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軒轅瑞在德皇貴妃離世之後便不在過問朝事,但他在百姓的心中是一位明君。他半生勤儉,卻足足爲了修這雲彌皇陵內的德陵耗費頗大,動用的工匠足有一萬人,並且足足修了十年。
人生在世有幾個十年可以度過?他卻爲了修一個德陵修了十年。
十年,那是他們相約攜手與永恆的家園,十年又算得了什麼。
德陵是雲彌帝王家耗資最昂貴的皇陵,除了皇帝、軒轅子卿和監造官員和工匠外,從來沒有任何人能踏進德陵半步,只因裡面躺着的是他摯愛一生的女人——德皇貴妃。
德陵。
沒有儀仗護衛,只有一輛顯得很普通的馬車悄然踏着晨霧馳來。
雙鬢斑白,一身素服的全公公由車伕攙着慢慢的從馬車上走下。
這便是德陵嗎?全公公站在原地,仰頭靜靜凝望着眼前恢弘的皇家陵寢,眉目間一片悲傷。
留下車伕,他一個人慢慢的走向德陵深處。與他剛剛所見的宏偉,他想裡面定是何等的金碧輝煌,流光溢彩,可在他進入德陵內院時,他才發現,這座德陵並沒有顯得奢華無比,而是很普通,普通的就像大戶人家的府園那般。可要是仔細看一看卻會發現,內院裡的一切都是經過精雕細琢打造的一切。
栩栩如生的花,陡峭的假山,清涼的外引泉水,四季常青的松柏樹木,讓這院中顯得很安靜的愜意。
九九八十一盞明燈亮着,一座房屋建立在正中間,房屋外面種着各色的花卉,面前地面鋪着繪成花朵圖案的鵝卵石,很是美麗。
推開房門,便是迎客廳,佈置的和平常人家並無區別。腳下的步子很輕,上了年紀,頭髮花白的全公公小心翼翼的走着,然後繞過牡丹國色圖走向後院,打開了後院的機關,一道門出現,他恭敬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素服,然後沿着樓梯一步步的往下走着。
他走的很小心,每踏一步都是極輕,他似乎帶着一絲怕意,他不是害怕這裡的死寂,他怕的是腳步聲大了,會驚醒太上皇的夢。一層一層,每一層都有九九八十一盞明燈亮着,直到最底一層,他纔看到所看到的一切。
地宮正殿中央,依舊沒有顯得奢華。
只有一座精巧的房舍,門前搭有花苑、曲徑、小橋……竟還是一戶民間宅院。
翡翠雕刻出似真的修竹,白寶石和翡翠嵌作的牡丹,滾落草葉間的露珠,卻是珍珠千斛。
巧奪天工,鬼斧造化,錦繡繁華盛開於此,猶如場面在屋內冰棺內的德皇貴妃,紅顏不老,花木不凋,認它千秋萬世,風雲變幻,只待他百年之後,相攜歸去。
此間,再沒有紛爭、孤寂、別離、傷痛,只有屬於他們的永恆與寧靜。
他小心的挪步走進屋內,還是看到了在冰棺一旁的牆上所掛着的巨大畫像,一瞬間,眼眶泛紅老淚縱橫,眉目宛然,脣齒豐潤,一抹溫柔的笑意在她的脣角漾起。華衣霓裳,珠粉釵環,清晰如真,一盼一姿,恍如仙人。
那是,太上皇摯愛了一生的女子。他還猶記當初,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出門回來帶回來了這位德皇貴妃,還有一位醫術享譽天下的魏神醫。德皇貴妃生的傾國傾城,他要冊封爲太子妃,羣臣反對,對於她的身世沒有任何人知曉,那怕是太子殿下都不知曉。
皇家人不易做,最終她沒有成爲太子妃,卻在皇上登基爲帝的那天,她被冊封爲德皇貴妃,與皇后一同冊封,享皇后所享一切。
那時候,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德皇貴妃除了身世不如當今皇后之外,她得到了一切。因爲這時候每個人都知道了德皇貴妃並沒有顯赫的家世,只不過是一介江湖之人罷了。
一位皇貴妃和皇后一同冊封,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卻的的確確發生了。衆臣再次聯合反對,這時,他站在帝位上,冷氣而堅定的聲音,幾乎傳遍整個前朝——朕願爲她,傾盡天下,至死不悔,若有反對者一律處死!
