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太史局李顯以前一直覺得這就是一個朝廷承認的神棍機構,一開始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過,不過現在他自己身上就發生了很多無法解釋的事情,而且太史局也的確是真的預測到了某些事情,不相信不行。
尤其是對方占卜出來的結果,連續兩次,一個說女主憂,這個就不用想了,必然是說武后的,然後就是大臣有憂,也就是說朝中大臣也會有災禍,然而……這個範圍太廣了,隨着大唐的版圖一再擴大,朝廷重臣的隊伍也在不停的增加,五品以上都算得上是比較有權有勢的大臣了。
這範圍這麼廣……也只能讓大臣們自己小心了,而武后那裡……就讓人有些擔心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李治和武后都很淡定,倒是後宮以及宮外的人比較膽顫心驚,這其中李顯是最擔心的。
是的,他知道武后還有好多年好活,這位在歷史上可是活到了八十多歲,但是……他之前也說了是在歷史上,現在大唐的歷史自從他穿越鄭玘重生之後就已經拐了一個彎了,很多事情都變了,現在他也不知道武后還是不是能活那麼久,如果她半路掛掉了……那玩笑就開大了啊。
有什麼事情比一直抱着的大腿突然消失了更悲劇的?只不過宮裡那麼冷靜,李顯也不敢做出太過激的事情,所以每天也就是在自家王府裡轉圈。
占卜之事過了兩個月正當李顯放下心來的時候,忽然之間他就要出好幾份喪葬銀子了。
夏四月徐州刺史、密王李元曉薨,五月初,鎮軍大將軍,涼國公契苾何力薨,五月末,左郎將陳政卒。
李顯穿着一身孝服覺得心特別累,現在整個東都洛陽都人心惶惶,好像就連長安都有點不安穩。
其實嚴格說起來,春夏之交人本來就容易生病,現在衛生醫療設施不太好,生病死人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但是……這一連串的大臣去世似乎真的應了,大臣有憂那句話。
李顯心裡越發不安了,不安到了好不容易種下去長出來的玉米都被他拽出來兩根。
是的,那些玉米種子土豆紅薯辣椒他都一樣拿了一點,正好是春天,找出兩塊土地還算肥沃的莊園直接種了下去。土豆和紅薯他多少有點經驗,因爲本來就是植物的根莖,所以直接一個土豆分成幾份,一份一份的種下去也能長出來,但是玉米和辣椒……他還是交給了專業人員去弄。
當然他也每天都會過來看看,玉米剛出芽的時候他高興的不行,土豆和紅薯都比較容易,就是辣椒一直沒有出芽,他想了半天也搞不懂是爲什麼,後來司農過來問他辣椒的習性,李顯瞬間就卡殼了——他知道辣椒在哪裡,知道辣椒什麼樣,但是還真沒研究過。
好在船隊的人靠譜直接弄了一些資料過來,雖然不一定十分準確,多少也有點作用。
李顯這裡的農作物長勢不錯,結果他就遇到了煩心事情,在一連煩心了半個月導致好不容易長出來的玉米苗和紅薯秧,土豆秧都造了他的毒手之後,戰功赫赫的堂堂英王殿下就被自家長史從莊園裡趕回了王府。
於是李顯一連好幾天都有些鬱鬱不樂,當然死了親叔叔鬱鬱不樂也是應該的,他要是眉開眼笑就該有人彈劾他了。
結果李顯擔心着擔心着,宮裡就傳來消息——武后病了!
李顯:嗶了汪了!太史局那幫王八蛋怎麼這麼烏鴉嘴!
李顯急急忙忙的就跑到了宮裡,半路上的時候還碰到了李輪,順便就一起過去了。到了宮裡,李賢已經在那裡了,臉上的焦急半點不做假。
這個時候李顯還有心力默默的給李賢豎個大拇指,起碼在表面功夫而言,李賢的素質比李弘高多了,之前李弘跟武后互掐的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了,現在哪怕李賢一直有計劃的針對武后的人,事後也不過讓人覺得真的是政見上的不同,同樣的事情不同的做法評價就南轅北轍了。
李顯趕過去的時候並沒有見到武后,只是站在外殿等着,李顯忍不住低聲問李賢:“六兄來得早,可知阿孃到底如何了?”
