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曾得到過上天眷顧的孩子,自他生下來起,醫生就斷定他活不過十八歲。
從小父母雙亡,和唯一的姐姐相相依爲命,每個夜晚透過貧民區玻璃碎掉的窗戶遙望星空,忍受着低矮房屋內的陰暗潮溼,不僅如此,還要時刻提防着附近地痞流氓的欺凌。
那時的他以爲,短暫的人生會一直這樣暗無天日地繼續下去,他永遠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自由地活在陽光下,活着對於他來說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可能這一切都不會改變。
那是一個昏黃的下午,夕陽的餘暉透過雲層在遙遠的天際灑下萬道紅光,晚霞燒紅了半邊天,他倚在窗前看着光明慢慢隱於黑暗,他的姐姐就在這時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當時的吳嘉琪有着清純少女的一切特質。
“吳天,快躲起來,他們又來了!”吳嘉琪衝進屋子便拉着他向屋外跑去,他卻倔強地站在原地不肯動彈,眼神冰涼地看着窗外:“來不及了。”
少年的聲音平靜而冷冽。
屋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領着三五個小弟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吳嘉琪握着他的手一緊,下意識地就將他擋在身後,同樣年輕的姑娘眼裡恨意瀰漫。
漢子走進來看見他們姐弟倆一愣,吳家二老雖然死了,卻留下這麼一對漂亮的姐弟,每看一次都有驚豔的感覺,他咧開嘴巴露出幾顆大黃牙:“吳家小妞,我說你就從了吧,跟着大爺我吃香的喝辣的,也不至於住,這種破地方啊!”他用手指了指家徒四壁的房子,嫌惡地說道。
後面幾個小弟也開始嬉笑應和,吳嘉琪臉色變得愈發難看:“王麻子你少做夢!”
“嘿嘿,我就愛看你這生氣的小模樣,越看越好看!”漢子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依舊垂涎着臉說道,當看到他們緊握的手時,王麻子咦了一聲:“你弟弟…”
“滾!”吳嘉琪直接打斷他的話,不用聽也知道他在打什麼齷齪的主意。
漢子臉色一沉,“別不識好歹,要不是大爺我給你面子,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耗這麼久嗎?”
彼時的吳嘉琪還不知什麼叫以退爲進,她只知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不識好歹的人是你,也不回家照照鏡子,看着你那副尊容就讓人倒胃口!”
“給臉不要臉,去把她給我…你…”他的話戛然而止,然後不可思議地低下頭看見自己自己胸腹上已經有好幾個血洞,此時正像泉眼一樣不停往外冒着鮮血,那把匕首最終插在了他的心臟。
握着它的,是一隻少年的手。
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他,沒有人看清少年是如何抽出匕首,並且毫不遲疑地扎向了那個男人。
他艱難地擡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少年的表情,無悲,無喜,只是那雙依舊漂亮的眼睛,此刻卻在閃爍着嗜血的光芒。
“滾!”少年看着那幾個已經驚呆了小弟,冷然吐出一個字。
他們平日雖然跟着王麻子作威作福橫行鄉里,但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自家老大被人當場用匕首刺破心臟,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所有人都忽視了那個少年的動作。
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那些爲老大報仇的想法甚至都未曾在他們腦海中出現過,那個少年的表情讓人心驚。
吳天動作利索地抽出匕首,然後將王麻子輕輕推了出去,他便抽搐着倒在地上,鮮血霎時鋪滿整個地面。
他蹲下身子將染紅的刀刃在漢子身上擦了擦,然後看着還未完全斷氣的王麻子說道:“死亡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你可以瞑目了。”
說罷站起身來再也不看他一眼,眼裡透着嗜殺光芒的少年轉而看向早已嚇呆了吳嘉琪,輕輕握住她的手:“姐姐,我們該走了。”
那一年,他十五歲,吳嘉琪十六歲,姐弟二人從此遠走他鄉。
三年之後,斬星會聲名鵲起,可是無人知道斬星會的老大其實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也無人知道他是如何在短短三年內便橫掃一切。
那些殺伐天下征服掠奪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復返,當達到頂端的時候人生對於他似乎失去了意義,如今他只希望自己唯一的姐姐可以安好。
