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藍磬爲墨瑤贖身後,藍玉依舊每日四處奔波忙於軍務與應酬,而藍磬則依舊忙於吃喝玩樂,日子過的也算恬靜安逸。
這一日午後,雖正值夏日,但藍府暢溪園的溪邊卻是清爽怡人,偶有涼風從水上飄來,愜意的很。
彼時,藍磬正陪墨瑤在後院彈琴,卻見懶兒急匆匆的跑來,傳話道:“少爺,老爺回來了,說讓您和墨小姐去書房呢。”
藍磬並不在意,只敷衍笑道:“知道了,待會兒就去。”
懶兒見她並沒有動身的意思,連忙補充道:“楚少爺和楊少爺已經過去了,老爺的意思是叫少爺速速過去……”
詫異的眨了眨眼,藍磬問:“可知道是什麼事兒?”
懶兒搖頭,“不知道,看老爺的樣子挺急……”
藍磬沉吟道:“好吧,我們現在就過去。”
藍磬帶着墨瑤一路說笑着走進書房,房內點着淡淡的香料,聞了讓人凝神靜氣,很是舒服。
此時,藍玉正坐在書案後,雙眉微蹙,似有心事。楚信和楊清站在一旁,都是一臉的茫然。
藍磬笑着走到藍玉身邊,笑道:“老爹今日怎麼有這閒工夫召集我們過來聊天?”
藍玉臉上凝重不見退去,只鄭重道:“哪有閒工夫?不過是有正經事找你們商量。”
藍磬詫異道:“正經事?”
她從來都不覺得藍玉會有什麼正經事找自己商量,頂多是自己幾天懶惰後詢問督促一下功課,然後再恨鐵不成鋼一番。
藍玉點點頭,他看向墨瑤,緩緩道:“是有正經事。剛剛皇上傳我入宮,你們猜是爲了什麼?”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番,都是搖頭以對。
藍玉蹙着眉頭,道:“是爲了墨瑤。”
幾人心頭一震,不可置信的眼神齊刷刷看向墨瑤。
墨瑤自己也是一愣,詫異問:“爲了我?”
不待藍玉回答,藍磬已經急道:“莫不是皇上也聽說了墨瑤的盛名,想要……”
“胡說!”藍玉打斷她的話,斥責道:“磬兒不得放肆!皇上怎會如此?如此忤逆犯上的話以後不準再說!”
藍磬撇撇嘴,道:“那他是要做什麼?”
藍玉皺着眉道:“我去的時候,李景隆也在。定是他跟皇上說了什麼,皇上突然間便關心起了我新收的義女。”
墨瑤沉默以對,臉上表情淡然。
楊清卻忍不住道:“義父,那李景隆不是好人,妹妹好不容易逃過一劫,難道又要羊入虎口不成?”
“我怎會不知他不是好人?”藍玉沉聲道:“只是皇上舊事重提,說起當日爲磬兒指婚一事覺得很是遺憾,這次定要爲瑤兒指婚纔好……”
楚信沉吟道:“義父,皇上可有說將妹妹指婚給誰?若是好人家倒也罷了……”
藍磬卻堅決反對,“不可!不論是不是好人,只要墨瑤不喜歡那便嫁不得!”
墨瑤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她擡眼定定看向藍磬,感動的目光灼灼落在藍磬身上。
楚信也知道藍磬說的對,他無奈道:“倘若皇上真有此意,我們只能早作打算。”
藍磬哼了聲道:“憑他是誰,都無權因他的喜好而犧牲一個女子的幸福!”
墨瑤是感動的,藍磬的話語總是這樣一次次溫暖着自己的內心,帶着使人沉心如醉的魔力。
可是,這話落在藍玉耳中,卻只覺氣悶。
他稍顯凌厲的目光落在藍磬身上,道:“憑他是誰?好大的口氣,那你說說你有什麼辦法?”
“這……”藍磬不妨父親有此一問,一時愣在那裡。
藍玉面色愈發不好,只生硬吐出兩個字,“說啊!”
藍磬第一次見藍玉拿重話說她,不由一愕。
藍玉見她不語,臉色陰沉,道:“你看看你!這樣浮躁?遇事只知逞一時之快,嘴上厲害,卻不見拿出實在的主意來。李景隆好歹也是曹國公,又是皇親國戚,上次你當着許多人的面讓他下不來臺面,這樑子便是結下了。”他揉着眉心,嘆息道:“我知道你佔着一個理字,只是不該爭口舌之快,該胸有城府纔是。”
藍磬不服氣,嘟囔着:“我只是看不過眼……”
“看不過?”藍玉站起身來回踱步,厲聲道:“光看不過有什麼用?想管閒事,你得有這個本事!”
藍磬悶悶的不做聲。
墨瑤見狀俯身行禮,面有愧色,低聲說:“國公爺不要怪藍大哥,都是墨瑤惹的禍。”
藍磬本性倔強,認定的事情絕不退讓,她本就不認爲自己有錯,此時聽墨瑤主動認錯心中更是不快,她擡頭反駁道:“哪裡是咱們的錯?明明就是那姓李的不對!他仗着權勢胡作非爲,老爹怎麼反倒幫着他?莫不是他跑去找皇上撐腰,老爹便怕了?”
“放肆!”藍玉本就心情不好,此時被她一席話氣的發抖,“你,你也太不知禮!怪我,怪我平日裡太過縱你!縱的你無法無天,整日只知惹是生非!”
藍玉從未對藍磬如此疾言厲色,此時是真的動了怒。
藍磬聽了父親這番話更是氣惱:“我哪裡有惹是生非?我又沒有做錯!”