李賢臉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他把兒子也帶了過來,摸了摸李光順的頭說道:“之前只是聽說阿孃忽然暈倒了,只是奉御已經在裡面診治半天了也……”
李顯手癢的也想捏捏李光順的包子臉,這小子今年也六歲了,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長得十分白嫩可愛,如今正板着一張臉站在那裡跟個小大人似的,別提多好玩了。
只不過現在明顯不是時候,他們兄弟兩個說話的功夫,一直跟你在李治身邊的黃常侍碎步出來小聲說道:“天皇召太子並兩位殿下進去呢。”
三個人果斷閉嘴不說話,擡腳跟着黃常侍進去。武后的寢殿一進去就一股子藥味,李顯一聞到這個味道就覺得有些難受——自從從戰場上回來之後,他就被看着每天都要喝藥調理身體,簡直是痛不欲生。
李治臉色有些不好看的盯着奉御在那裡忙來忙去,李賢兄弟三人加上一個李光順小包子,他們一看這個架勢立馬就安靜如雞的站在一邊等着奉御的診斷。
只是也不知道武后生了什麼病,宮裡兩個最頂尖的奉御在那裡忙活了半天愣是沒有得出一個結論,最後兩個人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跪在地上說道:“啓稟天皇,天后脈象一息四至,不浮不沉,尺脈沉取不絕,是爲常脈,如今卻昏迷不醒,這……”
李顯聽着這位奉御掉書袋都恨不得要給他跪了:求說人話!他的古文造詣經過這麼多年的培養也就勉強拿得出手,然而中醫卻是沒涉獵過的,所以聽的有些茫然。
不過好在李治聽明白了,他的語氣很隨意:“哦?你是說,天后的身體無恙,只是不知爲何昏迷?”
奉御抖了抖小心翼翼的說道:“天后情形特殊,是否請咒禁師前來查看?”
李顯聽了之後嘴角抽了抽差點跳起來阻止,只不過這個時候李治已經同意了,他也只能按耐住不出聲,實際上快要憋死了。
所謂的咒禁師就是通過咒語符咒之類之類的給人看病的,如果真的詳細深入瞭解其實咒禁師也挺複雜的,簡單來說大概就等同於巫醫了。
然而在李顯眼裡,巫醫是極其不靠譜的,尼瑪生病了讓人過來跳個大神就能跳好?糊弄誰呢?只不過這個時代科學技術發展落後,很多人他就是相信!實際上,別說是唐朝了,就算是一千五百年之後的後世相信這種方式的也比比皆是。
咒禁師來了之後他們的做法在李顯看來挺……沒有觀賞性的,後世的時候就是騙人也弄的陣勢極大,各種神奇場景你方唱罷我登場,對比起來這些咒禁師簡直是太樸素了。
李顯看的無聊,他在這裡一等就是一天,等到咒禁師們都搞定了之後,李顯才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武后——還是沒醒。
當然咒禁師官方的說法就是要等咒術發作纔可以,在李顯看來就是……這羣騙子搞不定在拖延時間。
李輪一直跟着李顯,李顯臉上的表情他一直看在眼裡,他素來佩服這個哥哥的本事,忍不住低聲問道:“七兄,阿孃……阿孃會沒事的吧?”
李顯摸了摸李輪的頭:“不要擔心,阿孃不會有事的。”
李輪緊緊抿着脣不說話,半晌又問了一句:“阿兄……咒禁博士們……能行嗎?”
我說不行阿爹會不會活撕了我?李顯果斷閉嘴沒說話,雖然他和李輪聲音很小但也不代表李治真的聽不到。
只不過他不說話已經是表明一種態度了,於是……當天尚藥局好多人都被警告了,一時間尚藥局從上到下都感覺彷彿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樣,不把天后治好,只怕……
只是正如奉御看後的結果一樣,武后的脈象非常平和健康,根本不想是生病的樣子,可她偏偏昏迷不醒,一天下來,宮裡宮外都有點戰戰兢兢的意思。
在這種情況下,李治放着國家大事不管在這裡等了一天整個人都憔悴的厲害,只能說李治對武后終究還是有點感情的。
李顯看李治的臉色實在不怎麼好忍不住說道:“阿孃如今身體有恙,阿爹還請保重身體,我和八郎在這裡,阿爹先去休息吧。”
李賢也想說什麼,結果就聽到李顯說了一句他和八郎在這裡,不由得側目看他,李顯不急不忙的又說了一句:“阿爹和太子殿下都守了一天,然國事不可耽誤,阿爹回去休息,國事還要請太子殿下處理啊。”
李治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就默認了這個想法,而李賢則覺得他弟弟這是在暗示他趁着這個時候做點手腳,畢竟武后一黨隨着武后的躺倒也跟着羣龍無首了,正是他整治對方的大好時機,李賢給了李顯一個“你很上道”的眼神,就跟着李治走了。
李顯等他們都走了之後,轉頭看着李輪有些憐惜的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今天只怕你要在這裡跟我一起爲阿孃祈福啦。”
李輪點了點頭並不曾說什麼只是一臉嚴肅的跟在李顯身邊,李顯雖然說是祈福卻也沒有去拜佛什麼的,在他看來佛教在大唐已經很興盛了,說起來,他對佛教總是不如對道教親近,當然這也並不是說他覺得佛教有什麼不好,只是從不太喜歡而已。
於是李顯靈機一動,讓人將尋了一張老子的畫像送來掛在外間,反正連咒術都出來了,他掛個畫像也沒什麼,李家開國之初不是還認了老子當祖宗嗎?實際上……誰也不知道李家跟老子是不是真的有關係。
李顯跟李輪就這麼守在那裡,本來李治後來又派人讓他們回去,畢竟武后這個樣子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李顯身體不是很好,一直守在那裡萬一也過了病氣怎麼辦?
