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依然還是昏沉沉的,陰霾的空氣裡流淌着一股沉悶,地面上水光清淺,大步走過的時候,就會印出一個水印來。
一大清早就聽到了起牀號聲響起,戰北城馬上就翻身起牀了,動作很輕,利落的梳洗了一番,回到臥室裡穿衣服,黑眸不期然往牀上掃了一眼,發現星夜正撐着頭,眨着那雙一襲有些迷濛的清眸在遙遙的望着他。
“做什麼這麼看着我?你睡你的,我要出操。”一邊低沉的開口,一邊麻利的整理衣裳。
“外面那麼潮溼,還下着雨,你們也不停歇一下?”星夜揉了揉眼,清淡的嗓音裡夾着一絲慵懶,明澈的小臉上染着一分深沉,眼眸流光燦燦,不偏不倚的落在不遠處的戰北城身上。
戰北城俊眉一挑,幾個大步走到牀邊一手撩起窗簾,往外面看了看,壓着嗓音回道,“一點小雨不算雨,這麼悶熱的天氣,這樣的小雨正好,沒那麼熱。你今天上班?”
星夜悄然點了點頭,清冽的開口回道,“嗯,上午有個會要開,下午倒是不忙。”
戰北城欣然點了點頭,眸光往牆壁上一掃,略微沙啞的嗓音響起,“六點多,你可以再睡一下,我出去了,早餐你自己到軍區的飯堂解決。晚上買點菜回來,我要下部隊視察,沒時間,這事情就交給你。”
“你晚上回來吃飯?”星夜偏着頭淡淡的開口問道,眼底染有一絲希翼的流光,見到戰北城沒有什麼反應,又補充了一句,“我剛剛跟奶奶學了幾道菜,晚上做給你吃。”
做飯給他吃?戰北城俊眉一挑,隱約中帶着一分期待,但轉念一想,昨天的場景一下閃進了腦海裡,“你會做什麼菜?昨天還把自己的爪子給切進去了,有這心就行,不要逞強。”
想着,還是算了,不然等下出了什麼意外,心疼的是自己。
“我是說真的,你要不願意,就當我沒說過。”清淡的語氣又恢復了以往的雲淡風輕,淡雅的容顏卻垮了下來。
“我有說不願意嗎?那今天的晚餐就交給你了,走了。”
說着,將帽子往自己頭上一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外,只聽見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傳來,室內又恢復了一片寧靜。
本來,星夜還想說些什麼的,但還沒等她想好怎麼開口,他就不見蹤影,只好淺淺的吸了口氣,又躺了下來,但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一陣練操的聲音,她根本沒有辦法再繼續睡下去,無奈之下,也只能起牀了。
出門的時候,外面依然還飄着雨,無數的銀色小珍珠不斷地從空中不斷的飛落下來,這個世界就這樣被一片白茫茫的籠罩住了,空氣裡飄蕩着清涼的水汽,一股溼意很快朝那清麗的容顏上襲了過來,星夜緩緩的擡頭,朝着那昏暗的天空望了一眼,徐然打開手裡的大黑傘,邁着輕盈的步伐往軍區的大門走了去。
而與此同時,一輛軍用悍馬也緩緩的往大門這邊開了過來。
“參謀長,是星夜嫂子。”小孟驚訝的指着前面不遠處那個纖瘦的身影,轉過頭,望着在查看着報告的戰北城。
聞言,戰北城幽然擡起頭,順着小孟的手指的方向望了去,只見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撐着一把大黑傘沐浴在一片煙雨朦朧裡,一身米色的休閒裝,秀麗的長髮就是簡單的盤成一個隨意的髻。
“停車。”戰北城低聲地開口。
“是,首長。”老徐將車子緩緩的靠邊,很快就在星夜身旁停了下來。
“星夜嫂子!早上好!”
“夫人早上好!”
小孟跟老徐連忙一臉微笑的跟星夜打招呼。
星夜一個詫異,悄然偏過身子,才發現了小孟跟老徐他們正朝自己揮手,而戰北城就站在他們身後的不遠處。
欣然的點了點頭,清冽的嗓音沁着一絲溫暖,“早上好!”
