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施興宗,蔣氏腦袋裡嗡的一響,幾乎要炸開,忙轉身往回走,急聲道,“趙嬤嬤,你去把他趕走,就說本夫人出門去了!”
“是!”趙嬤嬤跟了蔣氏多年,見慣了她囂張跋扈,也不知道這男子是誰,竟讓夫人如此懼怕。
“二夫人!”
蔣氏剛一轉身,便聽到施興宗喊了一聲,已經起身走過來。
“小人見過二夫人!小人在此等您了半天了,您剛剛回來,這是又要去哪?”施興宗神態謙卑,可是說出話卻不像是一個低等下人說的。
趙嬤嬤眉頭一皺,冷喝道,“放肆,你是哪個院子的,竟敢這樣和夫人說話!”
“趙嬤嬤!”蔣氏閉了閉眼睛,緩緩轉過頭來,“你退下吧!”
趙嬤嬤皺了皺眉,看着施興宗得意的表情目中閃過一抹疑惑,卻不敢問,只得應聲躬身退下。
待趙嬤嬤走遠,蔣氏才瞥了施興宗一眼,低聲道,“跟我來!”
走到一處水榭上,見周圍無人,蔣氏目光一冷,問道,“不是前幾日纔給了你銀子,怎麼又來找我了?”
施興宗嘿嘿一笑,“那五千兩銀子,還了債,又請幾個朋友喝了幾頓酒便沒了,如今手頭又緊,夫人再隨便賞給我幾千兩花花。”
“隨便幾千兩?”蔣氏提着嗓門叫了一聲,驚覺聲音太大,頓時掩嘴,四下看了看見無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一千兩就足夠一個普通百姓過一輩子了,上次我給了你五千兩,你現在還跟我要?當我是什麼,朝廷的金庫嗎?”
“對普通百姓來說幾千兩是不少,但是對於侯府夫人來說這不算多吧!”施興宗一副無賴懶散的模樣,“幾千兩買個侯府夫人做,這擱誰也是願意的!”
“閉嘴!”蔣氏低喊一聲,越看他的樣子越和明文璟有幾分神似,心中便越惶恐。
“我再給你五千兩,你離開明府,隨便去哪都可以!”時間長了,難保別人不會懷疑,留下去等到別人發現,終究是個禍害!
她的兒子不能毀在一個無賴身上,不止是文璟,若是被明持伍察覺什麼,那她所有的都完了!
“離開明府,小人還怎麼見夫人?這麼多年不見,小人還是很想念夫人的!”施興宗尖瘦的臉上表情猥瑣,呲牙陰笑一聲,“別想趕我走,也別想把我怎麼樣,否則鬧個魚死網破,你我都完蛋!”
“你閉嘴!”
蔣氏臉色鐵青,剛在館那裡受了氣,回來後又面對施興宗這張讓人厭惡痛覺的臉,只覺神經快緊繃到了極致,隨時都會崩潰,
“本夫人現在手裡沒那麼多銀子,你且稍等兩日,我準備好了,自然會送到你手上!”
“行,我聽夫人的,就再等兩日,兩日後若是沒看到銀子,我可就要去認親了!”
“認什麼親?文璟和你沒關係,你少打他的主意!”蔣氏緊張的嗓子都破了音。
“只要夫人合作,我肯定不會去認,畢竟我的兒子將來要是繼承了靜安侯的爵位,我這個當爹的也能跟着沾光不是!不如你我聯手,得了明府的銀子,等我們的兒子再做了侯爺,你我豈不是圓滿?”
“你休想!”蔣氏渾身顫抖,看着他得意的樣子便難忍,“你趕緊走吧,不要讓人看到!”
“那小人就先告辭了!”施興宗歪嘴一笑,躬着身退了下去。
蔣氏一掌拍在廊柱上,手掌緩緩握緊,精緻的護甲撓在紫金楠木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她面容猙獰,目光憤恨,低低喘息道,“施興宗,我決不能讓你活着威脅我的兒子!”
夜裡二白用飯時,林媽盛了雞湯放在桌子上,高興的道,“多謝小姐給我們家那口子找了個好差事,這段日子,他不跟我要銀子了,那些討債的也不上門了呢!”