結果李顯卻讓李輪先回去,他留在這裡,只是李輪怎麼都不肯走,最後只能兄弟兩個一起留在了這裡,倒是李賢沒有再過來。
不過李顯也明白,如果這宮裡還有一個人盼望着武后就此一病不起,那必然是李賢了,他肯定不會想要來給武后祈福的,之前他還礙於孝道不得不來,只不過之前李顯給他了一個絕好的理由,那就是處理國事,他寧肯在東宮整夜處理“國事”也不想過來守着武后。
不知道是不是宮裡的夜晚太安靜的緣故,李顯躺在偏殿的牀上一時之間有些感慨,有所得必有所失,這個道理在這個皇宮裡表現的分外殘酷。
武后這一生很難說她是成功還是失敗,她自己的孩子除了一個李旦算是壽終正寢以外,其餘都死於宮廷傾軋,也不知道她可曾後悔?
李顯化身爲哲學家沒一會就慢慢的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他是早早的醒來,然後就去老子畫像那裡拜了一拜,結果他這邊香剛□□香爐,那邊就聽到武后身邊的侍女青楓喊道:“天后醒了!”
咦?還真有用?李顯有些意外的連忙讓人去請奉御,當然想也知道結果也不過就是奉御們再一次強調天后身體很好,至於這一次爲什麼昏迷……他們是真的說不出來,只不過如果天后沒醒,他們說不出來就麻煩大了,現在天后醒了,這件事兒暫時就沒人去注意了。
李顯過去的時候奉御和咒禁師們看着他的目光都特別的熱烈,李顯有些疑惑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就再沒有心情去管他們了。
武后雖然醒了卻依舊渾身乏力,她身邊的侍女青楓十分能幹,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將昨天發生的事情都敘述了一遍,用詞簡潔卻又複述完整。
武后雖然昏睡了一天一夜,卻並沒有睡壞腦子,她爲什麼昏迷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從衆人的表現上她卻能看出來很多。
不過她沒有功夫細想李顯和李輪就過來了,武后看到李顯之後不由得微微驚了一下,實在是……李顯現在看起來比她還要像個病人,武后不由得問道:“七郎這是怎麼了?”
李顯有些不好意思,他昨天晚上當哲學家當的做了一晚上的夢,一會夢到死去的李弘,一會又夢到李賢死了,一會還夢到了他回到了他原本生存的那個時代,整個夢境七零八落的,導致他的睡眠質量並不高。
“阿孃莫要管我,您身體如何?可有哪裡不舒服?”
武后伸手摸了摸李顯的額頭責怪道:“阿孃自是知道你的孝心的,可你也要珍惜自己纔是,如今我已大安,你同八郎快點回去好好休息,別忘了用藥。”
李顯:==!爲什麼每個人每天都要提醒他藥不能停?他現在身體好得很啊,調養身體爲什麼一定要吃中藥啊,真是煩死了!
李顯和李輪被武后趕了出來,李顯只好先將李輪送到相王府然後再回到英王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家之後比較安心,反正他回去之後就睡了個昏天黑地,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嚇得甘柏成都要去讓人來給李顯請脈了。
李顯醒了之後就知道了一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現在全洛陽都流傳着武后能夠病好是他的緣故,因爲他誠心拜祭了老子,所以武后就好了。
聯想到上次李顯祭天之後李治的身體也好了,大家對這個說法都深信不疑,至於說這一次拜祭並不隆重,大家也找好藉口了——天后身份固然尊貴卻也貴重不過天皇,更何況天皇當時病情十分緊急,想來這一次天后並沒有那麼嚴重吧。
李顯對這個流言十分無奈,有心解釋這事兒跟他沒關係,然而誰會相信?還是……當成沒聽到吧,上朝時大家隱晦的目光也當成……沒發現吧,這年頭說真話都沒人相信也是讓人傷心。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等他下朝去後宮探望武后的時候居然會看到明崇儼!
