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個年,雖說比往年忙了翻倍不止,可有幾個媳婦分擔,嚴夫人只盯着幾件要緊事,倒也沒比往年辛苦多少。
唐家瑞嫁進來隔月,就被嚴夫人帶在身邊打理家事,大奶奶趙氏一氣之下,就病着不肯好。
嚴夫人只當她病了,一句多話都不問。
等到秋闈放了榜,嚴夫人叫了大奶奶趙氏,二奶奶黃氏,和李文鬆媳婦姚四奶奶,到自己屋裡,屏退丫頭婆子,簡潔明瞭的說了一二三件事。
頭一件,是銀錢,說的清楚明白。
小三房當初去太原府時,是拿着小三房應得的一份走的,現在回來,一應用度雖說從公里支出,可小三房的莊子鋪子,年帳也是交進了公帳的,入帳足夠小三房日常用度支出,明細帳都在,誰想看誰拿去看。
五哥兒成親,所有銀子,都是徐家拿來的,銀帳都在,誰想看隨意,都是明帳。
冬姐兒和阿夏的嫁妝,徐家早就放了話,三太太也說過好幾回了,她也早有準備,公中的定例,一文不要,至於六哥兒成親,徐家也有話在先,照五哥兒的例。
老夫人,老太爺百年之後,分了家,小三房搬走,自行置辦宅院,一分家產不要。
第二件,這伯府的恩蔭恩惠,也就大老爺那點子小恩惠,小三房肯定是用不着了,往後,誰恩惠誰,還說不上來呢,這就是你們兄弟妯娌之間的事,她是不管的。
第三件,小長房三支,老大就不提了,科舉舞弊一案抹成白身,只能雜途入仕,眼下連個門縫都沒有呢,現在老二中了舉人,老太爺百年之後,分了家,小長房誰能支撐起來,就是誰來支撐。
嚴夫人說完這些,再說了管家理事的事,她當家主事,這府裡五個媳婦兒,都是要擔一份責管一份事兒的,不過,要是非得病着,諸事不管,也可以,這府裡有五個媳婦,又不是隻有一個。
從嚴夫人院裡回去,趙大奶奶結結實實的真病了一場,直病了一個來月,李冬定下阮十七那幾天,瘦了一大圈的趙大奶奶出了院子,說是病好了,從嚴夫人手裡領了份差使。
至於二房李文林的媳婦沈三奶奶,唐家瑞嫁進來之後,郭二太太那股子邪火怒氣就窩在心頭一刻沒消過,一句天大的事也比不過一個孝字,拘着沈三奶奶在身邊侍病,以此表達和發泄對嚴夫人濃的比海深的不滿。
嚴夫人眼皮都懶得擡。
她家老爺要是在府裡,是看不得府裡五個媳婦站出來少一個這樣的事兒,也容不得兄弟姐妹不和諸如此類,更容不得二太太不賢,二老爺胡鬧,以及林哥兒不成器,他不許二房有他覺得不對的事,可這會兒,她家老爺又不在府裡。
至於她,婦人家要求不高,不惹事就行了。
這個年,姚老夫人忙着全方位打壓老東西和老東西的小妖精,李老太爺忙着護着小妖精,對付姚老夫人的打壓,郭二太太一手揪着兒子兒媳婦,一手揪着別的人,閉門示威。
嚴夫人指揮四個媳婦兒,熱熱鬧鬧過了一個年,倒覺得比往年省心舒心了不少。
出了十五,嚴夫人安排趙大奶奶、姚四奶奶看着人收拾東西,打理家務,黃二奶奶和五奶奶唐家瑞,則忙着打理各自夫君春闈這件重中之重的大事。
嚴夫人眼睛盯着府裡各處,比去年秋闈更如臨大敵,不許有一絲不吉不利的話兒事兒,又和徐太太、霍老太太三個人,照京城流傳的規矩講究,往城裡城外各大寺裡燒香許願,虔誠禱告。
宮裡的小內侍來傳太后懿旨,召李冬、李文楠和李夏進宮說話那天,嚴夫人一大早就和徐太太、霍老太太三人,往城外婆臺寺上香去了。
姚四奶奶得了稟報,呆怔了片刻,急忙讓人去請唐家瑞,唐家瑞也怔了,趕緊讓人去請郭先生,自己拎着裙子直奔李文山的書房。
郭勝幾乎和姚四奶奶同時得的信兒,怔愕之後,頭一個反應就是出大事了。
李夏得了小丫頭的稟報,急忙讓人告訴姐姐和楠姐兒,換好衣服,剛出了上房,迎面,李文山一頭衝進來,跑的一額頭熱汗,“阿夏!你知道了?出什麼事了?那個,我是說,沒什麼事兒吧?”
