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蔣得城和兩個看管他的衙役出了上京走了已經將近五十里,夜裡在一處破廟內休息。
坐了幾日的大牢,又徒步趕了兩天的路,曾經養尊處優,威風凜凜的蔣侍郎現在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似是老了將近十歲。
走了兩天,腳上都是血泡,他坐在草堆裡,呼哧呼哧一段喘氣,只覺渾身疼痛,似要散架了一般。
好在衙役受了明府裡的交代,沒給他戴腳鏈和枷鎖,輕鬆了不少。
兩個衙役此時撿了柴生火,正拿出肉乾在上面烤,一邊喝酒一邊罵罵咧咧,埋怨這樣的苦差事爲什麼落在自己身上。
烤肉的香氣散發出來,勾的人饞涎欲滴。
蔣得城已經餓了一天,聞到肉香,嚥了咽口水,目光盯着冒着油光的肉,躊躇了一下,還是蹣跚走過去,滿是灰塵的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兩位官爺,能不能賞口吃的?實在是太餓了!”
“滾!”一個留着八字鬍的衙役一把將他推開,臉色不虞,罵聲道,“這點吃的我們都不夠,你還想來分!想吃的話等走到下個城鎮買了吃的再說!”
蔣得城被拌了一下,仰面倒在地上,實在餓的厲害,又不敢再上前,只盯着那肉看。
“別裝可憐,我們出來受這苦還不是因爲你,否則現在正在家裡抱着老婆睡覺呢!”那八字鬍又冷哼一聲。
“噯!”對面的衙役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蔣得城,道,“別把他餓死了,來的時候明府交代過讓咱們好好照顧,若是出了事回去也不好交代。”
八字鬍一雙鬥眼轉了轉,頗不情願的“嗯”了一聲,從包袱裡拿出一塊幹餅,從中間撕成兩半,將其中的一半又咬了一大口,才隨手扔在地上,施捨的道,“給你的,吃吧!”
蔣得城忙爬過去,將幹餅捧在手裡,點頭道謝後,躲到角落裡,放在嘴裡,狼吞虎嚥起來。
八字鬍看着蔣得城的樣子,嘿嘿一笑,道,“這人啊,還是像咱們這樣的好,不是大富大貴,但日子過的太平,像他們這樣,以前是風光,但摔下來,摔的不人不鬼的模樣,可就慘嘍!”
“你到是想富貴!”對面那人嗤笑一聲,“別想那沒用的了,來,喝酒!”
兩人邊聊邊喝,夜色漸深,火堆也漸漸熄滅,破廟年久失修,到處都住蛛網灰塵,被火光一映,暗影重重,陰森可怖。
破敗的窗子被夜風一吹,發出滲耳的吱吱聲響,遠處夜梟飛過,一陣鬼嚎似的啼叫。
蔣得城躺在乾草堆上,想起過往重重,又惦念家人,無法入睡,只呆呆的看着已落了漆的菩薩泥塑出神。
八字鬍喝的迷迷糊糊,想出去方便一下就回來睡覺。
起身剛要往外走,突然覺得窗外黑影一閃。
他立刻醒了幾分酒,喊道,“什麼人在外面?”
他突然的一嗓子,到是把另外一個衙役和蔣得城嚇了一跳,都坐了起來愣愣的看着他。
“怎麼了?”另一人問道。
“好像有人在外面。”八字鬍不敢從正門出去,走到破窗那往外張望。
“是你看花了眼了吧!”
那人嘲笑了一聲,話音還未落地,突然直聽嗖的一聲,一直長箭呼嘯而入,射在屋子中間的地面上,箭尾一陣輕顫,嗡嗡作響。
三個人都呆了呆,八字鬍一屁股坐在地上,顫聲道,“誰、誰?”
緊接着數支羽箭穿過破漏的窗紙射入破廟內,蔣得城嚇的臉色慘白,忙鑽進貢桌下藏了起來。
兩個衙役拔出刀,勉強維持着幾分氣勢,聲音卻忍不住顫抖,“到底是什麼人?快點出來,我們可是衙門的人!”
