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關押的都是皇親國戚,相比其他的牢獄,這裡面的犯人很少,不但沒有一點黴臭味,反而乾淨整潔。
可是,這裡面卻是比任何一間牢獄都要死氣沉沉,因爲這裡面的人曾經都是地位尊崇,擁有着無限的權力和富貴,可是隻要入了宗人府,那麼曾經的一切便都是過眼雲煙。
偌大的宗人府裡只關着三個人,賢妃和雲茉被關在一處,爲了防止她們傷害彼此,便將她們關在相對的兩座牢房裡。
兩人都靠牆坐在角落裡,雲茉看着賢妃,賢妃卻是望着腳前枯敗的稻草,兩人都是靜悄悄的,誰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她們都知道夏帝對她們的處決,凌遲處死,這是世上最殘忍的刑罰,沒想到夏帝竟是會對自己的妻兒做這種事!
雲茉終是忍受不住,雙臂環着膝蓋嗚咽的哭了起來,她怕,她真是好怕,她不想被人脫光衣服,不想被一刀刀割掉血肉……
“哭什麼!你窩囊了一輩子,死之前就不能硬氣一回嗎?”賢妃沒好氣的開口說道,不耐煩的看着對面的雲茉。
雲茉卻是哭的更厲害了,她將自己緊緊環住,身體顫抖不已,“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明明那麼喜歡你,那麼相信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賢妃掃了雲茉一眼,眼中有厭惡,也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憐憫,“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我本就是爲了要利用你,你只能怪自己蠢!”
“有沒有那麼一瞬間,你是真心對我好的?哪怕只有一次,你是真的拿我當一個女兒來疼?”雲茉擡頭看着賢妃,她們相隔甚遠,遠到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聽着雲茉那聲淚俱下的質問,看着她不停顫抖的身體,賢妃突然記起那日她與司傲天提及雲茉的婚事。
那時她不僅想控制司傲天,心裡或許也有那麼一瞬是希望她得償所願吧。
可是賢妃只冷冷的“哼”了一聲,淡漠的說道:“誰知道呢!”
外面突然傳來了輕微的交談之聲,因爲距離太遠,她們都聽不真切。
雲茉更是抖如篩糠,雙手用力的抱着自己的頭,驚恐的喊道:“我不要!我不要凌遲!不要……”
賢妃面露些許的憐憫,卻仍是一動未動,只淡漠的擡着頭,卻是突然瞳孔一縮,驚訝的一時失聲。
“長公主,犯人就在這,您不要離的太近,小心傷到了!”獄卒弓着身子與雲曦說話,他臉上帶着笑,卻不敢擡頭看雲曦,生怕自己一個疏忽就犯了不敬皇族的大罪。
“本宮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在這空蕩的牢中,雲曦那清冷的聲音顯得尤爲悅耳。
“長公主,這些可都是重犯啊……”他們看守宗人府的犯人,打不得罵不得,更是不能他們或死或傷,這些人怎麼死只能由皇帝來定奪。
“怎麼?難道本宮還會劫獄嗎?”雲曦冷冷的掃了那獄卒一眼,恰巧獄卒正擡起頭來,頓時只覺的渾身汗毛豎立。
外面都傳長公主是個天仙似的人物,可是他卻覺得,這長公主美則美矣,氣質卻實在是太過凌人,不知道什麼樣的駙馬才能配得上這樣的長公主。
“不敢不敢,小人這便離開!”那獄卒一揮手,其他人便也都跟他離開。
一時間牢中又恢復了那種近乎死寂一般的平靜,雲曦和賢妃隔着寬厚的牢門遙遙相望,許久,賢妃才挑起了脣角,淡淡開口道:“怎麼?長公主是來看笑話的?”
“賢妃娘娘覺得本宮有這種愛好嗎?”
賢妃冷笑了一聲,傲慢的將頭瞥開,不去理會雲曦。
雲曦看了身後的安華一眼,安華立刻打開了手中的食盒,將幾道精緻的小菜放入了獄牢之中,樂華則是雙手環胸,一副兇狠神煞的模樣。
賢妃看了看地上的酒菜,疑惑的擡頭看了雲曦一眼,“你到底想做什麼?”
雲曦緩緩蹲下了身子,直視着賢妃的雙眼,啓脣輕語道:“那時你劫持靜姨,我無法與你周旋……”
雲曦那時看到了雲茉的動作,才故意做出一副要自刎的模樣,想要藉此分散賢妃的注意,好在一切順利!
賢妃怎麼也沒有想到,她一心想利用雲茉,結果卻是敗在了雲茉的手中,或許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呵呵……你還說你不是幸災樂禍,你是想來與我分享你成功的過程嗎?”賢妃冷聲笑道,看着雲曦的眼神很是鄙夷。
“本宮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你,當年那件事與我母后沒有半點關係,不論你恨誰都不應該怨在我母后的身上!”
賢妃那一直冷漠的態度突然出現了裂痕,她的神情不再平靜,而是兇狠的看着雲曦說道:“不怪她?若不是因爲她,我們姜府怎麼會被雲翼德忌憚?
