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照往常一樣,出來迎接客人進屋,他舉目一看,臉上綻開了歡喜的笑容:“米大官人,你來了!快請進!……貝兄,別來無恙!”
貝磊只是淡淡一笑:“自賢弟!”
平陵知道貝磊的脾氣裡是有點傲氣,想着又是米大官人帶着來的,恐怕是有什麼事,不便立即跟自己招呼,當下也不生氣,忙忙地把客人請進屋裡去。
廳裡,米大官人正向祁五陵介紹貝磊:“這位是文正縣的士子貝磊,這次州試中得第八名。”
祁五陵有點手足無措,只好衝貝磊點點頭,那貝磊神情也頗倨傲,只是略欠欠身,並不施禮。
米大官人也不以爲意,接着介紹:“這位貝年兄呢,願意做上次我來跟你說的那事,價錢呢,我們都商談好了,祁兄你就別操心了。現在我帶他來,讓他跟文明認識認識,歇息幾日,差不多就可以出發去承天府了。”
見祁五陵和貝磊兩人都不講話,米大官人笑了:“祁兄,你就放自在一點,這裡你是主人,我走了以後你要招待貝年兄,別太拘謹了,要不往後容易露出破綻來。”
“這位貝年兄是最好相處的一個人了,我跟他還頗講得來,我還邀請他將來來幫我做事呢,不過他可沒有答應,哈哈哈哈……以他的文才,可以一直幫文明考進殿試,只是殿試的事……等到時候再說吧,那時,這位貝年兄也許會幫我們想出辦法來的。”
“祁兄,你不知道,上一次科舉試這位貝年兄就是幫了一位士子一直考進了殿試丙等第三名,厲害吧!聽說那人後來就授了官了?”
貝磊點點頭。
祁五陵覺得臉上發燒,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對貝磊拱起手來:“那往後這幾場科舉試,就有勞貝年兄了。”
看見祁五陵老臉上的尷尬,貝磊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他似乎也明白祁五陵的心情,便收斂了一點倨傲的神情,站起來衝祁五陵施禮:“祁大官人,你就放心吧,我既然接受了你們的請求,那一定會將此事做到最好的結果。”
“不過……”說着,貝磊坐了下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有幾樣事情我要說在前面。”
“一個是剛纔迎接我們進來的管家,平陵,那是與我交好的人,在往後的日子裡,我跟他如何相處,是我的事,你們別干涉,這替考的事,無須讓他知道,我也不會向他透露半個字,我的嘴緊得很,你們只需管好你們的嘴巴。”
“還有一個,是我之所以答應來幫你家大少爺替考,除了我需要錢以外,另一個原因就是如果我不來,你們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大概就只有逼迫平陵去替考了,那是我不願意看見的,所以我來了。但是你們也別用平陵來要挾我,我不吃這套,科舉試場上的明裡暗裡我熟悉得很,只要我一句話,大家統統得去坐大牢。我一無所有,無所謂,你們呢?”
“再有一個,這事先米大官人只和我講了會試的價錢,沒有同我商量過省試、殿試的價錢,越往上,這價錢就越高了,你們可考慮好了?”
“還有,到了殿試,那要打通關節的地方就更多了,我也不能保證會十全十
美,這使出去的錢和結果也不一定會成正比,你們可要想好了?”
貝磊說完,也不看面前的兩人,慢悠悠地喝起茶來。
祁五陵和米文夫交換着眼色,米文夫就忙開口了:“貝年兄,這錢的事情,好說,如果怕我們抵賴,那可以簽下文書的。”
貝磊神色不動,說:“文書當然是要籤的,這何須你說。只是這文書要寫得詳細些,好各自行使義務。兩位大官人,那就這樣說定了?”
祁五陵和米文夫頻頻點頭,一場交易,就此達成。
文奇明尚不知自己的老父已經爲自己的將來鋪好了路,到席間一看,只衝着米大官人施禮:“米世伯”,對貝磊那個他心目中的窮酸不屑一顧。
祁五陵見狀心中難受,這個兒子,怎麼如此勢利?
“文明哪,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文正縣的士子,貝磊。”
文奇明眼睛看都不看貝磊一眼,雙手草草一拱:“貝年兄,久仰久仰。”
平陵不待米大官人介紹,就忙站起身來:“貝兄,近來可好?”
貝磊也站起身來回禮:“祁年兄,久仰了。自賢弟,我一切均好。”
各自落座,飲了幾杯酒以後,貝磊就舉起了酒杯:“我來敬祁大官人一杯。”
“感謝祁大官人出資助我往後這幾場科舉試,大官人古道熱腸,在下借這杯水酒,略表謝意。”這是他和祁五陵、米文夫之前商議好的,對外就說是祁五陵資助他考試的費用,與文奇明平陵一起去參加考試。
祁五陵心裡感嘆:“這貝磊,簡直行事太周到了,把自己放到了一個極低的位置上去,讓他人佔盡風光。”急忙說:“哪裡那裡。”
文奇明一聽是父親出資資助那貝磊進學,心裡就不悅,但礙着客人在場,也不好發作,心裡嘀咕:“資助了一個平陵還不夠,還要資助別的人,以爲我們祁家是金銀滿屋?”