突然一支飛箭射進來,正好射在八字鬍手中的刀面上,只聽“叮”的一聲金屬撞擊聲,他手中的刀被慣飛出去,咣噹在對面的牆角下。
八字鬍撲通癱在地上,抱着頭惶恐喊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破廟外漆黑不見五指,隻影影綽綽看到有十數個人影將破廟已經包圍,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冷笑,在寒夜中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隨即有人喊道,“我們找的是蔣得城這個貪官,冤有頭債有主,不會爲難兩位官爺,你們走吧!”
八字鬍和另外一人對視一眼,隨即連滾帶爬的往門外跑。
蔣得城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慌聲喊道,“別、別丟下我!”
八字鬍兩人哪裡還顧得上他,更不想被他連累,迅速的出了破廟,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把蔣得城關在門內,順手還把門插掛上。
出了破廟,兩人急忙往官道上急奔,一路跌跌撞撞,連射箭的人都沒看清,唯恐慢了一步便小命不保。
連跑帶爬的上了官道,剛要鬆一口氣,突然面前黑影一閃,一蒙面黑衣截在兩人面前。
八字鬍頓時跪在地上,磕頭道,“好漢饒命,我們和蔣得城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家裡還有妻兒老母,求好漢放我們一條生路。”
另外那個衙役也跪下去,磕頭求饒,
“回上京之後,知道如何說嗎?”那人突然冷聲道。
八字鬍一愣,連連點頭道,“知道、知道,我們回去就說蔣得城在山林裡迷路被野獸咬死了,決不會透漏好漢半句。”
“很好!若被我知道你二人胡說,蔣得城的今日就是你們的下場!”
“是、是!”
兩人忙不迭的點頭,一擡眼,便見那黑衣人閃身不見了,怔了一瞬,兩人爬起身,連忙上了官道,也不辯方向,撒腿狂奔。
再說蔣得城這裡,門推不開,見不斷有箭射進來,早已嚇破了膽,哆哆嗦嗦的爬到後窗那,剛要翻身出去,突然一支長箭射在他手臂了,他慘叫一聲,跌落在牆下,渾身冷汗如雨,心中一狠,猛的將箭拔出,再次翻上窗子,出了破廟慌張的跑進林子裡,隨即就聽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
林中荊棘遍地,蔣得城腳下劇痛,手臂上血流不止,身上被劃的到處都是傷口,他全然不顧,只一心逃命,慌不擇路的往山林深處鑽。
山林中古樹參天,遮天蔽日,漆黑如墨,蔣得城直直跑了一夜,最後被山石絆倒,順着山坡滾下去,兩眼一黑,頓時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蔣得城睜開眼睛,猛然坐起,見周圍沒有人追來,才微微鬆了口氣。
隨即感覺到手臂上一陣噬骨之痛,他咬了咬牙,撕開衣服,頓時心頭一顫,昨夜被箭穿透的傷口沒有包紮,夜裡睡在地上,不知是什麼蟲子爬了進去,正在裡面涌動,啃噬腐肉。
數條蟲尾露在傷口外,正不斷的扭動,混着鮮血和碎肉,觸目驚心。
他臉色慘白,咬緊了牙關,伸進手指去將那些蟲子拽了出來,撕心裂肺的疼傳遍全身,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傷口慘叫起來。
頭頂上山鳥被他慘叫聲驚動,炸翅而飛,叫聲滲耳。
蔣得城微微一驚,爬起身來,仔細一聽,果然似有人聽到了動靜,正向這邊聚攏。
他爬上山坡,忙又開始逃命。
一連三日,蔣得城都在林子裡躲避追殺,他神經已經極度恐慌,不敢停下,甚至不敢睡覺,偶爾實在跑不動了,坐下休息片刻,一陣風聲也能將他猛的驚起,再次奪路而逃。
餓的實在不行了,抓住老鼠顧不上生火邊放進嘴裡咀嚼,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潰爛,散發着腐臭,甚至生了蛆蟲,他心裡明白,再不處理,這條手臂就要廢了,但現在保命要緊,還哪裡顧得上一條手臂。
而追殺他的那些人,似一直都在身後,他逃跑他們便停,他一停立刻便追上來。
似故意戲耍他一般,要將他困死在這山林裡。
終於,這一日跑到一處山崖邊,再無路可逃了,蔣得城方要轉身回去再尋他路,就見無數黑衣蒙面人包圍而來,手持弓箭,寒光凜冽的箭頭,齊齊對準了他。
蔣得城撲通一聲跌倒在地,惶恐的看着,一時竟想不起是何人要他的性命。
這幾日的逃命,他頭髮白了將近一半,散下來,猶如野人,身上衣服更是襤褸不堪,跌坐在地上,一雙眼睛驚恐的看着衆人。
突然,上路上一輛馬車駛過來,緩緩靠近,在幾丈外停下。
蔣得城瞪大了眼,直直的看着那馬車,猜測裡面會是何人?
