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午時三刻,一馬當先
沒有開闢氣海,凝練真罡,脫去血肉之軀。
哪怕命再硬,該死還是得死。
楊休倚靠在那棵樹上,呼吸急促,面色惶恐。
那具精鐵般的骨架顫動轟鳴,垂死掙扎般爆發出強烈的氣力,磨去大片乾枯的樹皮。
生死之間的大恐怖,誰也無法淡然面對。
紀淵右手倒持金箭,用力刺破皮肉。
緩慢有力、堅定不移地穿鑿進去。
左手穩穩地按住楊休的肩膀,鋼筋鐵骨、虎嘯金鐘罩兩層加持,迸發出的恐怖氣力,
彷如大嶽鎮壓而下,讓他晃動不了半分。
破甲、破氣的箭頭直直地切斷大筋,撕開血肉,擦過頸骨,從另一頭鑽出來。
血水順着傷口,“呲呲”的往外冒。
滾燙沸騰,濺在臉上。
隨之滾滾流瀉的,是生機精氣。
“國公義子的命,分量也沒那麼重。”
紀淵聲音很輕,神色很冷,好似九天之上的太陰星神。
一言既出,定人生死!
滴答、滴答,血流不止。
這種看似緩慢,實則飛快的死亡過程,無異於酷刑煎熬。
被天京衆多將種勳貴稱之爲“瘋狗”的楊休,渾身止不住地抽搐,
眼中懼意深重,張口發出“嗬嗬”聲音。
他想求饒,想要求活!
“紀……”
咚!
一記肘擊砸在那張扭曲的泛黃麪皮上。
紀淵冷漠地注視,平靜地等待。
約莫一刻鐘左右,通脈二境,兩條氣脈,未來有望封侯封王的涼國公義子,楊休。
徹底死了。
雙眸鬼火熄滅,神采黯淡,
破爛布袋似的枯瘦身子,猛地栽倒在地。
與此同時,皇天道圖所映照的命格之相,
那道背生雙翅、眼放綠光、手持鋼叉的兇惡夜叉,
陡然崩散,如星隕落!
一行行古拙字跡,顯現出來。
【楊休】
【跨海夜叉命格(消亡)】
【狼顧(青)、心如赤子(青)、頭有反骨(青)
倒拽九牛(白)、殺人如麻(白)、刑剋雙親(白)、刀兵煞(白)、血光煞(白)、喪亡煞(白)】
【可攫取任意一條】
【或化爲道蘊汲取】
“也沒必要多做選擇,自是【狼顧】沒錯。”
紀淵拔出金箭,略作思忖就做出決定。
其實單從效用來說,三條青色命數當中,
【心如赤子】靈覺敏銳,把握人心,
【頭有反骨】是王侯之命。
都很吸引人。
但——
“鷹視狼顧,自古有之。
其他的,卻也不用考慮了。”
紀淵吐出一口濁氣,心神勾動皇天道圖。
古樸畫卷抖動席捲,綻出耀眼光華,
好似包裹住一頭嘯月兇狼,將其煉化!
……
……
校場之上。
天策衛三千精騎巍峨如山,那杆螣蛇大旗獵獵招展,
橫亙於這片天地,好似撐天之柱,矗立於氣血汪洋當中!
那位古銅膚色的高大統領,身披紫金鎖子甲,烈焰紋戰袍,端坐在頭頂雙角的烏黑蛟馬上。
忽然睜開眼,問道:
“西山圍場還剩多少考生?”
扛纛(dao)大將聲如沉雷:
“回稟統領,還有十七人。”
高業玄輕輕擡手,自有人把名冊送上。
他大略掃了一眼,點出幾個名字:
“楊休,周子安,宋雲生,顧平,紀淵……最高通脈、最低服氣,
最後半刻鐘,若還未出來,便派人進山搜尋。
近幾年的講武堂,將種勳貴是越來越多,考生層次卻良莠不齊,
各個只想着掙功名,好做進身之階。
真正敢往九邊拼殺的,沒見着幾個!”
聽到大統領心有感慨,那名魁梧異常的扛纛大將嗤笑道:
“這與那位涼國公可分不開關係。
如今豹韜、威武、鷹揚三支衛軍,
多少人自稱‘楊家將’?
多少人甘願充當‘門下走狗’?
