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走進田明軒辦公室的時候,原小生多少顯得有些拘謹,拘謹的跟個封建社會剛剛進門的小媳婦一樣。
“田書記好!”原小生儘量用平和的口氣問候一句,但還是讓人感覺非常生硬。
“好好好,小原市長,坐吧。”田明軒靠在大班椅裡,見原小生進門,站起來略略欠了欠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田明軒大概並沒有注意到原小生的拘謹,直截了當問道:“小原市長,我今天把你叫過來,也沒別的事情,就是想問問你,關於馬水成的事情,你和這個、這個……善後處理小組打算怎麼處理?是不是就打算按照咱們李東權書記的要求,善後啊?”
原來如此,原小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往身後沙發上靠了靠,二郎腿也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兩隻手平穩地放在沙發的扶手上,同時注意到田明軒並沒有說市委,而是說李東權書記,雖然只是一個用詞問題,但也能感覺到,田明軒對於“善後處理小組”這個定義也是有意見的,便斟字酌句道:“是這樣的,田書記,下午我們善後處理小組開了一次會,大家的一致意見認爲,首先按照市委的要求,妥善地處理好馬水成死後的善後事宜,特別是解決好馬水成家屬的困難,穩定馬水成家屬的情緒,避免節外生枝。然後再向市委彙報,是否需要對馬水成的死因做進一步調查。”
田明軒顯然對這個答覆並不滿意:“好,很好,很好嘛。你小原市長理解李書記的指示精神很到位嘛。”隨即話題一轉,口氣嚴厲了起來道:“那麼,我請問你,小原市長,你作爲此次善後處理小組的總指揮,對馬水成的情況瞭解多少?知不知道馬水成過去在何處任何職?知不知道馬水成爲什麼會平白無故從汾城縣調任市經貿局?請你回答我!”
原小生一時有些搞不清田明軒到底要表達一個什麼意圖,便笑了笑實事求是道:“田書記,關於馬水成情況,我雖然瞭解的並不是很全面,但多少知道一些。據我所知,馬水成在調任市經貿局局長之前是汾城縣分管財政的常務副縣長。”馬上反問道:“這跟處理馬水成死後的善後事宜,有什麼關係嗎?”
田明軒瞪着眼睛道:“怎麼沒有關係?”停頓了一下,口氣堅決道:“我給你說,我今天把你叫過來,就是要告訴你,馬水成的死不簡單,裡面大有文章。我不管你是善後處理小組總指揮,還是調查小組總指揮,總之,如果你不把這裡面的事情搞清楚,你就是瀆職。還有一件事情,我要給你說清楚,這個……善後處理小組裡的程遠峰和陳憲忠兩個人的名字,是我提議加上去的。我想你應該能清楚我的用意。”
原小生這才明白,爲什麼市委會成立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善後處理小組,讓自己這個總指揮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田明軒繼續道:“你還年輕,人生剛剛起步,雖然在河灣縣和條山縣的工作作出了一些成績,但是我希望你能時刻保持頭腦清醒,市裡的情況要遠比鄉鎮和縣裡複雜的多,不要因爲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更不能用老百姓的血淚染自己的紅頂子。”
說到這裡,田明軒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重了,給原小生遞了一根菸,緩和了一下口氣繼續道:“當然了,我相信你的黨性和素質還是過硬的,要不然,我今天也不會跟你談這個話了嘛。”隨之臉上的皮膚慢慢舒展開了道:“我聽說你跟我們家蓉蓉是黨校一塊學習的同學,還是同桌?”
