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到王家堂屋落座,王寶金媳婦、王珏的二嫂王劉氏聽到消息後也從田間趕回來。她進屋後張張嘴嗚咽兩聲,沒等說話便淚流滿面。
王珏先是仔細打量一番王思源。她武德一年被拐,那年王思源剛出生,記憶中小小的嬰孩已經長到黃口之齡。想到剛纔屋外的親人重聚,他知道第一時間過去扶她和王李氏起身,可見其是個聰明機靈的孩子。
王思源有張娃娃臉,從見面至今一直保持着脣角略上揚的微笑表情。令王珏困惑的是,他的舉止雖不似自己這般將禮儀刻在骨子裡,然而比起普通世家子卻一點兒也差,更不要說跟同村孩童比較了。
王李氏曾在世家幫工,王寶金因王李氏立功有幸跟着識得幾個字,只是這樣的話此二人無法將王思源教成現在這般模樣。王珏琢磨着,這孩子許是有什麼特殊際遇吧,怪哉!
見王珏盯着自己猛瞧,王思源面色微紅,他對王珏拜大禮道:“我第一次見姑姑,侄兒給您拜禮。”
“好孩子,快起來。你出生那會兒不記事,我可記得你尿我一身呢。”王珏說完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從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何爲娘子該有的靦腆。見孩子羞澀,她連忙轉移話題道:“怎麼不見大哥一家?”
王寶金憤憤回話:“我跟大哥已經分家,他們搬到縣裡去了。自打大侄女嫁個好人家,大嫂愈發猖狂起來。”
王李氏顯然着急詢問閨女情況,還沒等王珏出言,便再次問道:“你這幾年去哪了?可是被人販子拐賣?”
王珏將路上編好的說辭娓娓道出,“當初大侄女託我給她未婚夫送信,我在路上被拐子迷暈。柺子將我交給商隊賣到草原,恰逢一戶人家需要衝喜。那沖喜郎君臥牀,沒幾日便過世,之後我被買家打至近死遠遠給扔了,幸得老師相救才撿回一條命。我當時重傷,邊養傷邊跟老師學習,沒想到再次歸來已過九年。”
除了送信的事情爲真,所謂的老師和被救年份都是編造。不然王珏無法向人解釋自己的一身本領從何得來,總不能說仙人夢中授課吧。至於年份,若天賦了得也能用幾年時間達到自己如今程度。
什麼?!方纔還有些埋怨王珏好好的爲何不歸家,聽到被她簡略說出的事情經過,王家人腦中都出現很多悽慘畫面。
“親事已經定下,王芳居然讓比她年幼的姑姑獨自進城送信,實在是恬不知恥,恬不知恥!!!”王李氏氣急,揮手打翻案上的杯子,忍不住繼續說道:“都是老大媳婦的錯,我們王家造的什麼孽,娶進這麼個喪門星!剋死公公、挑撥兄弟關係、好吃懶做、教壞孩子,真想讓地下的老頭子好好看看,這就是教書人家的閨女!這就是他選的好兒媳!!”
不怪王李氏生氣,這裡面還參雜着很多舊事呢。王賈氏的爹是村裡唯一的教書先生,跟已過世的老王頭關係不錯。在老王頭心裡,賈老頭是有大學問的,可惜生不逢時。
王李氏可不這麼想。她在世家幫過工,文豪雅士之流也有幸遠遠的看過。那氣度,絕不是故作姿態的賈老頭能比。只一點,書籍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賈老頭家的藏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由此可知他有多少學問。
當初大兒子的親事王李氏就不同意。王賈氏出生沒幾年娘就沒了,她爹眼看着也是隨時要掛的樣子,這樣的姑娘娶回來不是要克着家裡?再說,王賈氏除了繡花什麼也不會,他們又不是啥大戶人家,難道要娶個祖宗回家供着?奈何,王老頭到底是一家之主,私下就把婚事定了。
不知趕巧還是怎的,王賈氏嫁到王家幾年內,賈老頭和王老頭先後過世,自此王賈氏就成了哽在王李氏喉嚨裡的一根刺。
原本生活和美的一戶農家,自大媳婦進門便開始三天兩頭鬧騰。王珏的大哥王寶柱人不錯,平日很是孝順長輩友愛弟妹。可惜,壞就壞在他這老實淳樸又好騙的性子。
王賈氏活脫脫的偶像劇女主型人物,看着做事認真肯學,只是每每一干活,不是傷到自己就是打壞東西。事後,又總是淚眼模糊的對王寶柱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用,累得娘生氣。”一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便是委屈求全也願意的作態。
時間久了,王寶柱就覺得,自己在外面幹活,娘在家欺負他媳婦呢!此後,便是連弟弟的話也不信了。好好的一戶農家,從大兒子娶親後就變得充滿矛盾。
一直未說話的王劉氏不忿道:“大侄女能嫁得崔勝這樣的好親事,小姑子可是幫了大忙,沒想到她竟恩將仇報。咱們那麼着急,她都沒說出幫忙送信的事情!”
