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市貧瘠的山丘之上,但見繁星滿天,四下裡蟲聲唧唧,雖然天已經黑了,孤兒院內仍是一片孩子們的嬉笑打鬧聲。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鐘,夢步萍已經休息了。
這些天金米兒的突然出現,令她心事如潮,腦子裡總在尋思着金米兒、吳明。
夜深人靜,夢步萍夢到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幕,令她終身難忘的一幕:
李天賜躺在病牀上,他腿上的傷口,就像噴涌的泉水一樣,不停地在流血。他變得越來越虛弱,瞳孔已經渙散了。他輕聲說:“…...爸爸…...媽媽…...我感覺我要死了…...”
望見這一幕,夢步萍心如刀絞,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她抱頭蹲倒在地,泣聲道:“我怎麼又夢到了這可怕的一天!我爲什麼總是忘不掉啊!”
猛然一擡頭,她又看見了李圓。
李圓仰頭長嘆,突然跪倒在地,大聲呼喊:“老天爺啊老天爺......我從來不信你!如果你真的存在,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這些年,夢步萍早與丈夫陰陽兩隔。這一見到他,音容宛在,雖知道這不過是個夢,心裡卻仍感到酸楚無限,她一個孤寡老人獨活在世上,有多少說不出的人生苦味想要向丈夫傾訴,她“哇”的大哭一聲,衝向了丈夫。
然而,李圓的身影宛如一片夢幻氣泡,她這一撲只是撲了個空。
只聽李天賜幽幽的說道:“人生就是不斷的告別......跟情感告別…...跟身體告別…...跟過去的自己告別......世間萬物都在不斷變換當中,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那些愛恨別離終將離我們而去…...所以,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我經歷紅塵,只爲做我該做的事情......”
夢步萍望着李天賜,不由得想到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愛別離、五陰盛。一點都不假啊!人活着就是來受苦的!
她惶惑道:“天天,你告訴媽媽,你爲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受苦?”
李天賜的眼裡掛着一絲晶瑩的淚珠,他說:“媽媽,有一件事我沒做完…...那就是媽媽你…...”
夢步萍心頭一顫,凝視住李天賜的眼睛,在那滴眼淚中,她看到了一片幻境,那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的世界,然而,她有着一種強烈的心靈感應,那裡的一切都與她有着某種聯繫。
在那個遙遠的世界裡,她看見一座古老的寺廟。半輪月亮慢慢移到中天,暮色籠罩大地。寺廟裡“咚”的一聲悠然的鐘聲響起,寒風吹拂,天空之中,漂浮下片片雪花。
影影倬倬之間,她看見一個女子正跪在經殿的香霧中。這女子頭戴金釵,一襲黃色的錦袍,腰間懸掛翡翠玉佩,一身古代的裝扮,顯得雍容華貴。
只聽女子默默地說道:“弟子在菩薩面前不敢撒謊,今日弟子誠心的向菩薩懺悔......這一樁心事在我心裡已隱藏了17年......”
這個背影,在夢步萍的夢中已不知出現過幾千幾萬次了,每一次她都距離得那麼遙遠,不可企及的遙遠。
每一次想走近她看清她的樣子,都會忽然被這莫名心痛的怪夢驚醒,她只有躺在她自己的冷汗裡,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顫抖,痛苦地等待着天亮,可是天亮的時候,她還是同樣感到莫名的心痛。
現在,這個神秘的夢中人又在她眼前出現了,她知道,這絕對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夢,世間萬物皆有因緣,這個人,絕對和她存在着某種聯繫!