父女兩人僵在當場,各自都不退讓。
楚信爲難,只想着先勸下兩人,“義父息怒,無謂爲了那李景隆傷了父子和氣。”他扭頭看向藍磬,示意她出言認錯。
藍玉餘怒未消,沉着臉道:“磬兒,你回房去把論語抄十遍,抄不完不準吃飯!也不用再來見我!”
藍磬從未被父親如此責罰,一口氣憋在心裡賭氣轉身就走。
藍玉氣道:“你們看磬兒,如此急躁的脾氣,可怎麼是好?”
墨瑤的眼神追着藍磬的背影,她心中羞愧哀慼,突然跪在地上,低聲道:“墨瑤是不祥之人,害的國公爺與世子父子失和。國公爺已爲此事費心費力,墨瑤感激不盡,如今事情已告一段落,墨瑤叨擾良久,也是該離開了,只望國公爺不要責怪世子。”
藍玉盯着墨瑤纖弱的身軀,墨瑤此時離開確實可使涼國公府避開李景隆的鋒芒,只是……若如此,豈不是害了這樣好的一個女孩子?到那時自己又於心何安?
墨瑤一聲不吭的低頭跪在那裡,雙膝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咯的生疼,此時又正值夏天,漸漸的額頭上便有細密的汗水滲出。
藍玉依舊未覺,倒是楚信出言道:“義父,您看,是不是讓妹妹先起來……這地上跪着……”
藍玉這才察覺,他“哦”了一聲,和言道:“快起來吧,這件事情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墨瑤用手撐一撐地,活動着雙腿慢慢站起身。
楊清上前虛扶了一下,說:“好端端的跪着做什麼,義父也從未責怪你不是?”
墨瑤微微一笑,“謝謝楊大哥。”
楚信見墨瑤神色如常,便向藍玉問道:“義父可有打算?”
藍玉蹙着眉道:“李景隆這次去找皇上並沒有提他前次逼婚的事,只說我新認了個義女,又旁敲側擊的說起了關於指婚的事情,再提了他對瑤兒的心思。上次爲磬兒指婚的事已成爲皇上心中的一個疑影,此番舊事重提,恐怕……是不能再拒絕了……”
“這……”楚信看了看墨瑤,見她面上神色並無變化,又道:“我們沒有其他路可選麼?”
楊清搶着道:“要不,換我被指婚吧!”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間集中在楊清身上,他尷尬的笑笑,說:“反正我也不在意……我一個大男人,娶誰不是娶啊……可妹妹就不同了,女孩子嫁人,那是一輩子的事。”
藍玉搖頭不語。
他心裡清楚,越是接近權力的中心,很多事越是身不由己。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所有人都是棋子,能夠決定棋局走向的只有皇上一人。
在這盤棋中,自己若是稍有不慎便會死無葬身之地,胡惟庸和李善長就是先例。皇上絕容不下有絲毫異心的人。
這次的事情也一樣,皇上在意的並不是小小的婚事,而是他藍玉對聖旨是否絕對服從,對皇上是否絕對忠心。
楚信苦笑道:“三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簡單,既然李景隆向義父提起了瑤妹妹,皇上又因此召見了義父,那必然是上心了。”
楊清撇撇嘴道:“你的意思是已成定局?那咱們還在這費什麼勁兒?”
楚信默然不語,蹙眉思索。
墨瑤見大家都面露難色,她心中悽苦,不願再連累涼國公府上下,只是低聲道:“事情全因墨瑤一人而起,國公爺無需再爲此事煩惱,若是皇上執意指婚,墨瑤願意遵旨。”
楊清急道:“那怎麼行?誰知道皇上要把你指給誰,到時候隨便讓你嫁個不喜歡的人,那不是很慘?”
墨瑤淺淺一笑,說:“皇上若下旨賜婚,便由不得我自己做抉擇。楊大哥放心,命運由不得我,命卻由得我。”她聲音從容,語氣卻是堅定的。
藍玉聽出她話中的決絕之意,心中不忍,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倒是楊清,急着勸道:“妹妹,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你要是尋死,我二哥可怎麼辦?”
他這時提到藍磬,讓藍玉和墨瑤都是一愣。
藍玉並不知曉墨瑤心事,不由疑惑的看了過去。
墨瑤聽在耳中,心下如琴絃撥動,錚錚亂了起來。尷尬轉過首去,正好遇到藍玉探詢的目光,不由心虛的面紅耳赤起來。
楊清見狀暗自吐了吐舌頭,笑道:“當日二哥仗義相助爲妹妹贖身,若是妹妹再因李景隆的事而輕生尋死,那二哥的一番好意豈不辜負?”
藍玉聞言瞭然的點點頭。
墨瑤心中鬆了口氣,面上若無其事道:“楊大哥所言墨瑤明白……”
楚信片刻沉默,突然沉吟道:“也許還有一個辦法。”
楊清雙眼一亮,道:“什麼辦法?”
楚信道:“皇上只說爲瑤妹妹賜婚,卻沒說要指給誰,也沒說人選一定要由皇上來定。如此……義父可先去向皇上請旨,請皇上做主,允許妹妹擇吉日公開選婿,京城上下所有名流皆有資格參加。如此即爭取到了時間,又可以讓妹妹從仰慕者中擇一位才學出衆、品性優良的良人。”
楊清聽罷拍手叫好,“是了!如果是瑤妹妹自己選就不用擔心會嫁給李景隆那樣的人了!”他用手肘拱了拱楚信,笑嘻嘻道:“姓楚的,你還真有一套。”
楚信一笑,對藍玉道:“還請義父定奪。”
藍玉想了想,問墨瑤:“瑤兒,你意下如何?”
墨瑤沒有遲疑,向藍玉微微行禮道:“但憑國公爺做主。”
藍玉點點頭道:“也好,我明日便去見皇上,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我現在先去軍營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