田明軒剛纔的一番說辭,多少讓原小生有些不高興,好像自己已經變成了腐敗分子一樣,只是礙於面子,沒有反駁,但心裡也有些鬱郁,卻不曾想,田明軒會突然提起田曉蓉,急忙哦哦哦地應了幾聲道:“是,我和田曉蓉是黨校同學……”往下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處了,總不能說,我對你家田曉蓉印象不錯,如果你老人家沒什麼意見的話,就給我做媳婦吧。
田明軒顯然也看出了原小生臉上的窘態,就哈哈笑了起來道:“蓉蓉對你印象很不錯,在我跟前不止一次提到你,對你是讚不絕口啊。要不然,我對你不瞭解,也不會找你來談話嘛。”停頓了一下,忽然話鋒一轉道:“有空來家裡一塊吃個飯吧。”
這算是邀請嗎?原小生的心裡崩然一跳,靠在沙發上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了起來,笑了笑道:“好吧,就是怕打擾你。”
田明軒擺了擺手道:“打擾什麼嘛,我倒是很希望整天跟你們這些年輕在一塊,有朝氣,有活力,活的也精神。就是怕你們嫌我這個老傢伙囉嗦哩。”
田明軒剛纔還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現在馬上變身成了慈祥的老人,這個角色的突然轉換,讓原小生一時真有些難以適應。原小生只好順着田明軒的意思道:“您的教育讓我受益匪淺,哪兒能嫌你囉嗦呢。”
田明軒臉上陰氣一掃而光,慈祥地笑着道:“好好好,只要你們不嫌我囉嗦就行。”說着站起來有了結束此次談話的意思:“那好,那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吧。”
從田明軒辦公室出來,原小生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卻也說不上具體是哪兒不對勁。
下午散會的時候,付穎悄然在原小生的耳旁嘀咕說,晚上要到原小生的住處。原小生當時並沒有聽清楚,愣一下,反應過來時,付穎已經飄然離去了,想拒絕都不可能了,但也沒當回事,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習慣便成了自然。
今天天氣不錯,雖已是初冬,卻感覺暖洋洋的,陽光揮灑在這座不到二百萬人的地級市的每個角落,一棟棟拔地而起的樓宇在陽光下褶褶生輝,街道上一片喧囂熱鬧的氣氛。來市裡工作三個多月了,原小生頭一次真正有心情體會一下都市的生活,跟縣裡真的很不一樣。國情所致,市裡和縣裡雖然一樣的擁擠,一樣的車水馬龍,市裡卻更容易讓人體會到現代生活的氣息。
原小生忽然感覺自己又彷彿回到了活力四射的大學生活。
然而,這種感覺只在轉瞬間便消息的無影無蹤了。情況畢竟大不相同,他現在已然是這座中型城市的副市長,不會再跟大學時候那樣悠然自得了。
剛剛走出市委大樓,市政府秘書長谷維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蘭老闆有請,讓原小生儘快過去一趟。原小生愣了一下,一時沒明白谷維清嘴裡的蘭老闆是何許人也,旋即用不客氣的語氣道:“谷秘書長,你這稱謂用詞得改一改,蘭市長就是蘭市長,怎麼能是蘭老闆呢。從中樞到省委,三令五申,不讓這樣稱呼了,你怎麼還這樣叫。”
谷維清大概沒有想到,原小生一個小毛孩子竟會用這樣的口氣教訓自己,就卡在了那裡。
原小生也不想讓谷維清過分難堪了,只是覺得谷維清對自己這個副市長,似乎有些不當事,故意整整他,就緩和了一下語氣道:“當然了,我們是同志加兄弟的關係,這樣叫無所謂。要是在外人跟前也這樣叫,很容易授人以柄。你說是嗎?”
其實把領導稱作老闆,只是大傢俬下里的一種叫法,中樞當然沒有說過,省裡倒是提過,但也沒有再正式會議上提過。
原小生如此一說,谷維清便驟然覺得親切了許多,是是是地應了兩句,道:“原市長批評的是,我以後一定注意。”旋即低聲道:“蘭市長的臉色好像不大好看,你注意一下。”
掛斷電話,原小生就覺得這個谷維清真有點不會說話,好像自己這個副市長跟他一樣,是要看蘭新天的臉色過活一樣。
到了蘭新天的辦公室,原小生才知道,汾城來了上百號上訪告狀的羣衆,已經從早上鬧到現在了,市信訪局局長錢治國都出了面,讓他們說明情況,一定儘快予以解決,那幫羣衆非但不說,還言含譏諷說信封局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說了也是白說,非要給市領導直接反應。
受到這樣的侮辱,錢志國簡直火透了,真想說既然你們認爲我們是聾子的耳朵,爲什麼還要到這裡來,話都到了嘴邊還是硬生生地嚥了回去,只好耐着性子說:“好好好,你們要見市領導也不是不可以,但總要說明來意吧,要不然,我這個擺設怎麼給領導彙報。”
那幫老百姓卻說,不是我不給你說,是我給你說了之後,恐怕市領導更不會來了。還威脅說,今天必須把市領導叫過來,要不然就不走了。說着話,竟然真的在市信訪局的樓道里打起了地鋪。錢志國萬般無奈,纔將情況給蘭新天彙報了上來。
蘭新天說完,笑呵呵站起來,在原小生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小原市長,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就給咱們充當一次救火隊長,先把上訪的羣衆安撫下來再說。一百多號人呢,總不能真的讓他們在信訪局過夜吧。信訪局晚上又不供暖氣,萬一凍壞了怎麼辦。誰也負不了這個責嘛。我已經給接待處打好了招呼,瞭解完情況後,就暫時安排在市政府招待所住下。明天一早再通知縣裡過來接人。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