秋水般清澈明亮的眼神卻是朝那個高大挺拔的身軀望了去,戰北城眯着黑眸,深沉的打量星夜一眼,才幾個大步迎了上來。
“沒用早餐。”低啞的嗓音傳來,令星夜不免有些理虧的感覺,抓着雨傘的素手微微收緊了。
“跟我過來。”壓低嗓音低聲在星夜耳邊落下一句,自己率先往不遠處的一個僻靜的角落走了去,而星夜拉聳着小腦袋,沉默了一下,纔跟了上去。
到底是身高腿長,星夜還沒邁出幾步,便已經看到戰北城正立在牆邊,沐浴着濛濛細雨,深邃的眼眸彷彿深夜的海洋一般,沉寂而內斂,定定的看着她。
星夜小心翼翼的靠近,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乍然停下了腳步,“怎麼了?有什麼事情不能回家說?”
指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朝星夜臉上伸了去,厚厚的繭弄得她那潔白的小臉有些淺淺的疼痛,只見他將幾根凌亂的秀髮撥到了她的耳後,才緩緩的將星夜擁入了懷裡。
“小飯桶,戰北城對不起你。”
一股淡淡的傷感瞬間瀰漫了過來,暖暖的懷抱裡,星夜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戰北城的反常,不然,環在她腰間的大手也不會那麼緊,於是她驚訝的擡起頭,清淺的眸光不期然落進了那深潭裡,便馬上被裡面凝聚着的黑色漩渦捲了進去,令她掙扎得很吃力,惴惴不安的抓着他腰間的衣服。
“你怎麼了?怎麼忽然說這樣的話?”星夜似乎有些緊張了,她從來沒有見過戰北城這個樣子,剛剛出門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忽然就變了一個人了。
“沒事了,就是想抱抱小飯桶而已。”低沉的嗓音傳來,他已經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沉寂的心才悄悄的拉開了一道口子,一米陽光照了進去。
星夜當然不知道,戰北城突如其來的沉寂與感傷,其實是來自於賀明,賀明對戰北城說,小戰,你不在的時候,你媳婦三天兩頭跑我這裡問你的情況,後來都急哭了。
明明知道賀明會添油加醋的隨意散佈謠言的,但戰北城還是相信了,爲什麼相信?他也不知道,但是,如果她真的哭了,那又說明了什麼?後來,賀明還跟他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他已經不記得了,恍惚之間,他忽然想起了他當初娶她的初衷,直到賀明問了他一句,‘你媳婦真的愛你嗎?’,戰北城終於輕顫了一下,然後便陷入了無邊的沉默。
“再不走,我們都要遲到了。”迷迷糊糊的從溫暖之中艱難的拉回了一絲理智,星夜輕聲的提醒了一句。
戰北城那深眸悄然清明瞭起來,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身子一偏,對着一直站在那邊想看又不敢看過來的小孟喚了一聲。
“小孟。”
“是!參謀長!”小孟臉上頓時笑成了一朵花,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一臉曖昧的望着星夜跟戰北城。
“把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
小孟抓了抓頭,悄然瞥了星夜一記,一手緩緩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雞蛋遞給了戰北城,還有一瓶小小的牛奶。
戰北城一手接了過來,塞到了星夜的手裡,“下不爲例。”
說着,高大的身軀毫不猶豫的蹲下來,修長的手指靈活的將她鬆開的鞋帶繫好,才徐然站起身。
清明的眼眸就這般刷過一道春風般的暖意,她微微一笑,低頭望了望手心裡那略帶着餘溫的雞蛋,略微感激的對着小孟輕點了一下頭。
“用送你嗎?”戰北城低沉的開口問道。
星夜很快就搖了搖頭,“不用,司機就在前面等着。”