下了朝李賢要去東宮處理政務,之前李治直接讓太子李賢監國,所以李賢身上的擔子更重也就更有理由不用着急過來,於是李顯帶着李輪就這麼見到了正在給武后請脈的明崇儼。
明崇儼見到李顯之後起身行禮,他對李顯十分恭敬周到,弄的李顯也不好當他不存在,還不過他心裡對明崇儼多少是有着提防的。
“明賓客這可是在爲阿孃診治?”
明崇儼如今身上只有太子賓客一銜,李顯也不願意稱呼他明郎,感覺太親近了一些,所以就直接稱呼官職了。
明崇儼雖已年過而立,卻依舊相貌堂堂風度不減,身上甚至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氣質,看上去更加風采翩然。
他笑着對李顯說了句:“只是一些微末技藝不敢在兩位殿下面前獻醜。”
李顯笑了笑只是問道:“可看出阿孃是爲何突然昏迷?”
明崇儼認真的說道:“想來是邪祟所爲,咒禁師雖然用了咒術只是邪祟猖獗,幸好殿下以老子畫像震懾,這才驅除邪祟,天后安然無恙都是殿下之功啊。”
李顯聽了之後暗罵了一句,連忙對武后說道:“想來是祖宗保佑阿孃,阿孃無恙兒子就放心了。”
武后含笑看了明崇儼一眼,那個眼神……李顯心裡咯噔了一下,他記得後世曾經八卦過武后可能……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明崇儼的,如今看來那個八卦……大概……不是假的。
不過說實話,明崇儼這個長相在見慣了帥哥美人的李顯看來都覺得很不錯,再加上笑容親切,面對武后也不曾卑躬屈膝,讓武后心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希望……他家阿爹別發現,要不然就是一片血雨腥風了。
武后輕輕開口說道:“明郎果然與衆不同,竟能一眼看出緣由來,我記得你對相面也頗有心得?”
李顯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然後就聽到明崇儼應了一聲:“只是有所涉獵而已,昔日臣周遊各地曾與一奇人習得一二。”
武后想了想說道:“當年我記得曾經讓你幫七郎看過,如今……你再看看我七郎八郎如何?”
臥槽臥槽臥槽!李顯死死的盯着明崇儼,破想用一年告訴明崇儼:敢亂說話老子弄死你啊!
別當他不知道,明崇儼當初爲什麼死的?還不就是捧了李顯和李旦,卻踩了李賢一腳,然後盜匪所殺,不過大家都覺得是李賢殺的他,否則……無論是洛陽還是長安治安都是非常不錯的,明崇儼好歹也是在宮裡混的身價不菲,他住的地方也不是普通的地方,哪個盜匪這麼正好就跑到他家殺了他,同一坊裡的其他人都沒事兒?
目的性這麼明顯說不是有預謀的都不信好嘛?
明崇儼看着目光灼然的李顯微微一笑,他自以爲理解了李顯的意思——大概是想要給他壓力讓他說好話吧。在宮裡混了這麼久,明崇儼也是有他的小算盤的,他雖然看上去被帝后所喜,卻被太子厭惡,太子賓客不是什麼有實權的官職,想要往上走就要看李賢會不會重用他,只是他和武后有染,李賢心裡多少知道,必然不會重用他,再加上如今武后對太子諸多不滿,他何不……勸武后另立賢能?
想到這裡明崇儼還真的仔細看了看李顯和李輪的臉然後擺出一副淡然出塵的姿態說道:“英王狀類太宗最貴、相王雖不如其兄,亦是大貴之相。”
武后又問了一句:“那太子呢?”
明崇儼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看着武后,武后直接擺手說道:“這裡並無他人,你可放心。”
明崇儼起身跪下說道:“爲人臣不應議君,然今天后垂問,臣便大膽一言……”
明崇儼還沒說完,李顯就站起來說道:“不必說了,太子既然貴爲儲君自是尊貴無比,這又有什麼好說的?”
明崇儼沒說話只是看着武后,武后擡頭看着臉色不太好看的李顯冷聲道:“坐下!”
李顯還想說什麼卻被武后阻止:“我現在只想聽明郎所說,你閉嘴!”
李顯不敢再說,心卻不斷的下沉,果然他聽到明崇儼開口低聲說道:“太子不堪大任!”
李顯頓時眼前一黑,媽的,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