我甚至聽說,這些衛軍中的將校升降都要先請示涼國公,然後才擬摺子呈給內閣、東宮!”
高業玄兩條濃眉皺緊,面露不快,喝止道:
“胡說八道!
太子殿下監國,手握軍政大權,
十七支衛軍的升遷、貶謫,皆可一言而定,
就算要商量,也是召集內閣議事,與涼國公何干!”
扛纛大將不知是憤憤不平,還是心直口快,又道:
“統領恐怕不清楚,坊間早有傳聞,
聖人定鼎天下乃是依仗涼國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封國公是薄待,應當再加封三公之位,裂土封地的異姓王,才配得上這潑天的功勞!”
高業玄聞言,眸光猛然收縮,射出兩道電光也似的可怖精芒。
“放肆!”
這一聲爆喝,也不知對誰人所發。
宛如當空炸雷,驚得三千精騎人馬震動,幾乎要翻倒在地。
那名扛纛大將只覺得置身無邊汪洋,萬丈高的驚天巨浪猛然升起,直要把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開闢氣海,凝練真罡的四境大高手,早已不再是肉體凡胎,
其生命本質發生改變,如佛門之羅漢、道門之真人。
獲得天地認可,踏出了叩擊神通之門的第一步。
故而,高業玄這一怒,心意引動天象變化。
萬里晴空化爲烏雲蓋頂!
好似天塌了下來!
“石擒虎,你妄議朝政、誹謗國公、聽信流言,自個兒去領五百軍棍!”
高業玄眉宇肅冷,及時收住心頭怒氣,淡淡道:
“這等誅心之論,必然是江湖餘孽故意散播,該殺!
我自會擬一封公文,請太子爺下旨,讓黑龍臺徹查此事!”
扛纛大將回想剛纔,心有餘悸,連忙低頭道:
“謝統領開恩,末將甘願受罰!”
高業玄扯住繮繩,眼眸低垂,暗自思忖:
“涼國公已經是太子太傅,位極人臣,
還要再封,那便是太子太師,裂土稱王……
聖人不臨朝二十年,便……開始蠢蠢欲動,想試探底線了?”
這位天策衛大統領心裡發寒,連他都已經看出,大景皇朝承平已久的表象下,卻是愈演愈烈的黨爭對立。
跟隨聖人起家的從龍功臣,那幫子將種勳貴、武侯國公,自成一黨,日益驕橫。
上陰、稷下兩座學宮出身的儒門一派,卻是一直主張抑制武官,削弱地方,集權中央。
兩邊勢成水火,各自鬥法。
太子殿下穩坐釣魚臺,誰也不偏幫,這些年始終沒鬧出亂子。
可紙怎麼包得住火,除非聖人出關,重新臨朝。
否則,遲早要弄出大事。
十九年前,宗平南與天京勳貴之爭,便是其中一個縮影。
一場武舉大比,攪得滿城風雨,驚動內閣、國公,
差點讓兩尊宗師親自下場,最後還是東宮出面調停。
可見其水深、複雜。
“紀淵、紀九郎,遼東軍戶,北鎮撫司緹騎,並無什麼出身……但願他是個安分的主兒。”
高業玄用餘光瞥了一眼名冊,心想道:
“再來一個宗平南,整個大名府都要天翻地覆了。”
他不由擡頭,望向莽莽羣山,遮天密林。
耐心等候着最後時刻。
……
……
山頭,涼亭。
洛與貞席地而坐,手中玉骨折扇甩得嘩嘩作響,顯示其人心緒不寧。
“角伯,可見到楊休了?”
“並沒有。”
“那可曾看到紀兄?”
“也沒有。”
“沒道理啊,一人往西,一人去南,三百里之地,隔這麼遠都能碰上?”
洛與貞眉頭緊鎖,小聲嘀咕道。
“少爺,若有心殺人,相距千里,亦要跋山涉水,手刃仇敵。”
白髮老者笑呵呵說了一句,渾濁眼珠子閃動。
“那可怎麼辦?紀兄初入通脈,遇到楊休怕是要遭!
還好,我把那匹呼雷豹送去,
見勢不妙,也能逃掉!”
