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般短暫,煙花一樣絢爛49
顧曉蘇幾乎是直接朝樓下跑去的,在樓梯口還聽見大廳裡隱隱約約的傳來周非池喊她的聲音,夾雜在一羣人的驚呼聲中。
而她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卻是那個傳說中她墮/胎的日子,因爲誰都不知道那天下午她去了哪裡,而那天下午她的去向,卻是一個永遠都不能說出來的秘密。
她還記得9年前的5月4號,那天是濱海一中初三畢業班的匯演,而她,因爲參加過演講比賽被大家推薦做了主持人。
或許是因爲馬上就畢業的緣故,或許是大家即將分別的緣故,所以初三六個班的同學準備了很多的節目,從早上9點到中午11點,兩個小時內,她不知道上下臺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多少的話,給即將各奔東西的同學們帶來了多少歡笑和眼淚。
周非池是在11點給她送的單口相聲的道具過來,因爲她是節目主持人,所以她就只有一個節目,表演單口相聲《通往成功的路》甯。
是在接周非池遞過來道具的時候發現不對勁的,因爲她伸手去接道具的一瞬間,周非池另外一隻手迅速的從道具下面遞過來一個冰冷而又生硬的東西,
她稍微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周非池已經用低到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對她說了聲:“幫我藏好它!”
等曉蘇反應過來時,周非池已經跑開了,而擡起頭來的時候,卻看見演播大廳的門口已經走進來了數名警察,顯然是來追查這把槍的鈳。
她微微愣了一秒轉身,迅速的走進更衣間,因爲她的單口相聲馬上就要登場了,她要在這裡換衣服。
然而,更衣間裡也有別的女生在換衣服,於是,她即刻拿上自己即將上場的衣服轉身又朝外邊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去。
因爲要表演單口相聲,所以要穿襯衣和西服,而因爲西褲腰有些肥大會掉的緣故,當時她還特地買了根皮帶來套上。
就把這支手槍別在腰間,用皮帶紮好,再穿上寬大的男士西裝演出服,在洗手間裡稍微調整了一下緊張的心情,然後才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剛好臺上的節目表演完畢,搭檔主持人在報下一個節目是初三一班的顧曉蘇同學表演單口相聲《通往成功的路》,她便非常鎮定的朝臺上走去。
這麼多年過去了,《通往成功的路》裡究竟有些什麼臺詞她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當時那把冰冷的手槍就貼着她的腹部,而臺下警察在挨個的搜查着那些同學,她鎮定自如的表演着自己的單口相聲,一句一句搞笑的臺詞把下面的同學都逗樂了。
後來,她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表演裡,而腹部的那把手槍,隨着時間的推移,居然慢慢的不再冰冷,而是逐漸的和自己的體溫一樣了,她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
“通往成功的路,一直在修路!”她說出了最後一句臺詞,結束了這個單口相聲,然後很自然的朝臺下走去。
因爲她是節目主持人,所以不能隨便離開,原本應該換主持禮服的,她藉口沒有幾個節目了,懶得換了,老師和搭檔也都沒有說什麼。
匯演結束的時候,她還和搭檔周俊一起上臺說了好多祝福的話,什麼榜上無名腳下有路啊,什麼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啊,社會是一個更大的舞臺啊等等。
演出終於完全的結束,老師讓同學們各回各班去,而她和周俊還有幾名負責這次匯演的同學一起在清理道具,清理完後送迴文藝部的倉庫。
曉蘇是走到文藝部倉庫的這棟樓下才停下腳步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對其它幾位同學說:“哎呀,我身上的演出服忘記換下來了,你先把這些東西送到樓上倉庫裡去,我回去把衣服換了再把這套西服送過來。”
其它幾名同學當時並沒有懷疑什麼,因爲她身上的確穿着那套表演單口相聲的西服在,於是點點頭,周俊還吩咐她快一點,說馬上12點了,學校該放學了呢,等下藝部的老師下班走了。
曉蘇點頭表示明白,隨即迅速的轉身跑開了去,此時所有的同學都回教室去了,她卻並沒有去換衣服,甚至連樓都沒有上,直接取了自己的自行車,迅速的朝門外騎去。
恰逢初一放學的時候,估計初一已經檢查完了,她騎着自行車,混在初一的同學中,一起奔出了校大門,卻不敢騎車回家去。
該去哪裡?這把冰冷的手槍又該藏在哪裡?