“那成,我走了,把你手上的東西吃完,遲到了。”
……
也許是這樣忙碌的生活反而讓人覺得過得快樂而充足,幾天這麼一晃,明天又是週末,忙碌了一週,早上開完會,好不容易趁着下午閒餘之時想去‘明月半清風’喝杯咖啡,卻又被趙瑩瑩給逮住了,硬拉着星夜逛街去了。
瑩瑩的小腹已經凸起來有些明顯了,好幾個月了,一副準媽媽的幸福樣子,看在星夜的眼裡,很是替她高興,而同時,心裡也隱隱約約的浮起一股期待,空落落的,她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
“哪,我的東西買完了,你有沒有什麼要買東西?我看你都陪着我逛了一個下午了,好歹也給你自己買件衣服或者鞋子什麼吧?不然,給你男人買套衣服也行啊,不然你逛着有什麼意思呢?”趙瑩瑩一面將手裡的袋子遞給身後隨行的保姆,一面對着星夜開口。
星夜訝然一驚,轉瞬,清澈的星瞳裡閃過了一道細微的柔和,徐然轉過身,往櫥窗裡望了去,明澈動人的小臉拂過一道淺淺的漣漪,緩緩的擡着步子,往裡面走了去。
“小姐,您要買衣服嗎?”很快,服務小姐馬上熱情的迎了上來。
悄然點了點頭,星目流轉,視線清涼如那清冽的秋水一般,“我想自己看看,謝謝。”
“好的,小姐請便!”
輕盈的步伐很快就往男士服裝專賣櫃檯走了去。
“喂,你要給戰北城買衣服嗎?”趙瑩瑩很雞婆的迎了上來,不可思議的望着星夜。
星夜一向很少會出來買衣服,一年到頭能給自己買上一件衣服,她都覺得吃驚了,更何況現在還特地給戰北城,一男人買衣服,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衣服衣物都在戰宅那邊,沒什麼衣服換,本來想這幾天回去拿,一直沒什麼時間,給他拿幾套。”星夜淡然解釋。
趙瑩瑩撇了撇嘴,聳了聳肩,“好吧,那就陪你看看吧。”
說着便開始一件件的翻看着衣架上的衣物。
“怎麼樣?這件白色的襯衫,戰北城穿着估計會很合適。”趙瑩瑩很快就挑出了一件白色的襯衫亮到星夜的面前。
星夜幽然擡起頭,淡淡的掃了那件襯衫一眼,柳眉一蹙,“他不適合穿白色。”
其實吧,是星夜自己不喜歡白色,太純淨的顏色,她一直都是排斥的……
說着,很快就移開了目光,眸光很是敏銳,乾脆利落的從衣架上挑出一件黑色跟灰色的襯衫遞給了跟在自己身旁的服務小姐。
“不是吧?這麼快就選好了?你確定他穿那兩件合適?”趙瑩瑩瞪大眼,指了指服務小姐手上的衣服。
星夜淡然望了望趙瑩瑩,沒有說話,腳尖一轉便走到了櫃檯前付錢,然後緩緩的接過了服務小姐裝好的衣服。
“好累哦!”剛剛走出店門,趙瑩瑩就抱怨了一聲,扭着頭望着一臉平靜淡然的星夜,“那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悄然掃了趙瑩瑩那張明顯已經染有一絲疲憊的小臉,緊抿的紅脣輕啓,“你先回去,天色也不早了,走了,我送你上車。”
“也好,這孕婦果然不是能受得住的,還沒逛多久就覺得累。”趙瑩瑩欣然點了點頭,美眸一轉,別有深意的望着星夜,“你跟戰北城相處得不錯嘛,怎麼樣?說來,你那新婚蜜月旅行,他都沒給你呢,什麼時候一起出去玩玩啊,唉,可惜了,現在肚子多了這麼一個小東西。”
淡雅的小臉浮起了一道淡淡的微紅,語氣很是清淡,“都很忙,哪有那時間。”
“時間是靠擠出來的!就算不出去旅遊什麼的,偶爾出來逛逛街總可以吧?你看看哪,他陪你逛過多少次街?或者陪你看過多少場電影了?真不知道他當初是怎麼征服你的!”趙瑩瑩笑了笑,好奇的瞪着眼望着星夜。
而星夜卻開始微垂着眼簾,沉默了……
“哎呀,算了,我都不想說你了,像你,那麼死板的一個人,我跟你說哈,這女人偶爾撒撒嬌有利於促進感情的增進。尤其是像戰北城那樣的男人,你要是對他撒嬌,我保證他一定扛不住,到時候,什麼都會答應你。不信你回去試試看。好了,車來了,我不跟你說,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好好想想我給你說的話啊,拜拜!”