只聽女子接着說道:“弟子自知罪孽深重,當年在嫁到王府之前,曾與一民間男子私定終身。後被父母逼迫嫁入王府,便將我那親生孩兒拋棄在普陀山下的禪寺門口……也不知他現在是生是死。弟子每日於佛前禱告贖罪,只想我的孩兒能健康長成,便是折我壽數也是無悔了。”
那一瞬,夢步萍的耳邊驀然響起一陣嬰孩的哭啼聲,那聲音,聲聲摧人心肝,攝人魂魄。
只聽女子嘆了一口氣,說道:“17年來我一直乞求菩薩能讓我懷上王爺的孩子,但始終求而不得。我知道是我自己做下的業。可是菩薩,我好想我的孩子,他今年也該17歲了吧......如今我虔心禮佛,請菩薩垂憐,保佑我的孩子,如有來生請菩薩許我們母子相聚,讓我補償此生錯處,再盡母子緣分。”
聽女子說到這裡,夢步萍心口一陣鑽心之痛,心中更是產生一團疑惑。她只想走到那女子面前,看清楚她的容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即向女子走了過去。但當她看見那女子的容貌時,她僵住了,全身都僵住了。
眼前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她怔怔望着女子,失聲大叫:“你是誰!那個遺棄的孩子和我有關係嗎?”
寺廟裡又響起了“咚”的一聲鐘聲,但見空寂的大殿門口,忽然空無一人,一切景象,如夢幻泡影一般漸漸消失了。在夢步萍眼前,依然是李天賜那雙淚光盈盈的眼睛。
“天天!原來你......你是我的親生骨肉嗎?”夢步萍哽咽了。
突然之間,只聽見一陣陣鈴當聲傳進了病房,隨即,鈴聲越來越響。
夢步萍轉頭一看,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出現在了病房門口。小男孩的腰上拴着一塊鈴鐺,脖子上戴着一串念珠,這一顆一顆的念珠,正逐一變成了黑色。
夢步萍與這小男孩目光相觸,只見他的雙目射出一道暗紅色的光芒。那一瞬間,夢步萍只覺得後心發涼,毛骨悚然。小男孩微微一笑,對着李天賜輕吹了口氣,登時冒出一團濃濃黑煙,這一股濃煙飄向了李天賜的頭頂。
霎時間,大地在震動,山河在顫抖,人間在大笑,天女在吟唱,惡鬼在哀嚎,猛獸在咆哮。
夢步萍大驚失色,腦中霎時一片空白,一顆心彷彿墜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她驚愕大叫:“你是魔鬼!是你害死我兒子的!我跟你拼了!”
夢步萍一聲尖叫,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她冒了一身冷汗,“這不是夢!這不是夢!”接着便嚎啕大哭起來!
一陣冷風吹過,忽聽得門口大院外有車開來,其時相距已近,打斷了夢步萍的思緒。
現在已經是半夜三更,這所孤兒院在城郊外,又有誰會深夜來訪呢?可她轉念又想,這所孤兒院極其貧困,又怎會成爲盜賊的目標呢?
她越想越奇怪,急忙起牀,拿起一個手電筒,直奔院長宿舍門口,便使勁的敲門。
這時,只見一輛豪華的轎車緩緩駛入了院內。
夢步萍急忙衝到門口,高聲道:“深更半夜的,你們是什麼人?”
汽車停住了,過了一會兒,身着西裝司機的走了下來,神色顯得極其傲慢,他沒有理會夢步萍,直接走到後車門,躬着身子打開車門,小聲道:“老闆,您要找的地方已經到了。”
夢步萍屏氣斂息,凝神望向汽車的後門處,只見一位衣着休閒的青年男子走下了車,這男子戴着一副眼鏡,明亮的汽車燈光照耀下,根本看不清模樣。
男子對着夢步萍鞠了一躬,低聲道:“您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順世集團的創始人,名叫金鵬。我終於找您了。”
夢步萍一顫,不禁覺得這男子的聲音,渾厚又富有磁性,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令人聽得如癡如醉。她仔細打量一番這男子,但覺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不像是什麼壞人。
她鬆了一口氣,忙問道:“這位老闆,你深夜來我們孤兒院做什麼?你認識我嗎?”
男子微微一笑,說道:“我是來找您兒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