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楚天帶着靜雪在裂巖城內逛了一整日,傍晚方回,回到院落中天色已黑,小月見兩人回來,打算開始做菜,楚天因見她臉色有異,細問緣故。
小月說着涼了,雖是炎炎夏日,但總歸有清涼的時候,而當清涼下來,人習慣性地穿着夏裝就會着涼,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
“小月姐,今天你不用忙了。”楚天叫住正打算進廚房的小月道。
“那飯菜...”說了一半,小月水眸裡露出饒有興致的神色,道:“怎麼,今天少爺要親手做菜嗎?”
楚天手藝有多高,小月清清楚楚。
除了一手燒烤還算不錯之外,其他方面慘不忍睹。
如果不做燒烤,楚天的手藝,說不定連他本人都難以下嚥的,若是不好吃,到時還得她出馬。
楚天笑了笑,看向靜雪道:“小靜...”
他才起個頭,靜雪便落落大方的答應了。
“是靜小姐要做菜?”小月向楚天好奇地道。
“對,她做的很好吃,非常非常的好吃。”楚天如實點評道。
“像靜小姐這樣的大小姐,又是靈武學院的學員,做菜做得好那纔有鬼。”
小月暗自嘀咕,只當楚天刻意吹捧,水眸看了他一眼,暗道:“少爺變了呢。都會說好聽的哄女孩子開心了,靜小姐不管做的如何,他都會一個勁的說好吃。嘴巴真夠甜的,臉皮好像也比以前更厚了。”
“真是難爲少爺了,他從小嘴巴就是最吊的,也不知吃了多少靜小姐難吃的手藝,真虧他忍着沒吐出來。”
思維定勢很難改變。
甚至,某些莫名其妙的思維定勢也很難改變。
小月因固有觀念,已對靜雪形成不諳廚藝的看法,並不會因楚天的三言兩語輕易做改變。
廚房裡。
小月已把菜準備好,但兀自不放心,一樣樣認真細緻地給靜雪講解每道菜該如何做,步驟,注意事項都講的很到位,沒有絲毫的藏私,靜雪一面聽一面輕點螓首,將她說的每個字都牢牢記下。
因爲她知道對方做的菜也是楚天愛吃的,楚天愛吃的她就願意認真做。
小月整整說了好幾遍,問道:“靜小姐,你懂了嗎?”
“交給我好了。”靜雪點頭,微笑道。
其實,對方說了一遍,甚至每道菜只說個開頭,她就能猜出七八成,說一小半,她就全懂了,後面的部分輕易就能猜出,但她也很有禮貌地沒有打斷小月的講解,耐心地等對方把話講完。
小月越見她這樣子,越是心裡沒譜,暗道:“你真的懂了嗎?就算懂了,也未必還原得出來,廚藝難的就是手與心合,即便是許多廚藝不俗的師傅,面對某些不擅長的,亦或複雜的菜式,就算心裡明白了,因心手不合,做出來往往南轅北轍。”
不過,該說的她已經說過了,她正打算現場指點,卻聽楚天在外面叫她,只得出去。
“小月姐,你去把我父親叫來。”楚天吩咐道。
他覺得靜雪那手堪稱出神入化的廚藝非但應該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也應該讓父親楚雲知道。
此時他和靜雪處於讓熱戀中,恨不得把戀人身上的每一處閃光點都顯露給身邊的人看。
小月睜大美眸,忍不住反問道:“你要叫楚雲大人?”
言下之意是萬一做砸了,那就真砸牌子了。
她覺得若楚雲因此對靜雪留下不好印象,可是對楚天很不利的。
“怎麼了,菜備得不夠嗎?”楚天不解地問道。
“菜倒是夠了...”小月猶疑着道。
“沒問題啊,那去叫他啊。”
“不管了。真砸了可不管我的事。”小月一咬牙,破罐子破摔般轉身出院,去叫楚雲。
待會楚雲跟着小月過來,感應了下,果然見靜雪在廚房,而楚天就站在門口侯着,楚雲向楚天埋怨道:“小靜遠來是客,那有讓人家做菜的,你小子,真是胡鬧。小月若生病了,臨時借一個手藝好的人不就得了。”
“別,你等着就是了,馬上上菜。”楚天笑道,旋即吩咐廚房的靜雪道:“開始吧。”
靜雪嗯了一聲,廚房裡便想起叮叮噹噹的切菜聲來,宛如一首和諧的交響曲。
“挺熟練的嘛。”楚雲不以爲意地呵呵一笑,做出一副拭目以待的期待表情。
他只是覺得挺熟練,而深諳廚藝的小月一聽這聲響,便是臉色微變。
她本能般察覺到,楚天所說或許是真的。
靜小姐做菜或許真的很好吃。
從切菜聲就能聽出了,起碼刀功相當不錯。
她臉色越來越凝重。
她否定了先前的看法。
並不是相當不錯,而是十分高明,以至於高明到不可思議。
然後是肉入鍋的聲音,再然後是筍片入鍋的聲音,然後是翻炒聲。
這時,小月彷彿如臨大敵。
她本能般察覺到,或許今日她在廚道上遇到了自出道以來,從未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大敵。
到達她這種水平,根本就不用進去,甚至無須用眼看,只要用耳朵聽,就能聽出對手究竟在那個層次了。
非常強,連她都有點不自信了。
翻炒的次數越多,這份不自信便有所加重。