以前就聽周俊說過,周非池這人在外邊路子廣,跟不三不四的人有來往,她雖然半信半疑,不過從周非池初二時就交女朋友的行爲來看,應該和社會上的人接觸比較密切。
可現在關鍵不是周非池和社會上的人接觸密切的問題,是這把手槍的問題,剛開始接過這把手槍時她並沒有多想,只想着和周非池是同學,而且他們都即將中考了,周非池進入初三後很努力,尤其是初三第二個學期,把所有的女朋友都分了,然後成績上升得很快,現在已經是全年級前二十名了,考個重點高中應該沒多大問題。
作爲同學,她真的不忍心看着他被警察給帶走,所以她大着膽子接了過來並掩藏得很好,可是,現在出了校門口,她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了。
身邊同樣騎單車的學弟學妹們在議論,說好像是高中部那邊先出事,然後不知道又怎麼鬧到了初中部來了,總之,這一次鬧得很大,好像要抓很多人似的,聽說和濱海最近的打倒黃賭毒有關。
曉蘇不知道濱海最近在打倒黃賭毒,因爲她是初三畢業班的學生,整顆心都撲在學習上,所以已經半年沒有關注過濱海新聞了。
但是,她知道,不管和什麼有關,她都不能把這把手槍帶回家去,更加不能讓警察從她身上搜出這把手槍來,因爲,她的父親是濱海市長,而她不能讓自己的父親和這把手槍拉扯上任何的關聯。
於是,她就那樣騎着車,一直騎一直騎,好像不知道累似的,從濱海一中到澳頭海邊,整整騎了三個小時,中間連休息都沒有休息一下。那時的澳頭還沒有開發出旅遊區來,她在進澳頭鎮時在路邊店子裡買了套游泳衣,然後繼續朝海邊騎車而去。
她沒有在什麼大型的沙灘停下來,而是找了一個非常僻靜的地方,這裡沒有沙灘只有岩石,四周更是荒無人煙。
她就這裡換了游泳衣,然後帶上這把冰冷的手槍,一直朝海中間遊,一直遊一直遊,只想着要把這冰冷的卻又極具危險的東西送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把手槍最終被她扔在了大海里,等她再次騎車回到濱海市區時,已經是晚上六點了,學校早已經放學,她在學校裡拿了自己的書包,然後把那套演出服放的門口的保安那裡,讓保安轉交給文藝部的老師,因爲這個時候文藝部的老師已經下班走了。
只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她那天下午的缺課,居然會演變成她去小門診墮/胎的謠言,而對於這樣的謠言,她卻是百口莫辯,她永遠都不能說出自己的行蹤,因爲那不僅牽連到周非池,還牽連到自己當市長的父親。
顧曉蘇是跑出鴻運酒店的大門才發現雨已經下大了的,好在她在德國住了五年了,早就有了隨身帶傘的習慣,只不過因爲着急朝前跑,沒有時間來掏出自己包裡的雨傘。
不想被周非池追上來,不想再被他拉回到那個大廳裡去,更加不想去看見季非墨那張冰涼無溫又面帶嘲諷的臉。
所以她並沒有朝着大道上跑,而是朝酒店後面的一條小巷子跑去的。
巷子是條老巷子,很深很長很狹窄,因爲下雨的緣故,巷子裡幾乎沒有人行走,她跑了好遠直到聽不見周非池的聲音,直到在前面轉了彎進了另外一條巷子,再也看不見鴻運酒店這棟樓,這才停下腳步,從包裡掏出自己白色的雨傘來。
她赤着腳,撐着白色的雨傘,迎着今年的第一場狂風和暴雨,走在無人的街頭,風把傘吹得東倒西歪的,雨把她渾身上下全部都溼透,想到季非墨冰冷的目光,她的身她的心,都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一如,五年前的那個六月,那個多雨的季節!