一句反對者一律處死,將這些反對者的聲音全部壓下,他摯愛着德皇貴妃,卻不懂在皇家,越是摯愛一個人,越是將這個人拉入地獄中。
後宮妃子們的暗中用計,他有心防卻是怎麼都防不完,她懷上了屬於他的孩子,他爲此大赦天下,高興不已。卻不知,孩子的降臨,纔是讓他們天人永隔的源頭。
魁魅是雲彌至寶,自雲彌開國以來,便是帝后一人一塊所擁有,而到了他,他並沒有將魁魅交給一國之後薄皇后,因爲他將魁魅交給了德皇貴妃,這讓后妃所有人都嫉恨着她,他卻不在意,只因在他看來,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他們母子。
屬於他們的孩子終於生下來了,是一位小皇子,他取名爲軒轅子卿,大赦天下,百姓同樂,這纔是真正迎來痛苦的時刻。
小皇子中毒差一點魂斷,這讓德皇貴妃將魁魅給予了小皇子,她的身體一直虛弱,那時,身爲皇上身邊貼身公公的他才知曉德皇貴妃體內一直有毒,那連天下第一神醫的魏神醫都無法束手無策。
就是這個情況下,德皇貴妃隱瞞着皇上將魁魅給了小皇子,很快便命不久矣,人如秋葉飄零,凋落。
在那時,皇上才得知德皇貴妃瞞着他將魁魅給了小皇子,才知曉她不讓魏神醫告訴他,只是小心的醫治着,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她一直過都不開心,不是不愛他,而是她不屬於皇宮,她說她屬於山間村婦,她說,她最大的願望便是和他一同造一個大宅子,然後多生幾個娃娃,沒有陰謀、沒有爭鬥,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着便好。
原來,原來,她的願望便是像普通人家的婦人那般相夫教子,而他卻將她推入這座金絲籠,斬斷了她的翅膀,將她禁錮在這裡。
他自責,他愧疚,他難過,他痛苦,竟是一病不起。
躺在病榻上他唱着一首德皇貴妃生前最喜歡唱的小曲,這一唱便是一夜白髮。他的身子再也沒有痊癒,他陷入了病態中,德皇貴妃離世之後,他再也沒有去過後宮一步,勉強的維持了兩年,這時候的軒轅子卿已經十一歲了,他便將朝政之事全部丟給了他,走到了幕後。
那天,魏神醫來爲他診脈,他定定的看着魏神醫很久,他虛弱着道:“隨風,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歡着瀅兒,卻一直裝作不知曉。我這般對待瀅兒,你恨我嗎?”
侯在一旁的全公公聽後心中一陣驚嚇,皇上怎麼會講出這話?甚至連尊稱都未用……
魏神醫的臉色一僵,而後,他手中依舊捏着銀針,他輕聲道:“不恨,這一切都是德皇貴妃的選擇,不怪陛下,陛下勿要再自責了。”
他的眼中佈滿了悲痛,他輕輕道:“這路不是她選的,是我強加給她的,如果不是我,她現在已經過上了平常人家的幸福生活。說不定,瀅兒還是嫁給的你,你那麼疼她,愛她,一定會讓她一直開開心心到百年歸去。”
魏神醫沒有接話,只是沉默着,從他緊抿着的脣上,能看出他內心中的掙扎。
“當年你是翻雲覆雨站在武林最高點的神醫魏隨風,我是微服私訪的太子殿下軒轅瑞,你我都在那處溪水前看到了瀅兒,只是一眼,你我便同時喜歡上了她。你沒有爭過我得到瀅兒不是你爭不過,而是你和風漠風家那傢伙一樣都沒我心狠。”他似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事,異常蒼白的臉頰上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魏神醫還是沒有講話,在他的眼眸中越來越複雜,最終他開了口,他道:“如果我們能重新來一次的話,這次我絕對不會在失去瀅兒。”
全公公聽到這話的時候,心裡一驚,這是何等的直白,何等的挑釁,何等的自信。
軒轅瑞一笑,他凝視着魏神醫道:“你還是這麼的自信,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過。可真要是重新來過,我還是不會退讓,瀅兒永遠是屬於我軒轅瑞一人的。”
魏神醫聽後嚴肅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便不在出聲。
瀅兒是風華絕代德皇貴妃的名字,他們沒有人知道她姓什麼,只知道她叫瀅兒。從德皇貴妃離世之後,一晃便是十五年,這十五年間對於軒轅子卿的事他從來沒有過問過,只是將魏神醫派到了子卿身邊,保護周全。
十五年,十五年裡他總是淡淡的,卻如此,刻骨的相思漸漸耗盡精氣神思,本就破敗的身軀一日一日更虛弱。
“太上皇,老奴來了。”全公公終出了聲,恭敬道。
一個瘦弱身軀的男子背對着全公公,他正在盯着巨大的畫像看着,他們臨面相對,一個已是太上皇的帝王,一個還是芳華絕代的德皇貴妃。
“你來了啊。”過了很久,他才語氣低弱的講出這話。
全公公哽咽道:“是,老奴來了,太上皇。”
“桌上的兩封信你拿走,替我交給子卿和隨風,然後封閉德陵。”他沒有回頭看向全公公,而是聲音輕弱的講着。
“是,太上皇,老奴領旨。”全公公的淚水一直在流着,此刻他的哽咽聲是那麼的重。
封閉德陵,代表了生不能同生,卻死時能同寢。
全公公走後,軒轅瑞才轉身,這時候,他的容貌才展現,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舊袍,袍子上空無一物,臉色毫無一抹血色,清瘦,卻不難看出,他年輕時的俊美容顏,還有那雙狹長深邃的鳳眸。
他輕輕地挪步走到冰棺跟前,伸手輕輕撫上冰棺內人兒的臉頰,他眼光定定鎖在她的臉上,依依稀稀,似乎看到了那女子,眉目如畫,微笑着向他招手,等着他一起並肩,一同笑看天下風起雲涌。
“瀅兒,如今我們孫子孫女都有了,我便再也無牽掛了。”語氣斷斷續續的一句,他又道:“這次,我……真的撐不住了……我記得,你說過不喝孟婆湯等我一起的,可不要食言了……”
辰德五年,身爲太上皇的軒轅瑞駕崩,不舉國喪,廟號:敬睿孝明太上皇,入太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