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女士,病人的心率已經停止跳動,她死……”
“你胡說!”葉嫵齜目欲裂,“她沒有死,她的身體還是熱的,誰說她死了?她明明還活着!你是醫生啊,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
“你們這些庸醫,劊子手!”
“求求你們,救救我媽媽啊,她真的,真的還活着啊……”
“葉嫵!”陸言書趕來時,被這混亂的畫面驚住,從人羣中躋身而過,擔憂地扶住她。
“陸言書?你來得正好,快,快給我媽媽看看。”葉嫵彷彿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些醫生不肯救,還有他!他是醫生,一定能把媽媽救回來。
“好,我幫你。”他順勢答應,卻在葉嫵轉身的瞬間,利落地出手,將她打暈。
嬌小的身體倒在他的懷中,隱隱的,她好像聽見了一聲滿是愧疚與自責的話語。
“對不起。”
騷亂結束,陸言書橫抱着昏睡的女人步入手術室,“伯父,我帶您出去吧。”
“不,不。”葉爸死死揪着胸口,臉色陣青陣白。
他要多陪陪她,多看看她。
陸言書剛察覺他的臉色不太對勁,葉爸竟眼前一黑,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醫生——”他驚呼道,臉色驀然大變。
一個小時後,高血壓復發的葉爸被緊急搶救成功,送入住院部觀察,而葉嫵則住進了隔壁的病房,陸言書獨自一人將所有必要手續辦好,捏着那疊薄薄的單子,推門進屋。
她靜靜地躺在牀上,面容慘白,即使在夢裡,眉頭依舊緊鎖着。
她在難過……
心尖狠狠顫了顫,他放輕腳步走到牀沿,伸手替她拂去眼角無意識落下的晶瑩淚珠,溫熱的淚花刺痛了手指,他像是碰到了什麼恐懼的東西一般,指頭猛地收了回去,神色有些複雜難辨,似憂,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牀上的人兒手指輕輕一動。
細碎的動靜,陸言書並沒有錯過,“葉嫵?”
葉嫵的雙眼顫抖地睜開,刺目的白映入眼簾,混沌的大腦在幾分鐘後,才勉強恢復一絲清醒。
她轉了轉眼珠,吃力地從牀頭撐起身體。
“你別動,我幫你。”陸言書彎腰扶住她虛弱的身體,胳膊卻被她用力緊拽住。
“我媽呢?她還活着對不對?”她沙啞着聲音問道,眼裡佈滿了祈求的脆弱光芒。
什麼車禍,什麼去世,通通是假的!只是她做的一場噩夢!
陸言書不忍地撇開頭,她這副隨時會崩潰的樣子,讓他怎麼忍心戳穿她的自我欺騙?
“你說話啊。”他的不言不語,讓葉嫵心裡的不安愈發加大,她固執地盯着他,眼裡已泛起一層水汽。
“葉嫵,伯母她不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的。”他柔聲勸道。
“我媽她真的……”餘下的話,她已經問不出口,心像是要炸裂一般,疼得鑽心。
陸言書無力地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最後一絲希望被無情敲碎,拽着他胳膊的手指好似也在這一秒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葉嫵驀地鬆開,手臂啪地一聲砸在牀沿。
不是夢……
這一切都是真的。
媽她死了,死在了手術臺上。
而她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啪嗒。”眼淚在手背上飛濺開來,她瞪大了眼鏡,腦子裡徘徊着嗡嗡地鳴叫聲,心臟每一次跳動,都伴隨着刀絞般的劇烈絞痛。
“葉嫵,有我在,我還會陪着你的。”陸言書輕輕捧着她緊繃的臉頰,俯下身,望入她那雙空洞、無光的眼眸裡,“你還有我。”
葉嫵不言不語,整顆心像是被拋入冰窖,又像是被丟進烈火裡,一遍遍反覆的被煎熬,被折磨。
她沒有媽媽了。
從今天起,她再也沒有媽媽了。
不,不!
她摸過媽媽的身體,身體是熱的,她還活着,她怎麼可能死去?她不信!一個字也不信!
