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狄仁傑重重一拍桌案,雙目精光大放。
一手拳一手掌,相互敲擊,腳下來回轉圈拉磨,口中快速唸叨着,“通商府大大小小,事端不停……還有人盯着狄春你們的梢……哼哼,好一個禍水東引,是本相失算了”
狄春仍舊一身苦力打扮,眨眨眼,“主人神算無雙,宵小狡猾一時,終難逃脫天罰,以主人之見,那禍根在何處?”
“禍根?”狄仁傑嘴角怪異一笑,眼眸深邃,“你可記得,通商府起火那日,本相撒了手,不親自追究縱火元兇,齊沖喜氣洋洋,但那蒲州刺史趙芬,可是不見多少歡喜呀,哼哼……古人說禍起蕭牆,誠不我欺,趙芬的刺史府,與咱們不就只隔着一堵牆麼?”
狄春不明白怎麼推理出來的,但聽明白了狄仁傑的言下之意,連聲附和,“小的懂了,小的這便安排下去,留幾個零星人手,吊着他們,將主力人手,放在咱們的鄰居身上”
狄仁傑滿意地點點頭,擺手讓狄春下去張羅了。
“趙芬,蒲州刺史,喬知之……莫非竟是此意?”聯想到狄光遠的家書,大抵出自權策授意,雖不知權策遠在神都,如何能斷定趙芬將要落馬,也不知他爲何要將這個肥缺讓與上官婉兒,但有他的伏筆暗示,狄仁傑的底氣便足了幾分,愈發篤定趙芬纔是禍首,齊衝只是個擾亂視聽的幌子。
一牆之隔,蒲州刺史府。
趙芬面沉似水,盯着面前一身勁裝的柳家僕役,“三日後,鸛雀樓旁,柳氏別院?狄仁傑就在臥榻之側虎視眈眈,這一關過不過得還在兩說,你家郎君,竟有閒心設宴?”
“郎君說了,他與刺史英雄所見略同,只要齊郎中鐵肩擔道義,自可令狄仁傑得個他想要的真相回去,還請刺史安心”那僕役說得乾巴巴,很是生硬,顯然是硬背下來的。
“賓客只有本官一人?”趙芬在請柬上掃了一眼,翻着眼皮問道。
“郎君說,還有齊郎中,只是,他應當是無法來赴宴的了”那僕役仍舊在背書。
趙芬嗤笑一聲,玩味地笑道,“數日以來,極其鬱悶,排遣一二,也無不可”
“你回去轉告柳鎮,本官會赴宴,但是設宴的賬,掛在本官名下,時機合適了,自有清償的時候,本官不佔你柳家的便宜”
這番若有深意的話,顯然超出了僕役的理解能力,他念念有詞幾遍,硬生生記下,也不多說,拱手施禮,轉身便走,帶着莫名的鬱悶情緒。
他們同一批派出來送請柬,旁人的詞只有寥寥幾句,他的是最長的,又拗口得緊,本想着唸完了可以交差,沒料到,竟然還有回贈,真真不是人乾的活計。
“哼,這筆營生,划不來,做不得”趙芬冷哼連聲,已是下定決心,不再與河東柳氏摻和,也離那所謂的相王遠一點,吹噓在神都隻手可遮天,卻分明是罩不住的,若不然,哪裡會有狄仁傑來明察暗訪?
幾車銅錢,退還了也罷,保得性命官身在,多少銀錢聚不來?
他便是如此性情,淺嘗輒止,一觸即潰,沒有韌性,也沒有衝勁,更不會有擔當,一切以明哲保身爲上。
靠着這個,他緩緩爬升到刺史之位,也因爲這個,他無力統御河東道各個州府。
轉眼間,三日時光匆匆而逝。
到了宴會之期。
申時才過,傍晚時分,明朗天邊捲起一角灰暗。
趙芬令府中管事打點準備車馬,脫下官袍,換上一身玄色員外服,在正堂上悠閒品茗。
約定的時間漸漸迫近,他卻絲毫不着急。
他這府邸四周,狄仁傑的人還在盯着,這說明,通商府那邊,還沒有發動,柳鎮不履行諾言,他是不會動身犯險的。
“咚咚咚”
“唏律律”
“快,快點”
隔壁的動靜傳入耳中,趙芬面上,露出個笑容。
有個巡街的差役飛奔到正堂,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刺史,大事,大事不好,齊郎中,齊郎中遇刺……”
趙芬站起身,饒有興趣問了句,“怎生死法?”
那差役懵了懵,無意識地答道,“齊郎中要外出,馬車中藏有刺客,人上了馬車,人頭滾落了下來,繼而馬車起火,沿街狂奔,刺客趁亂逃竄”
“嘖嘖,可憐黃臉兒一顆貪心”趙芬搖頭咂舌,慢條斯理出了刺史府,登上馬車,“去鸛雀樓,柳氏別院”
蒲州通商府門前。
一顆猙獰的黃臉人頭,在堆積如山的貨物麻包前靜靜躺着,血跡斑斑。
一輛馬車燒得七零八落,仍有火焰迎風飄搖,看那正燃燒的,是一雙烏黑官靴,駕車的馬,受驚奔逃,早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狄仁傑踉蹌幾步,也顧不得腌臢,將那頭顱翻了個面,細細看去,確認是齊衝無誤。
“連環計”“調虎離山計”
狄仁傑腦中閃過這兩個詞,望着空蕩的長街,還有木然的官差,一陣羞憤難言。
“先將齊郎中裝殮了,傳令四門……”
“罷了,齊郎中此次外出,是往哪裡去?”狄仁傑放棄了搜捕,賊人敢於在衙門口當街行兇,自然早就預想好了退路,搜捕之舉,徒耗人力,毫無用處。
通商府的屬官們推來搡去,還是齊衝的內兄被推出來答話,“相爺,妹夫,齊郎中是去赴約的,去鸛雀樓旁的柳氏別院,赴柳家小郎君的晚宴”
“唔?赴宴?”狄仁傑頓了頓,通商府多事之秋,齊衝應當是焦頭爛額纔對,還有心思赴宴?殺手預先潛伏在馬車中,想來是得知了齊衝的動向,那設宴的柳小郎君……
按下心頭重重疑慮,狄仁傑擺了擺手,“前頭帶路,本相去齊郎中書房瞧瞧,許是有些蛛絲馬跡”
“哎,相爺您請”齊衝的內兄也不擺官架子了,拎着袍裾,點頭哈腰引路。
狄仁傑方要邁步,遠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狄相爺,謝娘子已查清蒲州通商府貪墨一案,人贓俱獲,請您速去鸛雀樓柳氏別院”馬上騎士滾鞍下馬,單膝跪地,聲音朗朗。
“此話當真?”狄仁傑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大小,“速速帶路,速速帶路”
狄仁傑一行,尚未到柳氏別院,先經過了柳氏大宅。
這處望族寶地,已經在大批人馬的重重包圍之中,只有爲首一人是穿着法司官袍,其餘的人都穿着褐色衣衫,桀驁精幹,草莽氣頗濃。
“此事,與柳氏相干?”狄仁傑脫口問道。
“據謝娘子所言,正是如此”
狄仁傑沉默下來,河東柳氏,與相王側妃柳氏,是同一個柳,他這個查案的,終究敵不過權右相這個搞政治的。
長聲一嘆,“流水淘沙不暫停,前波未滅,後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