那時,他的姐姐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年輕的陌生女孩,受傷,失憶,他不知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看到她的樣子讓他想起三年前的吳嘉琪。
於是他默許了她的存在。
他很少出門,幫裡的事情也直接丟給下面的人去做,每日只是倚着窗戶看日出日落,像極了過往的無數個歲月,偶爾也能嘴角帶笑地回憶起當初那段憤怒熱血的時光。
自那個女孩來到後,吳嘉琪的笑容明顯多了許多,他也樂見其成,這是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年少時姐姐奮不顧身保護他的場景他始終記得。
月柒這個名字是他取的,因爲她忘了有關自己的一切,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她就是一個新生兒。
月柒,七月。
盛夏的時候生命應該達到最張揚的時刻,然後在秋冬慢慢歸於沉寂,以此來證明自己曾經的存在。
後來斬星會又多了一個人,楚西城。
他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很有心機的男人,他來此地絕不是他所說的被仇家追殺所以投靠斬星會那麼簡單,只有他那個傻傻的姐姐和那個傻傻的月柒姑娘纔會相信他的話。
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她們開心,只要他不做傷害她們的事就好了。
如同故事裡的場景一樣,月柒和楚西城迅速地在一起了,每日的甜蜜幾乎要灼傷人的眼睛,只有他的姐姐依舊固執地拒絕了每個人。
他很爲肖祁惋惜,那是個卓絕的男人,姐姐和他在一起一定會幸福的,只是她心有執念。
楚西城會帶着人攻進斬星會,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也不覺得惋惜或是憎恨。
人的一生總要輝煌那麼一次,然後在輝煌的頂點分崩離析,總好過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慢慢背離了方向,變成自己當初最厭惡的樣子。
斬星會也一樣,所以他寧願在它最輝煌的時候毀掉它。
他將重要的人全都送進了地下密道,只是那個傻傻的月柒姑娘非要去找那個男人問個明白,何必呢?
她執意如此,他不會阻攔,那個男人至少會護得她周全。
只是後來的事情誰也沒料到,總部大樓灰飛煙滅,月柒消失無蹤,吳嘉琪潛出國外,而他,則死了。
所有人都以爲他死了,包括他的姐姐,因爲他剩下的日子本就是在等待死亡。
連他自己都覺得,活下來是老天對他的唯一眷顧,只是他早已不稀罕罷了。
他就像遊走於世間之外,含笑看着每個人的悲歡離合,直至一年後,所有人再次齊聚龍城。
楚西城變回他原來的身份,肖祁暗中籌謀斬星會,月柒迅速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只有他的姐姐,依舊孤獨遊離於國外,她是不想回來的吧。
事情似乎開始朝一種戲劇化的方向發展,先是楚西城訂婚,然後是月柒結婚,而吳嘉琪也從國外趕回龍城。
而這次,他姐姐的執拗終於到了盡頭,她碰到一個叫Daniel的男人,並且迅速投入了自己的全部熱情,所幸他們開始兩情相悅。
他原以爲自己會隱於龍城之中孤獨度過自己短暫的一生,呵,老天不允許。
月柒似乎被人盯上了,來人開車撞了她,看着她倒在血泊之中慢慢喪失生機,自己竟然會覺得異常刺眼,吳天,你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狂傲,張揚,鋒芒畢露,對待月柒時卻又換了另一種模樣,溫柔,小心,心疼。
而且,她懷孕了。
他該祝福的不是嗎?
他的大部分時間好像都被這兩個女人佔據,吳嘉琪開始抑鬱,因爲Daniel的身份出奇的可怕,那一晚如果不是他趕到的話,她必死無疑。
他第一次察覺到害怕,可他無法阻止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
月柒的身份曝光,然後便是長達四年的死而復生,還有就是肖祁的死徹底激化了吳嘉琪和葉家的矛盾。
他的姐姐終於走上了他不願看到的路,他早已無力阻止她,只能在暗中替她抹除一些東西。
他此生做的唯一一件任性的事,就是把月柒的孩子,拐上了他的道路,他知道她不會怪他的。
他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每個人都好好的,不再受顛沛離別生離死別之苦,這一次上天沒讓他失望。
那一場盛世婚禮足以讓龍城人銘記許多年,他卻只記住了兩個女人的臉,一個新娘,一個削瘦的吳嘉琪。
他該離開了,回到他最初的地方,回到年少時和姐姐相依爲命的小破屋,倚在敗落的窗前看那年燒紅了天邊的晚霞。
然後黑夜降臨,掩蓋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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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就全部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