“我要見她。”女子細弱的聲音好似從雲端之上緩緩飄落下來一般。
“可你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她的情緒、身體,各方面都不適合去見葉媽,他不敢想象,當她親眼在停屍間見到葉媽的屍體後,會變成什麼樣。
“沒有見到媽媽的屍體,我絕不相信,絕不!”她固執地說道,推開眼前的男人,拖着虛弱乏力的軀體,想要下牀。
陸言書拗不過她,只能同意帶她過去。
向護士借來一把輪椅後,推着她離開病房,朝停屍間走去。
漆黑的走廊,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直通地獄的通道。
陸言書正在警衛室與值班的警衛交涉,表明身份,想要見到暫時存放在醫院的屍體。
葉嫵卻好似受到引誘一般,轉動着輪椅,一步步步入前方的黑暗中,輪子與地磚發出吱嘎吱嘎的輕響,在這安靜的空間裡,顯得那般寂寞,那般幽森。
刻着停屍間三個字的牌子掛在緊閉的房門旁,銀白色的邊緣,泛着銳利寒光。
她的手臂緩緩擡起,握住門把,輕輕一轉。
“誒,你怎麼擅自開門了?”警衛拿着鑰匙匆忙跑了過來,不太高興葉嫵私自的舉動。
她什麼話也沒說,眼所能看到的,只有這個充滿寒氣的昏暗房間,以及靠牆而立的,那一個個鐵箱。
血液彷彿在這一秒被冰封,好冷,她的母親也是這麼冷嗎?
脣齒輕顫,她的臉白得近乎透明,身體僵直在輪椅上,可靈魂卻不知道飄去了哪兒。
“你是張秀蘭的家屬?稍等啊。”警衛還算體諒作爲家屬的心情,短暫的抱怨後,便按照登記的資料,按照號碼,從數不清的鐵箱裡,找到了存放葉媽屍體的那一個箱子。
嘩啦一聲,鐵箱被無情打開,一股寒氣迎面撲來。
葉嫵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下意識仰頭朝前方開啓的鐵箱看去,黑色的布袋靜靜躺在裡邊,瞳孔猛地縮緊,她幾乎沒有勇氣靠近,手掌用力攥緊輪椅的扶手,指骨用力到近乎發白,像是要把扶手捏碎。
“葉嫵,別看了,我們回去吧。”陸言書站在她的身旁,低聲說道。
親眼目睹家人的死狀,對她來說,是怎樣的殘忍?
他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一抹痛色掠過眉宇。
“不,我要看。”葉嫵猛地回過神來。
“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甚至帶着幾分哽咽。
推着她靠近鐵箱,她撐着扶手想要站起來,想要靠得更近些。
陸言書急忙扶住她,卻被葉嫵躲開。
她固執地想要一個人完成。
陸言書的手臂突兀地停在空中,僵硬地放下。
葉嫵搖搖欲墜的身體踉蹌着站直,佇立在地上的雙腿不停地輕顫着,她死死盯着鐵箱裡的黑色布袋,就那麼看着,望着。
僵硬的手指一點一點靠近布袋上的拉鍊,指尖剛碰到,彷彿被那如針般的涼意刺痛,不自覺收了回來。
許久後,葉嫵纔再次伸出手,像是用盡渾身的力氣一般,猛地將拉鍊撕扯開。
包裹着屍體的布袋嘩啦一聲敞開,露出了裡邊安靜沉睡着,且再也不會甦醒的身影。
葉嫵渙散的瞳孔在一瞬間迸射出近乎絕望的暗芒。
這張臉,她怎麼可能忘記?
這是她從小到大看過無數次的容顏啊。
“媽……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爲什麼!!”淚水嗆住了她的喉嚨,她一遍一遍的質問着,一遍一遍大聲嘶吼着,可那個能回答她的人,卻依舊靜靜地躺着,紋絲不動。
不論她如何呼喊,如何難過,再也得不到葉媽的一絲迴應。
……
葉嫵病了,從那天在停屍間親眼見過葉媽的屍體後,她就反覆地發着高燒,滿目蒼涼的病房裡,面容消瘦、憔悴的女人安靜地躺在病牀上,白色被褥下,被細長的針管刺破血管的手背,沐浴在暖陽的光暈裡,映襯得她白皙的肌膚淡若透明。
夢裡,她又一次回到了小時候,揹着書包放學回家的自己,被父母熱情迎接,一遍遍詢問着累不累。
她看見年幼的自己與還年輕的爸爸媽媽圍坐在餐桌旁,說着學業,說着繁瑣的小事。
她伸出手,想要去觸碰眼前的畫面,可是忽然間,人影通通不見了,偌大的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只有她一個。
-------唉,大過年的寫這種生離死別的戲碼,着實不好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