五年過去了,顧曉蘇依然還記得五年前的六月十五日!
那天南方下着三十年來的的最大的一場暴雨,颳着南方二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颱風!
而那天,是她母親去世一週的日子!
是頭七,傳說中的還魂日,曉蘇中午冒着狂風暴雨去的母親墓碑前,給她送了剛上市的桑果,因爲記憶中母親是最喜歡吃桑果的。
她可能是在墓碑前跪太久了,所以起身的一瞬間,整個人朝後倒,然後就那樣直直的暈過去了。
醒來時卻是在公墓附近的一家小醫院,估計是墓地看守員發現了她把她送到這家醫院來的。
護士拿了張查血的單子給她,然後非常禮貌也非常公式化的問了句:“你懷孕了,要還是不要?”
你懷孕了?
護士的聲音明明很輕,可聽在她耳朵裡無語是晴空響了一聲驚雷,而她剛好被那聲驚雷直接給劈中,整個人當即楞在那裡,半響沒有回過神來。
懷孕了,這是什麼意思?
是她的肚子裡,已經有季非墨的孩子了嗎?
可是,季非墨已經不愛她了啊?他愛上了別人,而那個別人,是她曾經最好的朋友鄭明珠!
“小姐,你這孩子要還是不要?”護士見她像個傻瓜似的發愣,非常不耐煩的又問了句。
要還是不要?
她不知道,真不知道,因爲從來就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所以也就從來沒有去考慮過這個問題。
當護士第三次問她的時候,她才喃喃自語的說了句:“我要去——找孩子的父親商量一下!”
她要找孩子的父親商量一下,儘管,他已經不愛她了,儘管,他和她現在已經是形同陌路!
可,到底,他是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這個生命,不是她一個人締造的,而是和他一起締造的,她一個人不能做決定,也,做不了決定。
她幾乎是沒有多加考慮就坐上了去G市的大巴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找到季非墨,一定要找到季非墨,我要問問他,這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她到G市已經是傍晚,從公交車站臺到季非墨租住的地方有兩站路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卻沒有公交車通過,而出租車此時也好似已經絕跡了一般,一輛都找不到。
狂風和暴雨放肆的掠着這個城市,她手裡的三節傘根本就撐不穩,最後只能迎着狂風和暴雨艱難的朝着季非墨租住的公寓方向前行。
雨大風狂,三節雨傘被吹得東倒西歪,終於在到達季非墨租住的公寓樓下被颱風給活生生的折斷了去。
她渾身早已經溼透,頭髮上還滴着雨水,腳泡在被雨水浸溼透了的鞋子裡,冰冷而麻木,沿着臺階,一步一步的朝着五樓走去。
季非墨進入大四就沒有住學校的宿舍了,在外邊租了公寓,他說租個公寓,這樣放假的時候,她和他可以到公寓裡自己做飯吃,而且還可以租影碟回來一起看,兩個人都住宿舍就不方便。
季非墨即將畢業了,而她早就沒有他的手機號碼了,其實今天冒雨來這裡找他有些冒險,因爲她不知道他是否還住這裡。
雖然太多的不確定,可到底還是來了,她用手扶住牆壁,一步一個臺階,慢慢的,又步伐堅定的朝上走。
終於,走上了五樓,終於走到了走廊盡頭的520房間門口,當初之所以選擇這個房間租住,是因爲520的諧音是我愛你,!
季非墨曾笑着對她說:“以後你每次來找我,看見這個房號,就不要念成數字,而是要念那個諧音。”
曾經甜蜜的話語還在耳邊縈繞,只是,房號上的數字已經不是他要向她表達的深意,而是他向另外一個女孩子表達的深意。
房門緊閉,她看着520幾個簡單的數字,心卻在一瞬間好似被繩索勒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的地步。曾經,多少次,她跟着他來到這門口,他手裡拿着影碟或者提着他們一起在商場買的食材什麼的,每一次,他都會站在門口,故意不開門,用手指着房門上的數字,故意的問:“曉蘇,這幾個數字怎麼念?”