小月已明白過來這次的對手不是她能夠對抗的。
並不是她弱,而是對方太強了。
實際上,小月覺得以她的見識,也很難想象出竟然有人在廚道上會強成這副德性。
一念至此,她臉上不由火辣辣的,滾燙得厲害。
爲她剛纔心中的質疑而羞愧。
最後,飯菜的香味凝聚成一絲絲白氣,直往院內三人,楚雲,楚天,以及小月三人的鼻子裡鑽。
漫說楚天、小月滿臉陶醉,就連楚雲也是毫不掩飾地露出滿臉迫切來。
這是自然的。
若他不是個饞鬼,又怎能生出楚天這麼個饞鬼兒子。
吃貨的基因代代相傳,不會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有絲毫的流逝。
這片蒼茫空闊的天地間,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斗轉星移,桑田滄海,萬物皆虛妄,唯吃貨永恆也。
這和當初做八寶飯引誘楚天是一種手法,雖然沒有加入卡里這種特殊香料,但食客也並沒有隔院牆,就在同座院內,因此受到的誘惑幾乎沒比彼時少多少的。
靜雪做好這道竹筍炒肉,遞到楚天手裡,自顧自地轉身,美眸凝視案板,完美和諧的切菜聲響起,她一絲不苟地開始做下一道菜,原本負傳菜之責的楚天手拿着盤子,一動不動,口水差點都留到盤子裡,一時竟然忘記把菜端過去。
“喂,小子,你不會打算獨吞吧?”楚雲嚥了下口水,不悅地道。
“要不是老爹提醒我,我還真可能忘記一切,把它獨吞了。”楚天慚愧地道,雙手平穩端着菜盤,身子一閃,變回到石桌前,將菜放在桌上。
“開動吧。”楚天拿起盤子就往盤子裡夾。
楚雲也是迫不及待地道。
盤中的東西不斷減少,兩人吃的大汗淋漓,逸興遄飛。
小月在旁邊吞口水,幾乎忍無可忍。
所幸楚天沒忘了她,百忙之中看向小月,艱難地動用裝填的滿滿的腮幫子,勉強道:“你也來...”
小月秒懂其意,在洶涌而來的食慾和對食物好奇的雙重夾擊下迅速淪落,也顧不得失禮,拿起筷子夾一筷子筍入口中咀嚼,水眸爲之一亮,又迅速地加了一筷子肉入口中,又夾筍,又夾肉,輪番交替,樂此不疲。
其動作之迅疾,比起楚天竟然都沒差多少。
第二盤菜上來之前,這盤菜就已清空。
楚天侯在廚房門前,等下一道菜。
楚雲、小月也在期待地等下一道菜。
如此,最終他們吃飽喝足,才意識到靜雪還沒開始吃,都不好意思起來。
靜雪便自己給自己做了一道素菜,隨便吃了點權作晚餐。
楚雲對她很滿意。
原本按照他的意思,雖然靜雪很出色,楚天願帶她回來,兩人感情應該很不錯,但作爲一個負責任的父親,他還是要對靜雪履行一番考察的,合格了才能嫁給他兒子。
但現在他覺得還考察個屁啊,就這個了,楚天若不把她弄回家,他一輩子都沒福份,像今天一樣酣暢淋漓地大吃一頓了。
而且,吃慣了這一頓,其他的未必吃得下了。
楚天心中頗爲得意,就跟做出這些美味佳餚的不是靜雪,而是他一般。
小月更是臉色發紅。
她吃飽了才意識到她這麼失禮,天少爺倒也罷了,但她非但和楚雲老爺坐在一起,而且還不顧形象地大吃特吃。
這真是當丫頭沒個丫頭的樣。
她感到惶恐,向楚雲、楚天連連道歉。
楚雲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表示不介意。
楚天自然也不會介意。
她心下稍安,不由看了靜雪一眼,心中對對方在廚道上的水準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她和她跟隨的阿媽,烹飪的風格是發揮每樣素材本身味道的極致。
但這只是個理想化的狀態。
無論是已故的阿媽,還是小月,都不認爲這種極致的理想狀態真的存在,也不認爲有人能真正做到完美無缺的極致狀態。
她們認爲她們追求廚藝提升所能做的,只是無限向這個極致完美狀態接近。
雖然會一直接近,但不管怎麼努力,也不能達不到極致的盡頭。
原本她以爲所謂極致,就是無論如何也摸不到底的無底洞。
但靜雪今天的菜式充分向她展示了,她認爲的極致並非無底洞,而是一個人力能夠打破的樊籬。
無論是她,還是她廚道的師傅那位阿媽,以及恐怕是整個天下所有廚師,都在樊籬之內。
而靜小姐則是在樊籬之外,而且在樊籬之外很遠很遠的地方。
遙遠到肉眼無法看到,精神無法感知的地方。
“怎麼會有廚道臻至如此境界的人存在,真是做夢都想不到,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在廚道上超越她的人存在了,真沒想到這種傳奇人物會出現在我面前,而且是作爲少爺的相好,這可真是...”
一時間,小月看看靜雪,又看看一臉滿足的楚天,一時感慨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