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拂衣在姜必武的對面坐下,朝姜必武沉聲道:“大人試想,如果這個時候不幫着這陸凌楓,萬一樑霄帶着夜擎太子奪回了皇位,這鎮國公可就是攝政大臣了,一旦報起仇來,只怕大人也得不償失。”
姜必武捏着酒盞的手抖了抖,想起樑霄在戰場上橫掃千軍萬馬的凌人之氣,心裡還是慌的:
“你說的對,本官萬不能坐以待斃!到時若是樑霄當了攝政大臣,哪裡還有我姜必武的位置!”
他妻妾孩子都已經沒有了,這一切都是因爲樑霄,都是因爲樑家!若不是因爲他們,他何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夜不能寐,寢食難安,睡夢中甚至都能隱約聽見他兒子微弱的哭聲,姜必武一顆心都是揪着的。
“大人能這樣想就對了,想必宮裡的那位也派了不少殺手出去,咱們只要稍加配合就行,這樑霄,再如何百戰百勝,他也是個肉體凡胎的凡人罷了,大人可不要自己被自己給騙了!失了手裡的軍隊,他頂多就是一個強些的男人,可這樣多的殺手在,樑霄想要保命,那可難如登天。”
姜必武聞言點了點頭:“當初樑家寨一事……也斷斷留不得樑霄了,你馬上派人去查,務必要將他的位置查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副將聞言點了點頭,朝姜必武道:“大人放心,屬下已經吩咐人去辦了!只是大人怎的還在這兒喝悶酒?莫不是這心裡,還在想着以前的事?”
姜必武靠着椅子擺了擺手,無奈道:“你可有家室?”
副將笑道:“大人糊塗了?小的十歲入軍營,好不容易纔坐到副將的位置,還沒來得及娶妻,再說了,這軍營裡邊,都是些大老爺們,大事未成,談何婚嫁。”
姜必武聞言擺了擺手,苦笑道:“那你是不懂了,我當初看見阿離那孩子的時候,他那樣小小的一團,那小小的手,我一隻手能握住兩隻!我瞧着他的時候那雙眼睛,乾淨得……我的心都要化了。現在沒了,什麼都沒了……紅杏那個毒婦!竟如此狠心!她要死,爲什麼帶着我的兒子一起死!”
姜必武越想越恨。
副將見了在一旁添油加醋:“大人說的是,這一切其實追究根源,還是與樑家脫不開干係,依着屬下所見,這背後一定有樑家的人在指揮她,否則她怎麼會狠心這樣背叛大人?”
姜必武嗤笑道:“都說你娶了一個女人,你就得到她的心了,可是她哪怕她給我生了孩子,她依舊爲了徐若瑾和樑霄背叛我!這樣一個毒婦,若是讓我知道她還活着,我也定不會放過她。”
副將瞧着這醉得一塌糊塗的姜必武冷笑,他倒是硬氣了,只怕將當初梁鴻打他的那些事情也都給忘記了吧?
那時有梁鴻在,這姜必武簡直就是七離多餘的一個,天天在這軍營裡頭受氣還不討好。
姜必武他喝得醉了,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嘴裡又開始喃喃道:“紅杏……紅杏別走,你留下,我不能沒有你和阿離,你留下……不要走。”
副將冷眼瞧着,微眯了眯眸子,輕聲道:“大人,紅杏和孩子已經死了,大人……還是看透些吧。”
姜必武趴在桌上,竟好哭了:“我的孩子……紅杏……你們回來,回來……”
人這一生,總是要經歷孤獨與困苦,姜必武除了這麼一個冰冷的將軍之位,又剩下什麼呢?
能迎接他的,便永遠是這刀光劍影一般的生活,以及那冰冷的鎧甲。
到他才明白,那個知冷知熱的紅杏,有多重要。
姜必武被困在一種愛恨交織的悲傷情緒裡久久不能自拔。
副將轉身出了營帳,朝一旁的人低聲問道:“那紅杏屍體找到了沒有?”
一旁的將士無奈道:“那崖下的水流湍急,再加上暗道也多,誰知道是不是被魚吃了還是捲進暗道裡去了,咱們費了好些力氣,也沒有找着。”
副將暗自鬆了一口氣:“叫人都轍回來吧,看來既然這樣都找不到,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在副將看來,只要紅杏和孩子已經死了,不影響姜必武,那麼一切都好說!
他看了眼那營帳,轉身回了自個的營帳裡。
而在七離不遠處的一個小鎮上,黎明的晨光微微升起,一個婦人端了一盆衣服踏着寒氣去了井邊浣衣,在井邊的人陸陸續續的已經擠了不少,衆人搓着衣服有說有笑的。
“唉,你聽說了嗎?艾壽家的男人那天清早來洗衣服的時候在井邊撿到一個女人,還抱了個孩子呢。”
“什麼?井邊撿的?咱們這鎮子就這麼大點,想進來也不容易啊,那孩子沒事吧?”