“520”她總是非常快速的回答,然後眼睛裡閃過狡黠的目光。
他卻不依不饒,繼續攔住那鎖口,一定要她用諧音念出那三個數字,還說不用諧音念就不開門進去。
她總是拗不過他,最後不得已只能低聲的念着:“我愛你!”
而他卻總是在她開口的瞬間,薄脣就湊了過來,手上拿着或者提着東西,頭卻把她的頭壓在門上,就那樣深深的纏綿的吻着她。
那時走廊上的燈光總是很昏暗,而他經常是吻着吻着就把手裡的東西給扔了,最後捧着她的臉,低聲的呢喃:“小豬,我愛你!深愛!”
那時的她多傻多天真多愚昧,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嘴裡的小豬有可能不是曉蘇而是小珠,只是一味的沉浸在他的濃情蜜意裡,心裡像喝了蜜糖似的,甜得都鑽不出來。
而今,這扇門就像是一張冰冷而毫無表情的臉,520那三個數字,卻是這張臉上的眼睛,正用極具嘲諷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或許是一分鐘,或許是五分鐘,總之,在看了又看手裡那張已經被自己揉成一團的紙,最終還是鼓足勇氣舉起了手去敲門。
敲了三下,裡面好像有人應了聲來了,隔着門板,聽得不夠清楚,不過卻能肯定裡面是有人的,而且聽見了她的敲門聲。
很快,門從裡面拉開,她看見了季非墨,他就站在門裡面冷冷的看着她,頭髮有些凌亂,腰間繫了條圍裙,手上拿着塊沒洗乾淨的生薑,很顯然是從廚房走出來的。
她從來沒有看見這樣的季非墨,因爲他公寓的廚房平時就是個擺設,他從來不下廚房做東西的,有時週六或者週日偶爾帶她過來,倆人買了食材,他都是把食材提到廚房裡扔下就不管了,然後去客廳裡看電視等着吃,廚房是她一個人的事。
那時的她,偶爾叫他幫忙剝個大蒜或者洗個姜什麼的,他都滿嘴的怨言,嘴裡嚷着的是君子遠庖廚。
而今,他不過是和她分手一個多月而已,整個人卻完全變了摸樣,看他的這身裝扮,完全是居家好男人的模範。
她和他就這樣對視着大約一分鐘,她輕咬一下嘴脣,終於開口:“我找你是”
“非墨,”一聲溫柔的女聲從季非墨的身後傳過來,卻恰好打斷了顧曉蘇剛開口的話:“裡面的雞湯好像滾了,你去看看吧,等下撲出來了。”
曉蘇擡起頭,看着季非墨身後的女人,毫無疑問,是她曾經最後的朋友現在季非墨深愛着的女人——鄭明珠,此時她正衣衫不整的站在那裡,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剛從被窩裡鑽出來。
季非墨迅速的轉身朝裡面走去,鄭明珠好似這會纔看見她似的,表情依然還是像曾經的朋友那樣自然:“曉蘇來了,趕緊進來坐坐吧,你看你全身都淋溼了,進來我找身衣服給你換上。”
鄭明珠的神色明明是自然的,態度是友好的,聲音是溫和的,可她卻感覺此時的鄭明珠正握着《倚天屠龍記》裡周芷若手裡的那把倚天劍,就那麼直直的朝她刺過來,一劍封喉,痛得她喊都喊不出來!
“不用了,我今天返校,來這裡拿我的書,既然你們忙,那我就先回去了,”曉蘇在鄭明珠走出門來要拉她進門的瞬間反應過來,迅速的後退一步,然後急急忙忙的說了句:“明珠你回學校時記得幫我把那幾本書帶回來!”
說完這句話,曉蘇就迅速的轉身朝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她的腳步明明走得很急,可是卻走不快,因爲下雨,她的鞋子全部被雨水給浸溼,所以腳步顯得特別的沉重。
可她依然堅持着用最快的速度在向前走,心裡不停的對自己說要快點離開,再快一點離開,因爲她怕腳步稍微慢下來,自己忍不住會哭,忍不住要轉身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