匆忙的丟下這麼一大串話,趙瑩瑩便拉着保姆上了車。
雨還在安靜的下着,隱匿在山水之間的風宅也顯得分外的寧靜,殘花遍地的花架下,風起還是一如既往的躺在藤椅裡,身上遮着一層薄薄的毯子,精銳的眼眸正愜意的望着庭院裡那滿院子的綠樹,清澈的雨滴正凝聚在葉子尖上,折射出動人的溢彩。
“老爺。”這時,身後忽然傳來鍾文博那恭敬的聲音。
“嗯,是阿博啊,公司忙完了嗎?”蒼老的嗓音響起,風起微微坐起了身子。
“是的,今天早上孫小姐召集大家開了個會,是關於下個月的工作計劃,購物城的事情初步定下來了。”鍾文博走了過去,緩緩地站到風起的身旁。
風起那滿是皺紋的臉上乍然劃過一道欣慰,“好,難爲她了。”
“老爺,阿博有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鍾文博皺着眉頭,小心翼翼的望着風起。
“咳咳,有什麼話,咳咳,就直接說吧。”低低的聲音裡伴着幾聲咳嗽。
“老爺,您不要緊吧?這麼涼的天氣,不如回去坐吧。”鍾文博關切的開口,一手輕輕的拍着風起的後背。
風起揮了揮手,“咳咳,人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看來,也沒有多少的日子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我那曾外孫,星兒好像很久沒回來了吧?”
“老爺,孫小姐剛剛還跟您一起吃的飯呢,您又忘記了嗎?”鍾文博心底一痛,卻仍然笑了笑回道。
風起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有時候,剛剛吃過飯,不一會兒就會問,廚房還沒有做好飯嗎?有時候,連自己的房間也記不起來是哪一間了。孫小姐每天都會回這裡陪他用飯,然後陪着他在院子裡吹吹風賞賞花,可是,孫小姐纔剛剛離開,他又開始查了。
“哦,剛剛一起吃的飯嗎?想不起來了,這記性。”風起有些落寞的揉了揉眉心。
“老爺,您就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就會好了,對了,阿博這裡有一樣東西,想給您看看,也許會對孫小姐有些幫助,您看看吧。”
鍾文博說着,很快就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紙,緩緩遞給了風起。
風起徐然接了過來,不緊不慢的打開了紙張,僅僅是那麼一瞬間,蒼老的眼神就燃起了一抹亮光,搭在扶手上的枯瘦的手指正在微微的輕顫着,顫抖的嗓音傳來,“這,這,這是,像誰的筆跡?誰的?阿博……你哪裡來的這張東西?”
“老爺,這是偵探社的人剛剛拿到的,傳真發過來的地址是聖彼得堡,有人說在那裡見過他一面,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
鍾文博沉鬱的開口,眉頭緊皺着。
風起有些痛苦的仰起頭,緊緊地合上眼,“星兒,我可憐的孩子。”
“老爺,您怎麼了?”鍾文博擔心的望了望風起。
“沒事,回去吧,明天去看看星兒他們……”將手裡的紙張揉成了一團,隨手丟在地上,一身漠然的站了起來,步履有些蹣跚,負着雙手一步一步的離開了花架。
一陣涼風捲過,遍地的殘花落葉頓時和着紛紛的雨滴飛舞了起來,花架下,又恢復了一片寧靜,那個小紙團就那麼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很快就被飛濺進來的雨絲給浸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