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從未覺得日出時分的晨光是那麼的明亮與耀眼。
他們都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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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伯特在之後的很多年都不止一次地慶幸過自己和高地諾曼的士兵們到的雖然有點晚,但不是最晚,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在考伯特等人出現之前,葛蘭已經被海盜們的弩箭逼進了海水裡,海水一直沒到他的膝蓋,海沙就像章魚的觸鬚那樣纏繞着他的腳,他疲憊不堪,他的敵人們卻連一丁點兒喘息的時間都不給他,除了正在淺灘上的那些,還有划着小船在海面上巡索的海盜,他們舉着火把爲同伴們照亮,火光所及之處全都是刀劍與箭頭的閃光——這些就已經足夠讓一個明智的盜賊放下手中的武器高舉雙手,盡力露出一副無害的表情了,何況還有海魔,她的臭味先於她龐大的影子籠罩在盜賊身前,她的腰間掛着讓盜賊感覺眼熟的錘子。
海魔走近德雷克,用手肘撞了撞衣着華美的海盜,差點把他撞倒,德雷克抽搐着嘴角,抑制着想要去揉一揉以及拍打一番的*。
“分我多少?”海魔直言不諱地說。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德雷克暴躁地說:“我們的分成早在出發之前就談好了。”
“是啊,我們原先談的是四四二。你四,我四,紅疤二,但現在紅疤已經不可能從中分得一份了。”海魔向德雷克眨了眨眼睛,事實上她是想要拋一個媚眼,問題是她的外表註定了哪怕是弗羅降臨到她的身體裡也只能讓人覺得眼睛疼痛。
“你就不能等到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再說嗎?”德雷克低聲下氣地說。
“哦,你看,我的小可愛,我最親愛的朋友德雷克。”海魔恬不知恥地撫摸了一下德雷克的後背,後者不由得一陣毛骨悚然:“我知道葛蘭對你意義不同,你好像和誰承諾過。如果誰能抓住這個小雜種,你會付出一筆額外的賞金。”
德雷克惡狠狠地掃了一眼周圍。瑞意特不是那種會將私底下的交易隨口亂說的虛榮女人,那麼只能是他有了一兩個不那麼忠誠的船員,畢竟他有幾次在酒後肆意地咒罵過曾經的同僚與朋友,也許就是那個時候他自己不小心將底線給暴露出去了。
“五五分,”德雷克說:“不然就滾,我自己也能抓住這傢伙。”
“四六,你四我六。”海魔說,“相信我。小寶貝,這是筆劃算的買賣。我快要抓住伯德溫與高地諾曼的王女了。”
“我抓住了弗羅的牧師,”德雷克嗤笑道:“是已經抓住,不是快要,還有精靈遊俠凱瑞本和那個施法者,他們可是大頭。”
“我看未必,”海魔反駁道,一邊瞥了一眼法師那兒的情況,法師距離他們比較遠,畢竟誰也不想被施法者們的爭鬥波及。所以除了一開始,在之後的戰鬥中海盜們都有意識地遠離了他們,魔法的閃光還在不斷地亮起。就像是黑夜裡的雷暴,說明他們之間的戰鬥還遠未結束,“而且那個法師算是什麼大頭?難道他會比銀冠密林之王唯一的繼承人還要重要?”