昨日甚至還給她買了匹緞子,說要給她做身好衣服,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二白笑了笑,“別客氣,他做的開心就好!”
“好、好着呢!”林媽笑的臉上褶子都多了幾道,“雖然還是經常去喝酒,但回來可高興了,已經好幾日沒耍過脾氣了!”
二白勾了勾脣角,專心吃飯,沒再說話。
天剛剛黑,君燁今日下朝回府比較晚,剛進了書房,亓炎便來報,明鸞公主來了!
君燁眉心輕蹙,不知道明鸞這個時候找他何事,讓亓炎將她帶進來。
明鸞未帶侍女,素髮素衣,清婉可人,跟在亓炎身後,往書房裡走。
“亓將軍!”明鸞突然淡聲開口。
“公主何事?”亓炎面容不變,垂首問道。
明鸞邊款步往書房走,邊低聲問道,“只是想問一下亓將軍,在香蘇城,你家公子和錦姑娘是如何認識的?”
亓炎腳步一緩,深邃的五官隱在夜色中有些模糊,聲音也極淡,“錦姑娘上門給公子提親,因此和公子相識。”
“提親?”明鸞眸子一轉,想起錦二白是個紅娘,微微點頭,“後來呢?”
亓炎卻未再說話,停下垂頭道,“書房到了,公主進去吧!”
明鸞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上前推開書房的門,步姿優雅的走了進去。
君燁就坐在巨大的紫金楠木書案後,燈下公子人如玉,清俊更盛平日,明鸞臉上一紅,柔聲開口,
“燁!”
君燁起身,讓下人泡茶進來,淡聲問道,“此時找我,可是有要事?”
明鸞將一直搭在手臂上的東西展開,是一件玄色織錦披風,風帽上繡着流雲暗紋,精巧細緻。
“天氣涼了,我閒來無事,做了一件披風,你晨起上朝時可穿在身上擋一下風寒。”明鸞笑意淺淺,目光溫柔。
君燁只看了一眼,微微頷首,語氣客氣疏離,
“多謝!”
“你我何必這樣生疏?”明鸞神色一黯,走到君燁身後,欲將披風穿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合身?”
男人擡手一擋,“放在那吧!”
他只輕輕碰在女子手臂上,明鸞卻痛呼一聲,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貝齒緊要下脣,似是極痛苦。
君燁眉頭一皺,蹲下身去,欲扶她起身,“怎麼了?”
他剛剛碰到明鸞的手臂,明鸞痛吟一聲,猛然將手臂縮回,水眸盈盈,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君燁看着她如此,面色更沉,抓了她的手腕,將衣袖撩起,只見上面都是一道道的鞭痕,血痕瀝出,青紫一片,看上去觸目驚心。
“這是怎麼回事?”君燁冷聲問道。
明鸞閉上眼睛,緩緩搖頭,“不要問了!”
“誰打的?二夫人?”
明鸞半倒在地上,懷中還抱着那件織錦披風,眼淚順着蒼白的臉色滑下,忙扭過頭去,輕輕點頭。
君燁眉頭緊蹙,將她扶到矮榻上,拿了傷藥過來,輕輕替她塗抹在手臂上,
“她爲何要打你?”
明鸞抽泣了一聲,被君燁握着的手腕輕輕顫抖,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二夫人一直想讓我嫁給你,攀附君府的權勢,可是你昨日帶錦姑娘赴宴,又說不娶她人的話,二夫人知道以後,說我沒用,一時生氣,便讓下人、”明鸞哽咽不已,漸漸無法成言。
君燁臉色清寒,“你畢竟還是公主,蔣氏也太狂妄了些,明日我便奏稟皇上,嚴懲蔣氏!”
“不要!”明鸞一把抓住君燁的手,惶惶搖頭,“不要稟告皇上,就算皇上懲罰了蔣氏,可是我和母親還要呆在侯府中,蔣氏會變本加厲,將怒氣再發泄到我和母親身上!”
她聲音一頓,繼續道,“況且,蔣氏昨日大概也是氣極了,以爲錦二白之前訛明府的銀子也是因爲嫉妒你和我的關係,所以一併都算在了我的頭上!”