“艾壽不是會點醫嗎?硬生生將人給救回來了,也算是這母子命大,我聽艾壽家的說,給那女人換衣服的時候,那女人渾身都是傷。瞧着怪嚇人的,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竟然傷成這個樣子。”
“我聽說,是這女人被夫家休了……”
“哎呦,你聽誰說的?我可聽說這人在艾壽家躺了好些天了還沒醒呢,那孩子也是個可憐尖兒的,這艾壽家的這些日子都熬着米粥餵給那孩子,那孩子我前些日子還見過,生得白淨淨的,可喜人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着八卦,那流水聲襯了洗衣服的聲音,比起那此鬧市的聲音,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紅杏踩着冬季裡的霜,身上穿着的正是這些人討論的那位艾壽家的衣服。
那衣服穿在紅杏削瘦單薄的身上,顯得有些大,紅杏的頭髮微微的挽起,脖子上捂了一個圍脖,那圍脖也是灰僕僕的,顯得她臉色蒼白,沒什麼生氣。
見紅杏過來了,便招呼道:“阿離他娘,你這身子還未大好呢,怎的這麼早就過來浣衣了?”
紅杏的身上穿着灰撲撲的衣,臉上也塗得灰僕僕的,因着這些日子的奔波,所以那一頭的秀髮也是泛着些微營養不良的枯黃色,她早已經失去了與徐若瑾在一起的時候那秀麗出塵的感覺了。
她伸手摸了摸臉,啞着嗓子道:“我……我已經沒事了。”
那婦人挪了挪位置,笑道:“到底是年輕人,便是傷着碰着了,這身子骨恢復得也快,我快洗完了,你到這兒來洗吧。”
紅杏端了盆過來,朝婦人福了福身:“好。”
婦人將東西收拾了一下,給紅杏挪了個位置笑道:“我家裡熬了湯,一會兒你過來取些,這個世道,可不太平了,你和孩子暫時還是不要亂走的好。”
紅杏點了點頭,將盆放在女人放的位置:“多謝。”
婦人笑道:“行,那我先走了,我去瞧瞧你那可愛的兒子去。”
紅杏心裡感激不已,端了盆蹲下開始浣衣,一旁的幾個女人明顯沒有剛纔走的那個那麼好,見了紅杏,眼神裡透着些打量,古怪得很。
她默默的搓着衣服,一旁的人打量着紅杏小聲的問道:“夫人,你是打哪過來的?看你這面相,也不像咱們七離這邊的人。”
紅杏搓着衣服,明顯不想多說,便道:“我們孤兒寡母,沒地方去,所以四海爲家。”
一旁的姑娘打量着她,細看會發現這紅杏雖然皮膚差了些,膚色暗了些,可是這五官,其實也是生得不差的,便試探性的問道:“孤兒寡母?你男人呢?你男人家裡也沒有人了?”
紅杏搓着衣服,默了半響,水在她的眼中輕輕的蕩着,映出了一池的苦澀:“都死了。”
那婦人聞言便露出幾分得意來,假裝安慰道:“嗨,這……這好歹你們兩娘也活下來了,實在不容易不是,俺也是寡婦,不過俺這日子跟你比起來,那也確實是好多了。”
紅杏沒再搭話低頭默默的搓着衣服,她要快些洗完了去看阿離,阿離跟着她一路的折騰,沒有安全感,只要醒來不見她一小會就會哭,但是呆在她的身旁卻很乖巧。
寡婦見她不說了,便朝身旁的人道:“唉,你聽說了嗎?這京都城好像出了什麼事了,咱們這七離的那位姜大人可升了職了,當了大將軍了,你說他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又是個將軍,可不比先前那鎮國公差。”
浣衣的婦人笑道:“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姜將軍了?”
“就是,你又沒見過他,你哪知道人家一表人才?我看你是寡婦當得久了,寂寞了吧。”
這兒到底不同京都城,婚姻嫁娶並沒有京都城中的那般嚴苛,所以大家也可以拿着寡婦來打趣這樣的話。
寡婦別有深意的看了眼紅杏,笑道:“胡說什麼呢?俺可是個正經人,你們可別在俺這背後嚼舌頭污了俺的名聲。否則,俺就佔你們家,就不走了。”
“唉,說說,你怎麼知道這姜大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寡婦笑道:“俺那天去賣菜的時候看見的!你說這樣一個人,不知道府裡有沒有什麼合心意的人。”
“還是你想嫁吧。”衆人轟然大笑。
紅杏聽着這些人對姜必武的評論在心裡冷笑,上天當真是不公,這樣一個人,竟也升官了!
她緊握着手中的毛刷子,將盆裡的衣服一通亂搓。
這寡婦朝衆人道:“若是這姜將軍看得上俺,那俺也無所謂!”
紅杏將衣服草草的擰了一下便端了盆起身,寡婦擡頭正欲說話,卻見她已經走得遠了,不由笑道:“你說她,跑得跟兔子似的,到底是跟咱們不一樣哈。”
紅杏聽着那話也沒在意,她回去的時候經過告示榜,卻見告示榜上貼着樑家諸人的逮捕令,上邊的署名是七離主將姜必武。
她一顆心便揪了起來,想不到那上邊竟說樑家謀逆!
簡直一派胡言!
她與她的兒子,還有樑家的事情,皆拜這姜必武所賜!
紅杏恨毒了他,可是她卻對任何事情都顯得這樣無能力爲。
紅杏抱着盆轉身默默的回了家,家裡的阿離正啼哭不止,艾壽的媳婦兒接了她的盆無奈道:“阿離這孩子,一離了你就哭,你趕緊去哄一鬨,這衣服我來吧。”
紅杏將盆遞給她,道了句謝便進了屋抱阿離。
阿離一見是紅杏回來了,便可憐巴巴的伸出手來,讓紅杏抱,紅杏念及那些事,又看看阿離,心裡苦得厲害,她抱緊了阿離,傷心道:“往後,就是咱們母子兩相依爲命了。”
姜必武在她的心裡,只剩下了濃烈的恨意,恨不能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