若不是她,我的父兄如何會冤死在戰場?我的母親又如何會因爲心傷而自盡?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因爲上官慕清,都是因爲你那個該死的母親!”
雲曦也現了怒容,她杏眸怒睜,額間的一點紅梅因爲她的憤怒而愈顯冷豔,“你這分明是遷怒!你兄長與我母后是兩情相悅,這可是我母后一人的錯?”
“既然如此,她怎麼不一死了之,爲何還要嫁入夏宮?爲何還要引得雲翼德嫉妒成疾?”賢妃不顧自己後背的傷口,突然衝到了牢門前,目眥欲咧的瞪着雲曦。
樂華手疾眼快的拉過雲曦,雲曦卻未見一絲恐懼,反而走向賢妃,看着她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可知道噬心蠱?”
賢妃的瞳孔縮了縮,雲曦復又說道:“噬心蠱是六部尚書府控制暗衛的秘藥,若是得不到解藥便會五臟俱損!
而我的母后爲了救你的兄長,甘願服毒以此來換取你兄長的解藥,可是她卻是要一輩子活在噬心蠱的控制之中!
就在傳來你兄長戰死消息的當日,我的母后因悲痛過度而早產,卻是被韓淑華那個女人換了解藥,使得我的母后七竅流血,慘死在了我的面前!”
雲曦雙眼通紅,眼中的淚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她緊咬着自己的嘴脣,雙手用力的摳住了牢房的木門,身體宛若秋風中瑟瑟前行的蝴蝶,單薄無助。
“你告訴我,我該恨誰?我是不是也應該把你的兄長視爲殺害我母后的兇手?我和澤兒這十年來的痛苦,我又該去找誰償還?”
“怎麼會這樣……”賢妃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癱倒在了地上,臉色瞬間泛白。
“你若是殺了本宮,不知你還有何臉面去見你那兄長!”雲曦冷聲質問着,她不能容忍任何人冤枉她的母后!
看着賢妃茫然的神色,雲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眼中的憤怒和悲傷盡數掩藏。
“凌遲處死太過血腥,雖然你想要殺了本宮,但是本宮與你一樣討厭我那父皇,若不是爲了澤兒,我也許還會幫你一把!
那壺裡是宮中的御酒,味道很是醇厚,喝了它你便沒有痛苦了……”
賢妃驚詫的看着雲曦,聲音輕顫的說道:“你怎麼敢……若是讓你父皇知道……”
“哼……”雲曦冷笑起來,“本宮和他之間的裂縫本就是無法彌補的,他難道還能殺了本宮不成?”
看着賢妃那複雜的眼神,雲曦眼神淡漠決絕,“若是我母后在,也許也會這樣選擇吧!”
雲曦說完也不等賢妃回答,便轉身看着雲茉,安華會意,也同樣給雲茉備了一份酒菜。
雲茉怔怔的望着雲曦,雲曦只冷冷的掃了她一眼,“那酒雖辣,總好過凌遲處死,你自己選擇吧!”
雲曦擡步要走,雲茉卻是突然開口喚道:“大皇姐!”
雲曦回頭看她,只見雲茉跪在地上,將身子完全貼在了地面,聲音哽咽顫抖道:“多謝大皇姐!”
“來世不要再害人了!”雲曦收回了視線,垂下了雙眸。
“雲曦……”賢妃艱難的開口喚她,眼神哀求的望着雲曦,“求你,給雲彬也送去一壺!”
“好,本宮知道!”雲曦擡步要走,賢妃卻是突然喊道:“雲曦!對不起!”
賢妃那一向陰狠的眼中此時全是悔恨與悲慼,雲曦的嘴角動了動,只開口道:“你沒有對不起本宮,你對不起的是雲茉……”
語落之後,雲曦便翩然離開,牢獄之中忽現的微光突然消失,賢妃和雲茉都抓着牢門費力的張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見那道紫色的身影。
賢妃和雲茉互望了一眼,賢妃嘴角牽動,低頭爲自己倒了一杯酒,她舉着酒杯遙敬雲茉,含淚說道:“今生我欠你的,來世加倍償還!”
說完,賢妃仰頭將杯中之酒一口飲盡,雲茉也照做了,兩人飲罷竟是都低沉的笑了起來,苦澀的淚混在濃香的酒中,以後再也不會痛了,這樣,真好……
……
曦華宮中,天氣越發的暖和了,陽光金燦燦暖洋洋的,樹上的白雪都映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雲曦身披一件紫色的毛領披風,她站在園中,看着樹枝上那兩之灰突突圓溜溜的小鳥,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意。
那兩隻胖乎乎的小鳥在樹枝間飛躍跳動,它們時而追逐,時而爲對方梳理毛髮,看起來甚是可愛。
“雲曦!你好大的膽子!”
突然傳來了一道震怒的吼叫聲,那兩隻小鳥嚇得撲棱着翅膀飛快的逃掉了,只剩下光禿的樹枝猶自微顫。
雲曦失落的仰頭望着那兩隻飛走的小鳥,忍不住輕嘆一聲,喃喃自語道:“怎麼膽子這般的小……”
“雲曦!”