君燁皺眉看着她,“鸞兒,曾經的你從來不這樣優柔寡斷!”
明鸞半垂的眸子下幽光一閃,冷笑道,“曾經的我被侯府折磨了十年,早已不見了,曾經的明鸞已經死了,如今我要顧及母親,要活下去,如何還做那個個性張揚的明鸞?或者、”她擡氣頭來,直直的看着君燁,“你和皇上、慕容遇喜歡的只是曾經那個性情明洌的我,如今我受盡苦難,面目全非,你們便不再喜歡了,是不是?”
君燁長眸漆黑,緩緩起身,轉身看向窗外萋萋夜色,“鸞兒,兒時情誼我不會忘,只要你需要,無論何時,曾經守護的承諾不會更改。”
“可是你卻愛上了錦二白,想要娶她,是不是?”明鸞悽聲問道。
君燁眉目深邃,緩緩點頭,“是!”
明鸞仰頭,眼淚淌下,面容悲愴,嗤嗤冷笑,“世間最悲涼之事莫過於心愛之人移情她人,卻還在說着曾經的誓言不會更改,何等的可笑!”
風自半開的窗子吹進來,燭火閃爍,房內一陣昏暗不明,層層暗影籠罩下來,氣氛沉默冷寂。
男人身姿冷漠,涼薄而寡情。
良久,明鸞擦乾了面上的淚痕,起身走到君燁身後,淡聲道,“既然你還記得兒時的情誼,那我有一事求你,可能幫我?”
君燁長眸幽深,微微頷首,“你說。”
“我受些苦倒無謂,總能堅持下去,但我卻不忍母親也受蔣氏的折磨,今日蔣氏甚至連飯菜都不許往寒院裡送,母親餓了一日,瘋病更加嚴重,我這做女兒的實在是心痛!”明鸞被淚水洗過的眸子冷光凜凜,蒼白的面容帶了幾分不甘,倒真的有些像兒時受了委屈的明鸞。
“我求你,將母親接到你府上來,不必派人如何精心伺候,只給我們母女一個落身之地,讓母親不再捱餓受苦,我便知足了!”
君燁俊顏深沉,回身坐在巨大的桌案上,淡漠不語。
明鸞橫目委屈的看着他,“你不願意?”
君燁擡眸,“我可另尋一處宅院,讓你和長公主搬過去住。”
明鸞目中淚光閃爍,臉色蒼白,幽幽的看着他,露出一抹悽楚的冷笑,“你果然不願意!怕錦二白知道,容不下我們母女二人?可是你可否想過,如今除了你的大司馬府,哪裡能讓我們安身,若是外面,二夫人找上門鬧事,我和母親如何應對?”
君燁淡淡沉眉,聲音漸冷,“鸞兒,你若真爲長公主着想,便該答應我的提議,出去另立門戶纔是上策。搬進我的府中,你可知要爲長公主招來多少不必要的麻煩?你果真是爲了長公主嗎?”
長公主雖已瘋魔,但畢竟是叱吒風雲的名將,曾經手下追隨者無數。
如今可安隅侯府後院,只因她已經卸甲棄了兵權,又是明持伍名正言順的夫人,外人無法干預,可若長公主離了明府,住進大司馬府,寓意不明,暗中會有多少人會蠢蠢欲動?
長公主可能再得安寧?
男人的話凌厲,明鸞一怔,頓時窘迫的無地自容,臉上一陣青白交替,低着頭,一言不發。
“那,我回去了!”良久,明鸞淡淡道了一聲,轉身便往外走。
她一直走到門口,不見男人出聲挽留,心頭越發失望淒寒,抱着披風的手一點點冷下去,面色蒼白如紙,咬了咬牙,擡步走了出去。
門外冷風蕭瑟,她身形單薄,渾身冷的厲害,似全身血液都凍僵了一般,回身看了看書房昏黃的燈火,她面孔決絕,雙目充血,裡面一片冰冷寒意。
兩日後,蔣氏湊足了銀子,派人去館兌了鳳玉回來,也不在交給明鸞母女二人,只自己妥帖收好。
心裡剛剛鬆了口氣,一出房門,便看到施興宗正懶懶倚着角門,一隻手伸進衣服裡,捉了蝨子塞進嘴裡,十足一副市井無賴的模樣。
當初她怎麼會相中了他?