“別在我面前賣弄你的愚蠢了,”德雷克忍不住說,然後他立即往後退了好幾步,免得遭到海魔的反擊:“我們都知道他是側島現在的主人,就算他不願意拿出金幣來贖回自己的性命和自由,也有的是人願意把他買下來,或許還不止一個。”
“四六。”海魔堅持說。
“除非你願意承擔僱傭瑞意特的費用。”德雷克說:“不然就是五五。我已經很吃虧了。”
“四六。”海魔猥褻地笑了笑:“我可沒和她待在一張牀上,我有權拒絕爲我沒享受到的服務付費。”
葛蘭倒願意他們繼續爭執上一會兒。他可以等,沒關係。值得惋惜的是無論海魔還是德雷克都不是蠢貨,德雷克在沉默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後,“四六。”他說。
“哈,”海魔說,她擺動了一下粗壯的手指,手指上的寶石戒指閃閃發亮,她的,還有德雷克的海盜們行動了起來,葛蘭舉起了雙手,他的精金匕首還夾在他的手指間,但只要再等那麼一會,它就會掉進海水,等着海盜之一把它摸出來,它或許會被德雷克掛在腰裡,戰利品是用來炫耀的,就像是海魔掛在腰裡的錘子。
梅蜜被一個海盜抓在臂彎裡,她勉強提起腦袋,因爲逃跑的途中不慎落入海水的關係,她的頭髮就像海草那樣胡亂地披覆在肩膀和麪孔上,她從晃動的縫隙間看到了葛蘭,盜賊單薄的身影在火把的照耀下就像是一條狹窄的裂縫。
“小心,”一個海盜提醒同伴:“她是個牧師。”
“一個弗羅的牧師。”抓着梅蜜的海盜無所謂地說:“她如果能用點什麼小法術的話,我倒是很樂意享受一番呢。”
他的同伴露出了心領意會的笑容,“謹慎起見。”他說,“讓我們綁住她的大拇指好了,這樣的綁法不會對之後的事兒造成什麼不便的。”
海盜看了看梅蜜,弗羅的牧師已經無力地低下頭去,頭髮遮住了她的表情,但她的身體是柔軟的,一派心灰意冷的模樣,“那麼就大拇指,”他說,“你有繩子嗎?”
“等等。”那個海盜說,他從脖子上扯下一根掛着穿孔金幣(海盜們常用它們來做護身符)的皮繩,想要把它解開——他永遠也沒法兒把它解開了。
一根精鋼的三棱箭頭穿透了他的脖子。
作爲一個常年行走在海上的水手,考伯特船長對遠在大陸另一端的士兵所有的瞭解只能從吟遊詩人的詩篇和酒館裡傭兵或是商人的高談闊論中略知一二,他知道他們都是強壯有經驗的士兵,也知道他們鬱積着被故土驅逐的悲哀與憤怒,但他從未想到過在這兩者的相互催發下,能夠產生多麼令人畏懼的力量。
作爲常年與殘暴的獸人交戰的戰士。高地諾曼的士兵與騎士們只需一個瞬間就能讀懂整個戰場的情況,法師在最短時間內進入施法前的冥想,而士兵們首先做的不是衝出蕨類的包圍。而是在茂密枝葉的遮蔽下舉起長弓與弩弓,他們並未蠢到將所有的弩箭對準德雷克與海魔——雖然他們一看就知道是首領。
高地諾曼的修曾問過考伯特他們所要面對的敵人是哪一種——考伯特很爽快的回答他海盜和獸人幾乎毫無區別。除了一個在平原上一個在海里,所以他們採取的做法與雷霆堡相當一致——也同樣正確,在忠誠這點上海盜們與獸人十分相像,他們不是人類的士兵,即便首領死去也未必會感到傷痛或是無所適從,他們個個都是狡猾而卑鄙的自私鬼,只要找到一點機會就有辦法造成你絕對無法接受的糟糕後果,所以士兵們除了將弩箭投擲到德雷克與海魔的身上。他們的船員也沒能獲得太多的赦免。
首當其衝的是挾持梅蜜的兩個海盜,倒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他們距離士兵最近,人數也最少,過於集中的打擊一下子就將那塊小區域完全地清空了,提着梅蜜的海盜大叫了一聲,低下頭,不敢置信地看着貫穿右側第三與第四肋骨之間的利箭,他竭力吸了一口氣,舉起匕首。他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了啦,那麼至少在死去之前,他還能抓着一個弗羅的牧師和他一起前往哀悼荒原。然而。幾乎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恐懼與疑惑涌上他的心頭,匕首刺中了梅蜜的脊背,但因爲持有者混亂的思想只是在梅蜜的脊背上劃了一條很長的血痕,之後第二根箭矢呼嘯而至,深深地沒入他的眼窩,他仰面倒下,而梅蜜則手忙腳亂的從他和同伴沉重的身體間鑽了出來。