在雲曦失神的瞬間,夏帝已經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伸手指着雲曦,將手高高揚起,宋公公見此連忙說道:“陛下息怒啊,陛下息怒,不要氣壞了身子啊!”
夏帝氣急敗壞的垂下了手,身體卻仍不受控制的顫抖着,“雲曦,你怎麼敢給他們毒酒?朕要他們凌遲處死!凌遲!”
雲曦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禮,淡聲道:“他們是夏國的妃嬪、皇子和公主,身爲皇室便是死也要有皇室的尊嚴!
難道父皇想要所有人都看着他們赤身裸體,看着他們一刀刀被人割下身上的肉嗎?
賢妃與您有十多年的感情,三弟和五妹是您的至親骨肉。父皇,有些時候事情還是不要做得太絕……”
雲曦那淡薄如水的聲音沒能撫平夏帝心中的怒火,“他們都敢謀權篡位,朕爲何還要饒恕他們?”
“他們造反,難道不是有自己苦衷嗎?”雲曦現在便是連一抹假笑都不願給夏帝,神色更是冷漠至極。
“你什麼意思?難道他們造反還情有可原嗎?”夏帝眯着眼睛,眼中閃着危險的寒光。
“兒臣不敢!”雲曦冷漠的回答着,語氣裡沒有一絲感情的色彩。
夏帝氣得抖了起來,伸手指着雲曦久久說不出話來,宋公公連忙輕撫着夏帝的後背,輕聲細語的勸慰着。
“雲曦,你以爲朕不敢罰你嗎?”
“兒臣不敢!”一樣淡漠的回答,一樣疏離的語氣,氣得夏帝再一次揚起了手。
“陛下!”上官鸞一身璀璨絢麗的宮裝,頭上插着六尾鸞鳳金釵,已然是一副皇妃的裝扮。
“陛下,原來您在這啊,害的臣妾好找呢!”上官鸞柔聲細語的說道,不動聲色的挽着夏帝高舉的手臂。
“什麼事?”夏帝仍是憤怒難平,冷聲問道。
“沒事,只是臣妾剛剛煲了湯,想着讓陛下嚐嚐呢!”上官鸞向雲曦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給夏帝一個臺階,不要再爭執了。
雲曦也不想再看夏帝這副嘴臉,便福身道:“既然鸞妃娘娘煲了湯,還請父皇不要辜負了娘娘的一片好意。”
夏帝也不想再徒添怒氣,冷聲一聲,甩袖而去。
“這個雲曦真是要氣死朕了!現在她是越發的不把朕放在眼裡了,真是可惡至極!”夏帝仍是怒火難平,與上官鸞抱怨道。
“陛下,長公主畢竟還小嘛!而且這次若是沒有長公主,局勢也的確很險,陛下就不要責怪長公主了!”上官鸞柔聲勸道,低眉順目的給夏帝盛着湯。
夏帝年紀漸大,不喜歡那種驕傲的冷美人了,反而喜歡上官鸞這種溫婉的小女子,再加上上官鸞與上官皇后模樣神似,夏帝更是喜歡不已。
夏帝握住了上官鸞的纖纖玉手,宋公公識趣的指揮一衆宮人離開,上官鸞看着夏帝那滿眼情慾的模樣,低垂下了頭,看起來好似一副羞澀的模樣,實則卻是在掩飾眼中的厭惡。
夏帝見此越發的滿意,拉着上官鸞的手便走向了內殿……
……
三月初,正是長安鶯鳴柳垂之時,長安街道的垂柳抽出了嫩綠的枝葉,冬日裡那刺骨的寒風也變成了輕柔纏綿的春風,吹在人的臉上癢癢的,彷如情人在耳邊輕儂軟語。
夏國在經歷內憂外患,甚至是反賊逼宮之後,正如這春日一般迎來了新的生機。
南國太子因爲國內之事中途抽身,而韓家軍本就人數不多,又出師無名,很快便被鎮壓了下來。
而太子云澤與楚國冷世子也和談頗好,楚國暫時放棄了攻打夏國,留兵於峻城,而楚軍元帥冷世子與雲澤一同歸回了長安。
那一日,長安城內萬人空巷,不爲別的,衆人只爲了看一眼那被稱爲人間謫仙的冷世子!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這位俊美無儔的冷世子正是那率兵攻打夏國的敵軍之首!
“你們這些女人真是愚昧,難道你們忘了他是如何帶兵攻打夏國的嗎?”一老者看不過去,憤憤難平道。
“人家冷世子長得像仙人一般,更是從不迫害百姓。再說了,若是可以,便是死於這樣的男子劍下,我們也是願意的!”
這是長安城中所有女子的心聲,老者聞後淚奔,哀嚎“夏國毀矣!”
冷凌澈身騎白馬,看着城樓上面的“長安”兩字,嘴角微微勾起,容顏上的那抹淡笑足以傾覆所有女子的心神。
他勒馬駐足,看着那他生活了十年的長安,輕聲呢喃道:“雲曦,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