“我覺得應該沒什麼事兒。”李夏看着五哥,笑容安閒,“上回在大相國寺,太后就說過一句,說以後召我和姐姐進宮陪她說話,這年過去了,太后閒下來,大概想起來了,沒事,五哥別擔心,就是有事,我以爲吧,也是好事兒。”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李文山長長鬆了口氣,連喘了幾口氣,“你嫂子嚇的臉都白了,她去薈芳院了,不說了,你趕緊去,冬姐兒呢?還有楠姐兒……你嫂子肯定忘了告訴她們!唉……”
“我讓人跟她們說了,等我回來再說吧,五哥安心看你的書去,放心,沒事兒。”李夏在五哥胳膊上拍了兩下,帶着端硯,出來會合了緊張的臉色微白的李冬,和一雙眼睛裡全是興奮的李文楠,上車往宮裡過去。
車子停在天波門外,李夏和李冬、李文楠三個人下了車,端硯等丫頭被攔在門外等着,三個人跟着小內侍進了天波門,往太后居住的萱寧宮過去。
李夏一邊走,一邊看着四周。
那一回進宮,她是半夜裡,跟在一羣女孩子中間,從一個只容一人過的小角門進來,沿着一人來寬,兩邊的紅牆高到要把頭仰到最高才能看到頂的夾巷進來的,因爲她仰頭看那簡直高到入雲的紅牆,還捱了嬤嬤一巴掌。
很久以後,她出宮,都是坐在輝煌的輦車裡,從宣德門出去,再從宣德門進來,這條路,她頭一趟走。
遠遠看到萱寧宮院門,李夏的心猛跳的幾乎破胸而出,那十幾年裡,這裡,是她心目中的家。
李夏垂下頭,眼睛看着腳尖前半步,跟着小內侍,進了萱寧宮院門,她再次走進了這裡,比從前早了好些年。
金太后自在隨意的歪在炕上,炕前扶手椅上,大長公主含笑打量着李夏。
從李冬到李夏,在炕前跪成一排,磕頭見了禮,金太后挨個打量着三人,聲音溫和,“起來吧,給冬姐兒搬只錦凳,你們兩個,坐到這裡,讓我瞧瞧。”
金太后示意李夏和李文楠坐到炕沿上。
小內侍搬了錦凳過來,李冬屏氣噤聲,端坐在錦凳上,悄悄瞄着李夏和李文楠,說不清爲什麼,她有點兒擔心。這召見,好象不是無緣無故。
金太后先打量了一遍李文楠,再看向李夏。
李夏迎着金太后的目光,想笑,卻沒能笑出來,心裡一陣突涌而來的酸澀熱辣,頂得她眼前有些模糊。
“這是怎麼了?”金太后驚訝道。
“娘娘象我太外婆……”李夏喉嚨微哽,一句話說出來,那股子熱辣衝過去,李夏有幾分尷尬膽怯的垂下了頭。
“這小丫頭倒是跟你有緣分。”大長公主笑起來。
金太后拉過李夏的手,從她臉上,看到手上,放下,看向大長公主笑道:“在杭州的時候,有一回,巖哥兒拿了個這麼大的美人偶回來,我當時就納悶了,巖哥兒可從來不愛那樣的東西,後來才知道,是給這丫頭買的,那個美人偶,還有沒有?”
最後一句,金太后看着李夏問道。
李夏連連眨着眼,哪個人偶?她好象不記得了……
“剛到杭州那年?”大長公主問道,見金太后點頭,大長公主笑起來,“那她纔多大?哪還記得,阿夏過來,讓我瞧瞧。”
李夏看了眼金太后,站起來,走到大長公主面前。
大長公主拉着她的手,從頭到腳看一遍,又看一遍,“這丫頭真是越看越可愛。”大長公主說着,站起來,將李夏送回金太后身邊坐下,重新坐回去,看着金太后笑道:“這丫頭好,你看看,面相,手腳,都是福相,讓人看着就心生歡喜,多好的孩子。”
李冬越聽心提的越高,這些話……這是相看!她們要把阿夏定給誰?
李文楠大睜着雙眼,從金太后看向大長公主,再看到李夏,心跟着目光,一點點提了起來,迎上李夏一臉羞怯中透着安然的笑意,心又放了下來,阿夏沒急眼,那就沒事。
金太后臉上帶着笑,卻沒有很多喜悅,倒是透着濃濃的無奈,再次仔細打量着李夏,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這個年紀,性子還沒養成,這會兒看着倒還好……”
“從小看大,那性子可不是養成的,你看這孩子這雙眼,多清澈透亮,一看就是個聰明孩子,聰明瞭就好,學什麼都學得快,以後肯定更好。”大長公主看着李夏,倒是十分的喜悅。
“嗯。”金太后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盯着李夏又看了一會兒,慢慢嘆了口氣,“這孩子,看着倒是個好孩子。”
頓了頓,金太后帶着絲笑意道:“今兒就說這些吧,好生送她們回去。”
李夏和李冬三個忙站起來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