平陵聽了,敬佩地望着祁五陵,心想:“祁大官人心地真太好了,幫了我還不算,還要幫助貝磊,將來我一定要幫祁家好好做事,回報祁大官人的善心。”
又想:“那貝磊豈不是要和自己一路去承天府參加會試,那真是太好了。”想着兩人又可以重聚暢談,心裡高興莫名。
席間,那貝磊也沒有再喝酒,只是默默吃菜,不時回平陵一個微笑。
席後,貝磊自去安歇,祁大官人、米大官人就叫了文奇明到祁大官人的書房去談事情。
平陵指揮着下人們收拾了酒桌,湛管家畢竟有了年紀,現在又樂得清閒,只告訴平陵這時要泡何種茶葉送進去,自去睡了。
天已經黑了,平陵打發下人去休息,自己一手提着燈籠,一手託着茶壺茶杯就往祁大官人書房去。
剛走近書房門口,就聽見大少爺文奇明的聲音:“不行,這萬萬不行,這種事,打死我也不做!”語氣一反常態的激烈。
平陵楞了一下,想想還是走上前去敲門,門裡頓時鴉雀無聲。
平陵輕聲說:“大官人,我送茶來了。”
裡面祁大官人應道:“進來吧。”
平陵推門進去,見屋裡祁大官人和米大官人坐着,文奇明一個人站在博古架前,滿臉憤懣,緊閉雙脣。
平陵覺出屋裡氣氛古怪,趕快放下了茶壺茶杯,倒好了茶水,就急忙退出了書房,才走出幾步去,手裡的燈籠驟然熄滅,平陵伸手在懷裡摸不到火石,心裡懊悔:“剛纔怎麼沒想到帶上。”又伸手往燈籠裡一摸,卻是蠟燭燒盡了,平陵搖着頭,想回自己房裡去。
他又想起剛纔書房裡的氣氛,不由得回頭往書房看去。
也許是看見平陵已經走遠,天已經太晚不會有人再來,這次書房的門沒有再關上了,可以看見祁大官人和米大官人站起來,在大少爺身邊壓低聲音輪流勸說他的樣子,那文奇明一臉頹喪,慢慢坐了下來,似乎已經接受了兩人的意見。
“阿景,這位是我去崇寧時結識的兄長,貝磊,你叫他貝大哥就行了。你招呼着一點!”
阿景衝貝磊福了一福,貝磊急忙還禮,並打量了一下阿景:“自賢弟,沒想到才短短几個月時間,你就成親了。恭喜恭喜!”
“貝兄,說來話長,等有空慢慢聊。我今天要陪湛管家去莊子上一趟,不到天黑回不來,就不能陪你了,你自便吧,我去了。”說完話平陵匆匆走了。
貝磊望着平陵的背影,衝阿景笑笑,自己回屋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平陵忙着祁家的鋪子裡的事、爲祁大娘子做壽的事、雨季來了祁家的房屋有好幾間漏水需要修繕的事等等,跟貝磊講話的時間幾乎沒有,基本上都是打個招呼就匆忙去做事了,只留下貝磊看着他的身影直搖頭。
平陵是想要在自己出發去承天府之前把祁家的大事小情能多做一點就多做一點,這樣一是報答了祁大官人,另一個是自己出門在外也能放心一些,畢竟自己的娘子還住在祁家呢。
等到平陵終於把事情安排妥當了的時候,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文奇明對貝磊的態度變了。
這天下午,平陵終於有空了,忙着就到文奇明書房來拿書,準備把書拿回自己房中以備晚上溫書,然後就去找貝磊好好聊聊。
遠遠就看見文奇明正跟貝磊坐在一起,兩人的頭捱得極近,像是在商量什麼事,貝磊提起手中的筆,在紙上寫着什麼,文奇明凝神細聽着,眼睛看着貝磊落筆的地方,不住地點頭,神色頗爲恭敬。
平陵心裡大奇,這文奇明一向以財勢取人,在崇寧時對貝磊的態度更是極其傲慢,就只差不屑一顧了,現在怎麼看上去兩人相處甚歡的樣子,甚至有點像一對好朋友的樣子。
平陵心裡就有點不舒服,好像自己被貝磊背叛了一般,但他轉念一想,貝磊受祁大官人的恩惠,對文奇明恭敬一些也是必然的,他文采既好,跟文奇明切磋切磋也是有可能的;伸手不打笑臉人,文奇明自然也會對貝磊客氣一點。
想到這裡,平陵搖頭笑着自己的多心,走進了書房。
書房裡的兩人聞聲擡起頭來,貝磊神色自然,好像是剛寫完文章休息一下似的,放下了手中的筆:“祁年兄,今天就說到這裡吧,大家都休息一下。我正好跟平陵聊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