洛與貞霍然起身,來回踱步。
“老奴覺着,按紀公子的性子,未必會逃。”
白髮老者感慨道:
“少爺,第二場騎射大考的前兩天,曾經欺壓過紀公子的一位百戶死在義莊火場。
呵呵,北鎮撫司規矩森嚴,什麼時候出過這種以下犯上,殺害上官的狠角色。
紀公子是個不低頭的強人,他若真撞見楊休,只怕要以鷹鬥狼。”
洛與貞心裡“咯噔”響了一聲,問道:
“這事兒,我怎麼沒聽說?”
景朝律例,殺官等同造反,是大罪。
尤其七品以上,要受車裂之刑!
“少爺最近不是忙着迎接涼國公府的娉兒小姐麼?
老奴也就沒有打攪。”
白髮老者躬身道。
“那北鎮撫司可有查到線索?
死了一位百戶,說不得要驚動欽天監。”
洛與貞赧顏,岔開話題。
“死掉的百戶姓林,靠山是北衙的千戶,叫孟長河。
這人也是個霸道跋扈的性情,哪裡會善罷甘休,當日上門捉拿紀公子,鬧出好大的動靜。”
白髮老者似是在現場一般,將這段事娓娓道來。
“欽天監?東宮?紀兄什麼來歷?!”
洛與貞很是驚訝。
東宮倒還好說,他曾提及過紀淵的名字,想要引薦給太子殿下。
可欽天監是什麼地方?
那座社稷樓,比太和殿都高出一頭。
其中的練氣士,比黑龍臺南、北兩座衙門還要倨傲。
“據說是頗爲罕見的陰德之人。
還是少爺獨具慧眼,早早地就與紀公子交好,
贈藥、贈馬,結下這份善緣。”
白髮老者讚道。
“角伯,我只是單純的佩服、欣賞紀兄,跟旁的無關。”
洛與貞搖頭道。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講武堂,近二十年沒有一個寒門貧戶踏進去,還能站得住腳。
紀兄既有膽氣、也有本事,
見到楊休這等仗着涼國公府做靠山,便橫行無忌的兇人,不退讓。
遇着我這樣的皇親國戚,也沒逢迎。
我爹常說,這世上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最是值得深交。
在我看來,紀兄便是。”
白髮老者笑而不語。
那位通寶錢莊的大老闆,也跟他講過生意經。
心有所圖,折節相交,終究有高下之分,難以收服蛟龍。
以誠待人,不求回報,才能打動豪傑。
世所共知,原本破落的洛家,做得最划算、最厲害的一筆買賣。
便是相中了還未發跡的聖人。
由此一躍成爲皇親國戚。
“但願,紀兄能安然無恙。”
洛與貞遠眺校場,期待出現呼雷豹的雪白身影,以及那一襲濃墨雲鷹袍。
……
……
烈日高懸,驅散陰霾。
校場上零零散散,攏共聚着二十幾人。
有的傷痕累累,衣袍破碎,渾身浴血,
有的精疲力盡,或坐或躺,不顧風度。
顯然都是吃了不少苦頭。
但各個臉上都掛着欣喜之色。
畢竟考過了。
“懷仁坊、永興坊竟是一個人也沒出來?真是奇了怪哉!”
“太安坊也沒……”
“楊休,還有那個叫紀淵的遼東軍戶……”
“一個狼顧,一個鷹視,都是京華榜上有名的人物……”
“徒有虛名也不一定!”
“……”
咚!咚!咚!
三聲鼓響,午時過三刻。
“還有十四名考生,既未發哨令火箭,也沒有回到校場。”
高業玄勒動繮繩,烏黑蛟馬噴出炙熱白氣,四蹄一揚,騰空而起。
正準備發號施令,進山搜尋。
吼!
一聲長長嘶鳴,好似虎嘯,響徹山林!
霹靂般的平地驚雷由遠及近,滾走而來。
莽莽羣山,餘音迴盪。
只見頭角崢嶸的呼雷豹一馬當先,捲起狂風,踏雲飛奔。
“太安坊,紀淵!”
清朗聲音凝成一線,直衝天穹!
那襲濃墨似的衣袍抖動,雲鷹振翅欲飛!
其間還夾着雜音:
“紀兄你慢一些!我受傷了!
別顛了,要吐……”
ps:讀者老爺節日快樂,朋友聚餐耽擱了一下,先奉上三千字一章~
ps2:老規矩,晚點還有,建議明天起來看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