自己心有所律,這便叫一條狗的話,葉某願做全天下萬萬黎民的一條狗,看家護院一直到葉某生命的最後一刻。”
秦太后沒想到葉丞相竟會如此應對,倒也一愣。
錦繡卻聽得心懷激盪。想這葉丞相平常並不顯山露水,關鍵時刻還真是大家風範,可敵萬千。
寶慶帝冷哼一聲:“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母后真是臨死亦不悔改。”
這下輪到秦太后一震。臨死?沒聽錯吧,我活得好好的,怎麼可能臨死!
錦繡卻也緊張萬分。寶慶帝與秦太后數十年的交易,只有她知道,寶慶帝是重諾之人,縱然秦太后作惡多端到如此境地,寶慶帝也遵守諾言,並沒有痛下殺手,如何今天卻說“臨死”二字?
“你帶哀家來這兒難道是看你們這一張張臭臉的嗎?”秦太后心虛,只能用罵人來掩飾。
寶慶帝沒搭理她,只對陳其道:“派兩人,將太后擡到藥捨去。”
秦太后一陣驚慌,失聲道:“你想幹嘛!”
寶慶帝輕蔑地望了她一眼:“錦繡沒跟你說,朕要請你欣賞一下改造後的燕園?”
地道已廢棄不用,規模龐大的藥舍內,能毀的已經毀了,一時毀不掉的也封存了,眼前都是再重要不過的人物,亦都是寶慶帝再信任不過的人物,俱跟着來了藥舍。
錦繡第一次來,只覺得這個地方的建築羣連綿得讓人心悸,又想起這裡曾經暗藏過那麼多殺機,又有些害怕。
好在,寶慶帝看上去很鎮定,而秦太后也行動能力不強。
在一個寬敞的中堂裡站定,像是走多了路,寶慶帝有些疲憊,轉身道:“你們都出去,在門外候命,朕有話跟太后說。”
衆人領命,依言退出。錦繡也躬身後退。
“錦繡留下。”
錦繡只覺得心漏跳一拍,輕聲道:“是。”停住了腳步。
人都退了出去,錦繡垂手站在角落裡,寶慶帝與秦太后一站一坐,隱隱呈對峙之勢,屋子裡安靜得像是萬物都已靜止。
秦太后沉不住氣:“皇帝要說什麼?”聲音尖利,因瘦削而深陷的眼睛放出幽幽的光,與聲音一樣尖利。
寶慶帝站在垂幔之前,冷冷地望着秦太后。
這屋舍異常簡樸,一應裝飾全無,只在靠牆邊有重重青色垂幔,算不上華麗,只是添了些柔軟。
“說說金子吧。”寶慶帝的聲音異常平靜,好像說的不是他心心念念二十年的慕容金子,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旁人。
可恰是這種平靜,讓秦太后心驚起來。
二十年,她沒有在寶慶帝嘴裡聽到過“金子”兩個字。這不是忘卻,這是殘忍的記憶。從不提及是因爲不敢觸發,怕一發而不可收拾。
過了良久,太后終於道:“都死了這麼多年,還說她幹什麼。”
“沉香殿的佛堂和遊廊,就是讓金子早逝的根源。”
太后沉默不語,不承認,亦不否認。
“你侄女兒已經是貴妃,已經兒女雙全,金子連個孩子都沒有,她能爭去什麼?何苦還要對她下手?”
太后依然沉默,她十分清楚,無論說什麼都是錯誤的。
看她的態度,寶慶帝知道自己問也是徒勞,低聲道:“欲速則不達,母后……”
秦太后微微一怔,一聲“母后”,將她的記憶喚回了一些。曾經,寶慶帝對她真的是很好的,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寶慶帝的反抗,並不是從他成年開始,而是從她扶持秦家開始。
“哀家別無選擇。”她坐直了身子,試圖支撐最後的驕傲。
寶慶帝搖搖頭:“你錯了。你有很多選擇,可你偏偏選了最險的一條路。或許你曾以爲可以險中求勝,很可惜,你選的不僅是險途,還是邪路。”
“成王敗寇。走成了,就是正道;走不成,就是邪路。”秦太后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當年,又何嘗不是走了險途?怎麼不問問你的兄弟都去哪兒了?”
寶慶帝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卻很快隱沒了。
每一個皇帝從兄弟堆中廝殺而出,其慘烈程度不亞於戰場上的“一將功成萬骨枯”,若要好好算算總賬,誰都有一本黑歷史。
“所以朕一輩子被你牽制。就是因爲朕太講情面和承諾了。自認有了把柄在你手裡、有了承諾在你我之前,朕就逃不脫了。”
秦太后冷笑一聲:“呵,別說得這麼好聽,你對我、對秦家,又做到什麼了?”
盯了寶慶帝一眼,眼神又尖利起來:“帶哀家來這裡,是要弄死哀家吧。要動手就爽快點,哀家還會反抗不成?”
寶慶帝點點頭:“會的。這件事,朕一定會辦得爽快。”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碧玉小瓷瓶:“這是你給朕準備的,朕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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