弗羅的牧師很聰明地沒有站起身,而是繼續匍匐着。手足並用地爬向箭矢射來的方向,一個高地諾曼的士兵拋出繩索。把她拉進蕨類植物的巢穴。
梅蜜回過身去觀望後方的時候,覺得自己必須爲自己點個贊。如果說海盜們的箭矢就像是暴雨,士兵們的箭矢就像是密集的雷電,他們的箭矢要比海盜們慣用的長,而且箭頭也要更爲沉重,如果使用者臂力不夠,或是弓弩的機簧與弦差強人意,這種箭矢的射程恐怕很難爲人稱道,但在這裡,在高地諾曼人的手裡,這些箭矢就像是被附加了魔法那樣,即便超過三百尺,也能穿透人類的顱骨或是胸膛,類似於前面的錯誤沒再發生,也或許是因爲他們所要救助的對象變成了他們的王女與曾經的領主的關係,高地諾曼的士兵們沒再浪費他們的臂力與箭矢。
他們只射了一輪箭。
伯德溫聽到熟悉的,箭矢呼嘯的聲音時,陡然自枯竭的身體中生出了無限的力量,那是他的士兵,他的騎士,在雷霆堡的雙重城牆上他無數次地傾聽過這種美妙的呼嘯,他毫無驚異地看着距離他們最近的海盜一一抓着胸膛或是咽喉掙扎着倒下,幾個反應敏捷的海盜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他們不退反進,拋出亞麻繩與鐵絲交織的漁網,想要抓住伯德溫,最少要抓住被他保護在身後的王女李奧娜,無論幫助他們的人是誰,既然他們不想讓伯德溫或是李奧娜死,那麼這兩個人就有用來威脅與勒索的價值。
曾經的雷霆堡領主輕輕向後一退,用身體將李奧娜推向一塊聳立在細沙上的黑色岩石,那塊岩石並不高,只到李奧娜的肩膀位置,寬度也只有兩手張開那麼多,但伯德溫並不需要太多時間,他翻轉手腕,精金寬劍就像一支貴婦人拿在手中逗弄小貓的鯨魚須那樣靈巧而又輕盈地打了個轉兒,帶着沉悶的嗚呼聲拍向罩向他們的漁網,先前在葛蘭身上奏了效的漁網這次沒能如主人所期望的那樣發揮作用,它被寬劍拍向一邊,連帶着投出他的人也差點被突然而又沉重的力量引帶着摔倒。
伯德溫向前一步,揮動寬劍,將一個想要乘隙而入的海盜斬作兩截,後者的鮮血噴入半空,讓後來者微微猶豫了那麼一瞬間。
接下來就沒什麼考慮的必要了,騎士修是第一個衝入海盜羣中的,他慣於使用雙手劍,在騎士中使用這類武器的人很少,他的劍也不像伯德溫的寬劍那樣就視覺上而言就很可怕,它們只是普通的精鋼單手劍,但它們所能發揮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一加一所能形容的,有促狹的傢伙說過,如果說伯德溫斬殺敵人就像是一個擅長收割與劈砍的農奴,那麼修使用雙劍就像是個老練的裁縫,人們經常可以看到他在作戰的時候用一支單手劍壓制住敵人的武器,然後用另一支單手劍攫取對方的性命,又或是在擊落對方的武器後,將單手劍架在他的頸脖上,雙手一錯就把他的腦袋給“剪”了下來。
修就這麼“修剪”了一路,海盜們開始逃走。
“怎麼樣?”伯德溫問。
“比獸人脆嫩的多了。”騎士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我等會兒再笑。”伯德溫說,還有其他人呢。
在又一個變化產生前,瑞意特以爲自己能夠在這場爭鬥中獲得勝利,本來那個黑髮的半精靈法師或許是能夠逃脫的,但他不願意放棄他的同伴,這讓他的情勢變得不可遏制地被動起來,在發現了他的這一弱點後,女性術士的大部分法術都集中在了那個精靈遊俠身上。
她距離甜美的果實只有一步之遙,但無底深淵在下,活該被詛咒一萬年的德雷克與海魔,還有那些海盜們,他們居然放進了一個法師!那個法師或許並不怎麼強大,卻十分地狡詐與陰險,他的法術不但讓那個叫做克瑞瑪爾的法師得以擺脫她的糾纏,還讓她陷入了一個糟爛的泥沼——在她發現自己必須同時面對兩個善戰並頗有默契的法師後瑞意特立馬產生了撤退的念頭,與她同樣想法的還有海魔,“消除那個法術!”她向瑞意特大喊道,看到那個女性術士拿出哨子吹了一下後她抓住了那枚寶石,把它壓碎,閉上眼睛等待着魔法發揮效用時必有的眩暈感。
什麼也沒發生。
她睜開眼睛,看見德雷克正在朝她微笑,那個微笑可真是足夠真心實意的,而哨子還在瑞意特的嘴脣裡,她吹了一下,撕開一張卷軸,在魔法的閃光中帶着德雷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