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卿緩緩地說着，神情頹然。
霍貝兒沉默不語，只是有些難受地看着他。凌少卿雖然這麼說，可爲什麼，他的眼神看起來，還是那麼痛苦和自責？
“少卿。既然……既然氣死老爺子的人，是那對父子，你就更應該振作起來，在所有人面前揭發他們，不是嗎？”霍貝兒抿了抿脣，輕聲說道。
凌少卿垂眸，從喉嚨間擠出一絲自嘲的笑聲：“揭發他們又有什麼用呢？太爺爺已經去了，揭發他們，能夠讓老爺子活過來嗎？”
凌千成和凌衍，心心念唸的，無非是家主的位置，無非是淩氏。
可凌少卿，真的不在意這些。
他答應接管淩氏，是因爲老爺子希望他接管。
可是現在……
凌少卿的眸底閃過一絲痛苦。
老爺子生前不想讓他和貝兒在一起，自己卻沒有依着老爺子。如果不是他當衆忤逆了老爺子，那麼老爺子的心情，或許不會這麼糟糕，或許他也不會被那兩人氣死。
凌少卿甚至覺得，或許凌千成沒有說錯，氣死老爺子，也有他的一部分責任。
那麼，他和凌千成，和凌衍，又有什麼區別？他又憑什麼站在正義的立場上，去指責那兩個人。
霍貝兒定定地看着凌少卿，突然有些瞭然。
她清澈的眸底，不由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安靜，在夜色中靜靜流淌。
許久，霍貝兒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了：“少卿。你是不是……後悔……”
霍貝兒咬了咬下脣，幾乎沒有辦法說下去，但她還是繼續說道：“後悔堅持要跟我在一起了？”
凌少卿擡眸，嘴脣微張，似乎想要說些。
霍貝兒卻有些慌亂地打斷了他：“算了，你不用說了。少卿，凌老爺子，他生前就不喜歡我們在一起，現在雖然他去了。但我們做小輩的，總要尊重長輩的意願。我們……我們分手吧。”
她的話語很輕很柔，甚至於剛開始時，還有些顫抖，但講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卻反而鎮定了下來。
她讀得懂少卿的自責和掙扎？
可她又怎麼捨得讓少卿自責和掙扎？
少卿如果堅持還要和自己在一起，就是枉顧老爺子的遺願，一定會受到族人的非議。
少卿如果要和自己分手，那就是背棄了他們的感覺，是負心。
她怎麼忍心讓少卿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中？
所以，不如讓她來提分手吧。
這樣，對他們兩個都比較好。
我們分手吧。
這話之前，有多少心痠痛苦，霍貝兒已經不敢去想。
這話之後，有多少傷心失落，霍貝兒也不願去想。
“就這樣吧。”霍貝兒故作輕鬆地說道：“反正我們交往也沒幾個月，這幾個月中，我們相處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想來感情基礎應該也沒有多深。早點分手，我們還能早點去尋找下一段感情。你也不用擔心我，雖然我不能生育的事情鬧到人盡皆知了，可我畢竟是霍御的女兒，總有人會願意看在錢的份上娶我的，我……”
聽着霍貝兒一臉鎮定地在胡言亂語，凌少卿的心，痛地無以復加。
他一把抓住霍貝兒的手，“交往也沒幾個月？感情基礎也沒多深？尋找下一段感情？”
“是啊。”霍貝兒笑着點了點頭，然後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又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擔心我爸爸那邊會生氣？你放心吧，我會跟爸爸說，是我拋棄你的。”
“霍貝兒！”凌少卿的聲音，已經凜然帶上了幾分怒意。
凌少卿突然生氣，霍貝兒也愣了一下，不由用力咬了咬下脣。
“你當真想跟我分手？”凌少卿驚怒道。
“有什麼問題嗎？”霍貝兒故作淡然：“老爺子雖然去了，但老爺子的話，你總不能不聽的。我們兩個這樣的情況，已經不能有未來吧。既然如此，爲什麼不乾脆點，快刀斬亂麻。”
她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凌少卿卻將她抓的更緊，他簡直是有些咬牙切齒地看着霍貝兒：“快刀斬亂麻，你休想！”
霍貝兒又試了幾次，都沒法把手抽出來，她的聲音不由也有些大了起來；“凌少卿，那你又想要怎麼樣？跟我在一起，老爺子死去的內疚，會永永遠遠的陪着你，你永遠都無法心安！與其讓你一輩子活在懺悔中，不如我們乾乾淨淨地斷了。”
“不可能。”凌少卿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執拗的光芒：“貝兒，我不聽太爺爺的話，讓他老人家在這麼大的歲數，還因我而生氣，大約是有罪的。但哪怕這罪大到要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會鬆開你的手。”
要他和霍貝兒分手，絕不。
如果老天覺得他有罪，那麼就儘管懲罰他。
再大的罪孽，他一力承擔。
但只要他還活着一天，他就絕不會離開霍貝兒。
夜色很暗。凌少卿的眼睛卻很亮。
霍貝兒心中一顫，脣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少卿不願意放棄，她又何嘗願意放棄。
老爺子若是還活着，她還可以和少卿一起努力，爭取讓老爺子同意他們的愛情。
可現在，老爺子已經去了，他的死，就變成了一道巨大的鴻溝橫亙在他們中間。
就算他們兩個繼續在一起，就算他們假裝有些事情沒有發生過，可是心結，始終是心結。終他們這一生，怕是都無法解開。
“少卿。”霍貝兒抿了抿脣，輕聲問道：“你當真決定，還是要繼續和我在一起嗎？”
繼續和她在一起，意味着不遵從老爺子生前的意願。
意味着淩氏的族人會質疑他，他可能無法再接管淩氏。
也意味着他將永遠活在歉疚中，終身無法解脫。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動搖過。”凌少卿的聲音輕柔而堅定，眼眸越發漆黑了起來。
“好。”霍貝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如果你有罪，那麼，這罪孽，我跟你一起承擔。如果老爺子要怪，死後，我們再一起去祈求他的原諒。”
霍貝兒一貫柔婉，很少有這樣剛烈的時候。
凌少卿的嘆了一口氣，用力地將她擁入了懷中。
這一生一世，何其有幸，能夠讓他愛上霍貝兒。
這一生一世，又何其有幸，能夠讓他們在一起。
哪怕死後罪孽滔天，這一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