王李氏和王寶金聞言,皆點頭贊成她的說法。王芳的好姻緣確實與王珏有關,此事得細說。
王賈氏私下裡總跟王芳感嘆,若不是喪母長女又家無恆產,以她的才貌便是官家太太也做得。王芳覺得自己才貌更勝母親,完全可以爭一爭!
自王芳十歲後總是設法去縣裡,意圖被哪家小郎君瞧上。便是做個妾也好,只要能擺脫這苦日子。別說,還真讓她遇到一個傻蛋,也是王珏間接成就了她的好姻緣。
有一次王家老二兩口子要進縣裡擺攤,代人寫信那種。王珏耍賴要跟着,王芳立刻以照顧姑姑爲由捉住機會同去。
開始還挺順利,可惜王珏難得進城,實在坐不住。她這看看那瞧瞧,不小心撞到了人。
整個過程王芳一直看在眼裡,被撞到的人大概而立之年,身形魁梧,看着像是武人。王芳自認爲識得幾個字,原本看不上這種粗人。可奈不住人家一身行頭值錢,出門還帶着跟班!想到自己今年13歲,再不找機會家裡就該給說親了。一咬牙,就他了!
王芳衝過去擋在王珏身前,施展拿手絕活—搖搖欲墜。先是對着武人慢慢地施了一禮,此慢動作爲了展現頸部曲線與白嫩皮膚。
然後擡起頭,這個擡頭也是有講究的,爲了等這一天王芳早就讓王賈氏找好她面部最漂亮的角度。從武人的方位低頭看下來,跟現代自拍狂魔把手機舉過頭頂,大眼睛微撅眉嘟嘟嘴差不多的效果。
再配上比表情還要哀怨的聲音:“姑姑不懂事,衝撞了郎君。郎君若怪罪,我願替她受罰。”
哄一下,武人黝黑的臉就紅了。此人常年待在軍中剛回長安,比不得常年混跡煙柳巷的公子哥。他到了這把年紀,也沒見過這個呀!剛好他死了媳婦,一眼就給惦記上了。
武官名喚崔勝,乃是正九品仁勇校尉,喪偶有兩子。家住長安縣坊市內,有代步牛車一輛,僕人若干,擱現代也算有錢有房的公務員一枚。
無論是大唐還是現代,這種純情喪偶男都不好找。按唐律,勳貴與官員不得娶良家女或賤籍女子爲正妻,違者杖一百。有人制定律法,自然有人從中取巧。你又沒說分幾次打,崔勝託友人用了一個多月,分次捱滿一百下。總之,爲了不讓心中的白蓮受委屈,他也夠拼的。
就這麼的,王芳的親事算是定下了。因崔勝出身頂級世家旁支,當年這件事情正經在長安瘋傳了一陣,而王賈氏也毫無意外在過完彩禮後囂張起來。也許是怕好不容易得來的姻緣出差錯,故此當年才讓王珏悄悄幫忙送信。
不願提起王老大一家,王李氏對王珏說道:“他們自搬走後很少回來,你就當他們都死了!”想到王珏說的沖喜之事,王李氏又哭起來,“我苦命的兒呀,以後可如何是好。”
“阿孃莫憂心,姻緣之事強求不得。此次歸來老師有吩咐,他希望我能廣收門徒,把我派知識傳承下去。我午時先去的長安,報案、辦女戶、買宅基地都已辦妥,娘只管讓二哥找人建房子就好。”
“立女戶?你要自己過?!”