蔣氏心中厭惡,又煩躁不已,隱隱還有一絲懼怕,自他那日出現,她便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
“秦嬤嬤!”蔣氏招手叫她上前。
“夫人有何吩咐?”
“那個人說文璟玩弄了他家女兒,上門討債的,是個地痞無賴,本夫人又不願將此事鬧大,讓老爺更加生氣,所以要想個法子解決了纔是!”蔣氏退回到房中,緩緩說道。
“若是普通人,打發幾個銀子也就是了,偏偏就怕這種無賴,若給銀子,恐怕以後還會來!”秦嬤嬤給她垂着肩膀,小心的揣測着她的心意,恭敬說道。
“誰說不是、”蔣氏飲了口清茶,目光陰狠,“所以要想個徹底解決的法子纔是!”
說罷,她又補充道,“聽聞他家中只有一個女兒,再無其他親人,又是個醉鬼整日整日的不回家,即便某日不見了,也無人注意!”
是個醉鬼?
秦嬤嬤眼珠一轉,立即便明白了,湊上前,壓低聲音道,“夫人,咱府上東南角落裡那間偏房以前是存酒的,只因地方偏遠,下人不願去,後來便慢慢的棄了,但是裡面還有不少的存酒,這天干地燥的,可是很容易起火的。”
蔣氏目光一閃,幾乎有些急不可耐的道,“那還不趕緊去,那間屋子年久失修,已經破敗,留着也是隱患,早就該棄了!”
“是,奴婢這就去辦!”秦嬤嬤低着頭,半垂的細眼中盡是狠辣。
她出去後,見施興宗還在那裡站着,上下將他一打量,冷聲問道,“可是你要找我們夫人要銀子?”
施興宗回身不屑的瞥她一眼,“你們夫人呢?”
秦嬤嬤靠近一步,小心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夫人不願張揚此事,你這般在這裡耍潑若被侯爺知道還了得?你先跟我去個僻靜的地方,等下我們夫人便拿了銀子來找你!”
施興宗自然知道蔣氏怕明持伍知道,只是不曾想她會將這麼隱秘的事告訴下人,那便是心腹了。
想罷,也不疑其他,跟着秦嬤嬤往後院深處走去。
此時館內,鴛鴦正推着明文璟往外走,“你在我這住了多日了,不怕你父、”她聲音一頓,立刻扭過頭去,神色黯然,“你回去吧!我不願你被人說成只知流連女色的紈絝子弟!”
明文璟喜歡鴛鴦成癡,哪裡肯回,見她爲自己着想,更心生感動,抓着鴛鴦的手道,“不如我在外另尋個院子,把你接去,你我日日呆在一起,豈不是更好?”
鴛鴦緩緩搖頭,“公子此時心悅,也許能容我幾年,若等鴛鴦年老色衰,被遺棄在孤院中,該如何自處?”
“不、我絕不會做負心之人,我明文璟若負你,必遭、”明文璟立刻急着便要起誓。
鴛鴦立刻回身伸手捂在他嘴上,泣道,“你這是要我的命嗎?”
明文璟胸口一蕩,頓時將她抱在懷裡,“鴛鴦,跟我走吧!”
女子掙脫出來,“鴛鴦命薄,已不做他想了,能得公子癡心,已是莫大的福分!只是公子今日的確該回去了,不要讓鴛鴦爲難,否則你那郡主妹妹再鬧上門了,我又要被人揹後戳脊梁骨,恐怕以後這翡翠閣都呆不下去了!”
“誰敢?”明文璟冷眉一豎。
“你到底是聽不聽?”鴛鴦皺眉清喝一聲,似要惱恨。
“聽、聽,你別生氣,我回去就是了!”明文璟見佳人蹙眉,似怒似嗔,立刻便軟了下來。
“趕快回吧!”
明文璟無奈,只得往門外走,走了兩步回頭道,“鴛鴦,你等我,兩日我必回來!”
鴛鴦背對着他,眼淚突然流出來,緩緩閉上眼睛,遮住那抹不忍,略蒼白的面孔上只剩一片決絕,“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