他爲官幾十年,做過的虧心事無數,貪贓枉法害人性命的事也沒少幹,但是到了現在,他卻絲毫想不起是誰做出這樣的架勢要他的命。
崖邊山風呼嘯,山林幽深,幾十個人站在那裡,卻是一片寂靜,越發讓人心中生寒。
此時,車門一響,一道清淺的身影走了出來,跳下馬車,站在那,對着蔣得城彎脣一笑。
包圍的黑衣人都蒙面,唯有那少女,一身淺綠色長裙,身姿輕靈,面孔精緻絕美,笑容純淨,站在衆人中間那樣違和,又那樣讓人心驚肉跳。
她目光迥澈,笑的無害,蔣得城卻覺得她比那些手持弓箭的黑衣人更令人恐怖,不由的向後縮了縮身體,顫聲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不認識這個少女,也想不起來自己何時得罪了她。
少女抿脣淺笑,聲音輕緩,還帶着一點點的軟糯,“放火、殺人、的人。”
放火?
蔣得城猛的睜大了眼,“是你、是你燒了我的庫房?你到底是誰,想做什麼?”
剎那間很多念頭在腦子裡閃過,從明文璟跟他要稅銀,到庫房被燒,再到今日被流放追殺,這之間似乎毫無關聯,卻每一步都似被人精心策劃。
難道這一切都是眼前的少女所爲?
他們之間有何冤仇大恨,要設下這樣的局要他性命?
再看少女身後的那些黑衣人,個個武功高強,訓練有素,可見女子勢力頗大。
她到底是誰?
他腦子裡有太多的不解,亂成一團,這些疑惑讓眼前的少女看上去更加神秘,也更加讓人不安。
少女又向前走了兩步,風吹起她的裙襬,飄灑如雲,周圍一片死寂,唯有她笑顏輕靈。
她低低徐徐的道,
“只是想讓你感受一下被追殺和逃亡的絕望而已。”
少女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蔣得城遍體生寒,臉上漸漸染了灰敗之色,“我和你有何冤仇,爲何要趕盡殺絕?”
“對!”少女深吸了口氣,目光漸漸清寒,眸底藏着黑潮翻涌,“是該讓你死個明白!”
說罷,她走到蔣得城面前,半蹲下去,攤開手心,“認識此物嗎?”
少女手指纖長,白嫩的手心裡躺着一抹瑩瑩玉色。
蔣得城看着她手裡的東西面上露出迷茫之色,腦子一陣急轉搜索,覺得好似在哪見過,突然,他猛的一顫,睜大的瞳孔露出不可置信的震驚。
他擡頭直直的看向少女,腦子裡閃出多年前叢林裡那個女孩清絕仇恨的眼睛,和眼前的少女漸漸重合,
“你、你是、不,不可能!”
她們早已經、
他聲音顫抖,語無倫次,隨即想到什麼,目中露出更大的惶恐,呆呆的仰頭看着她,神思已經恍惚。
少女收手起身,轉身往崖下走,身姿清卓,如山巔之雪,純淨而清寒,絕世而立。
“不!”蔣得城大叫一聲,五官猙獰,猛的向少女身後撲去。
“噗!”
“噗!”
……
尖利的聲音劃破長空,隨即傳來飛箭入肉的聲音,蔣得城破敗傴僂的身體被紮成了刺蝟,保持着前撲的姿勢,猛的停在了那裡。
他雙目圓瞪,死不瞑目。
“嗡!”
一箭呼嘯飛來,射入他已經死透的身體中,猛然將他慣飛出去,直直落入深崖。
山風似忽然停止,整個山林都靜了靜,少女緩緩轉身,目光漠然冰冷,然後一點點恢復清寂,不見半分波瀾。
------題外話------
昨天兩個寶寶的問題,在這一章裡都有答案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