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的生辰畢竟在四月,距離此時尚且有些時日,裴繼安就把此事壓在心底,只是閒時總忍不住拿出來念想,然而一想到要送什麼禮,自然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人來。
一旦想到人身上去,能想的事情就多了,想她的臉想一回,想她對自己好想一回,想她能幹想一回,想她蠢笨再想一回,另又想想這樣傻的一個,將來怎麼辦,又要憂心一回。
他總覺得自有些怪怪的,有時候已是下了定論,自認不是那個意思,可才轉過頭,又覺得不能自欺欺人,自己其實心底裡就是那個意思,然則再一回細思,又認定應當只是一時發了昏,其實並非那個意思。
然而想了這許多,他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只是見得沈念禾並無半點反應,便也跟著強令自己不要去多想,最好把心思全放在圩田同堤壩上,決定等忙過這一陣子,再找功夫細細琢磨。
且不說裴繼安這一處腦子已是被分成兩半,一半裝了公事,另一半裝了一團漿糊,而另一處,腦子裡頭全是漿糊的謝圖卻是時時鬧著老孃上門尋鄭氏。
謝母被催不過,只得解釋道:“你著什麼急!你這一處要說婚事,自然要同你前頭那媳婦家裡商量好了,等那一處回了話來纔好做事,不然叫旁人聽了,少不得說咱們家不講究!”
謝圖原本就不怎麼喜歡髮妻,嫌她呆板無趣,又覺得她不夠好看,比不得外頭小酒巷的放得開,後頭有了身孕,更是時時吐,煩人得很,此時聽得老孃的話,頓時來了脾氣,道:“不過是個窮酸秀才,有什麼好問的,難道我要娶妻,還要得他的同意?他又不是我老子!”
謝母雖說也不太看得上兒媳的出身,卻比兒子多知幾分進退,道:“這話不許叫你爹聽了去,小心他打折你的腿!”
又道:“你莫要急,我已是叫人遞了帖子過去,想來就要有回覆了,裴家雖然不同從前,禮數卻也要講一講。”
正說話間,卻不妨事情巧得很,外頭來了個小廝送帖子進來,果然是鄭氏回的。
謝圖喜不自勝,纏著親孃要跟著去,道:“外頭人說親不都說要相看?上回那一個不中用,又同我合不來,想來就是因爲沒有相看過,給爹一句話就定下來了。”
又道:“吃過一回苦頭,而今是二道,我卻不肯再同從前一般了,雖是同她見過一回面,到底匆忙得很,看得不甚清楚,今次難得有機會,再去細細瞧一回,也好給她看一看我,兩人多少能說得幾句話,也不至於到得洞房才知道是個什麼性情!”
謝母拗不過他,只好道:“那你跟著去,只不許胡說,更不許胡來!”
又把定的時辰同日子告訴了兒子。
謝圖見得那日正好是自己休沐,一口就應了下來,想起當日見的那沈念禾的相貌同身段,連著好幾天去小酒巷的時候選人都挑不足十三的,又點名要細腰。
同行的狐朋狗友少不得稀奇問道:“怎的這一陣轉了性情?從前不都是喜歡那等熟的,而今怎的換了生的吃?這才幾歲,沒滋沒味,乾巴巴的!”
謝圖就一臉的盪漾,涎著臉喝一口酒,笑道:“你們懂什麼,生的時候有生的好,等將來我得了那個好的,給你們瞧了才知道。”
衆人見他賣關子,哪裡肯應,自然一擁而上,把酒亂灌,到底把人灌醉了,將話問了出來,知道原來是看上了正寄住在裴家的一個外地女子,生得十分貌美,雖然年紀小了些,已是有些年少風流之相,惹得他心心念念,不知暗暗流了多少口水。
曉得了來由,他們就時常拿這事來起鬨,說他得了個美嬌娘,當真好福氣,這個說成親時要送兩個美婢過來,那個說到得那一天,自己能叫某某地來的某某戲班裡臺柱子給他做祝賀,那妓伶是出了名的顏靚條順,尤其聲音銷魂云云。
衆人說些不堪入耳的葷話,許下許多諾言,又要以此叫謝圖請客喝酒,還要他許諾,等娶進門了,定要擇個機會同席一回,叫那新媳婦給自己倒酒。
謝圖管著公使庫,手裡闊綽得很,一來十分喜歡這等一呼百應的威風,二來得了這許多承諾,又眼饞那兩個曾經見過的美婢,又口水那出名的妓伶,只被人討幾頓飯,自然無有不應,至於出來倒酒什麼的,他本就想著得了美妻,當要拿出來炫耀,想著自己從前也吃過旁人老婆親手倒的酒,便也笑嘻嘻應了。
偏此時因裴繼安正管圩田、堤壩,彭莽又是個萬事不理的,衙門裡頭大小落地的雜務都推到了謝圖那老爹謝善身上,正逢這難得的撈錢機會,謝善哪裡肯放手,帶著一干手下只差住進了衙門裡頭,一時也沒功夫來管兒子,倒叫他在外頭肆意放縱。
轉眼到得謝母同鄭氏約定好的那一日,謝圖大中午的被人叫得出去,又吃喝一頓,等到酒勁下去了些,人雖沒能全然清醒,暈頭轉向間,看得時辰都過了,眼見趕不回家,卻又不捨得不去看那沈念禾,幸而此處酒鋪距離裴家倒也不遠,索性叫伴當攙著自己,一時走“之”字,一時走“人”字,朝著裴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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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母卻不知道自己兒子吃得這樣醉了, 還不忘心心念念相看的事情。
因那謝圖做事最喜多說少做,這般嘴上嚷嚷的厲害,最後沒音訊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是以謝母也不放在心上,只以爲兒子出去吃酒吃到興頭上,便不跟著去了。
她到得裴家,同鄭氏寒暄片刻,各自坐了下來,也不忙說正事,想互相閒聊幾句,又送了些禮,復才道:“今次來主要是兩樁事情,一是要多謝你家裴繼安好肚量,又能幹,肯看在從前兩家面子上,把那公使庫讓得出來,我那兒子雖是嘴巴上不肯認,其實私下不知多服氣,只是礙於臉面……”
把裴繼安誇了一通。
鄭氏少不得退讓一回。
兩人說了半日的話,謝母見得差不多是時候了,便做一副不經意的模樣,問道:“我聽說你家住了個外姓的姑娘家,怎的今日沒見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