“我如今畢竟是寡婦身份,在家長住恐遭風言風語。再有,我身爲女子又比大儒們年輕很多,若還需家人照顧,誰敢拜我爲師?雖說分開住,但也是咱村裡,又有何區別?”
見王珏主意已定,又覺得她的話句句在理,王李氏也沒再出言反對。
王寶金急了,“妹子,現在哥當家,怎麼能用你的錢建房子。那宅基地花費多少,哥補給你。”
王珏假裝沒聽到王寶金的嚷嚷,她打算跟家人聊聊重要事情,“除了自家宅子擴建,我還在官道附近買了兩畝地,一畝建個兩進小院我自己住,另一畝打算建書屋。”
王寶金好奇地問道:“何爲書屋?”
“世家敝帚自珍,很多平民一心向學卻苦於無處尋書。本朝雖以舉薦或蒙蔭爲主要入仕途經,也不乏通過科舉晉身的佼佼者。科舉所需的20本書我皆牢記於心,我欲將它們默寫出來放於書屋內,天下有心向學者皆可入內一覽。”
“好!哥幫你!”王寶金拍案而起,頓時覺得豪情萬丈,就是那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感覺。
王珏繼續說:“我之師承有派別,名爲百家。老師常言,治國怎可只用儒家那些道理?官府辦案不算法家?兩國交涉不需要縱橫家?董仲舒爲一己私利,閹割儒學又排擠其他學說,真乃千古罪人。我們百家派就是要融會貫通,收錄所有利國利民的知識留傳給子孫後代。”
聽了王珏的話,王思源感嘆道:“恨不能與這位名士相見。”
王珏從包裹中拿出事前跟系統賒來的一疊紙,“我們百家派所用之紙,比現今用紙更柔韌潔白,也更易於保存。我們在家裡造紙、抄書,紙張造好後可以在書屋出售。除了供給書屋的開銷,紙的利潤咱們兄妹平分。賣紙所得足夠我們一家生活的很好,哥哥就不要再種田了吧?我欲出書立著,書屋還需大家幫忙照看。”
總是跟系統賒黃金並不是長久之計,不只加大債務還很容易引人懷疑,故此王珏想到造紙生財的方法。造紙能帶來貢獻值並引起讀書人注意,賣紙也並不會影響名聲來阻礙王珏制定的名士路。
王寶金連忙拒絕:“妹子,你給哥兩成就行,不用分那麼多。”
“另外三成孝敬娘,咱娘勞心勞累一輩子,二哥不想讓娘過更好的日子?”
王李氏看着互相謙讓的兄妹倆很欣慰,她內心激動感嘆,如此纔是興旺之象!
“家裡的田租出去,你們一家都去書屋幫忙,事情傳開後來人不會少。”王李氏直接拍板把事情定了,此刻她想起閨女出生後不久,所遇老道說的話:王家興盛始於她閨女!
王家每個人都很激動,即便是王劉氏這種不夠聰慧的老實人,也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如果實現對這個家意味着什麼。王寶金和王思源捧着王珏拿出的紙愛不釋手,忐忑想着不知他們是否能造出這種品質的紙張。
見重要話題聊完,進屋就被王珏放到地上的小粉豬準備出來秀存在感。壞王珏都把他給忘了,討厭……
“哼哼,哼哼哼。”
“喲,哪來的小豬崽?”
“他叫阿綠,是老師養的寵物。老師和師兄們出海,將他給我留作念想。”
王李氏內心感激王珏口中的老師,又不得見其人當面道謝。聽說阿綠是那老師所送,連忙把他抱懷裡好頓摩挲,“怪不得這麼機靈可愛,可得得好好養,拿他當一口人那麼養。”
王寶金一家:“…………”粉豬叫阿綠,高人的心思實在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