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人應該生活在溫暖的地方。”一個士兵說。
“顯而易見,”比前者年長的多的另一個士兵說:“他們是被引誘過來的。”豺狼人在寒冷的高地諾曼確實不常見,但它們會出現在每一個有着新鮮血肉的地方,每個與獸人的戰役結束後的春季,雷霆堡的士兵們都要警惕豺狼人是否會趁他們休養生息的時候劫掠村莊與聚居點。
“或是被強迫過來的。”他們身邊的牧師說。
“你們能看到多少?”一個騎士問道,牧師還很年輕,離開導師沒多久,但她所追隨的神祗不是別人正是蘇綸,而今天正值滿月,蘇綸的牧師可以向這位古老的女神祈禱以獲取超人的視野,洞察力與直覺,這讓她在暴雪中仍舊能夠對一切洞若觀火。
“不到三百隻。”牧師冷靜地說:“只是哨探與前鋒而已。”
“我已經嗅到巨魔和獸人的臭氣了。”騎士說,“預備舉火。”
豺狼人不會畏懼強光,但明亮的光線可不符合它們的喜好,諾曼人毫不吝嗇地將絨布與細棉纏繞在松樹枝上,然後又把它浸沒在濃厚的油脂裡,一經點燃,火把的光亮可以照耀到兩百步之外的地方,如同旭日般的光鋪灑在被冰雪覆蓋的荒原上,照亮了那些原本只能說是影影綽綽的影子。
豺狼人要比人類更高大,但身軀看上去十分地瘦削,它們的頭顱就是一隻生滿灰黃色或是土灰色毛髮的鬣狗腦袋,眼睛充溢着鮮血般地赤紅色,多數豺狼人的嘴巴都合不攏,唾液在下顎凝結,冰凍成渾濁的小冰柱,在行走的時候,它們習慣性地頭顱探前,脊背彎曲,手中提着動物的股骨或是石頭。
在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諾曼人都大叫起來,不但大叫,還用力地跺着腳,豺狼人的習性很簡單,如果敵人的數量遠超過它們,它們就會逃走,而現在諾曼人有六千餘人,相對的豺狼人只有三百隻不到,問題是,這些形容噁心的傢伙只是猶豫了一會兒,就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
他們身後有着比人類更可怕的事物。
人類的數量固然遠超過它們,但他們沒有太多的武器,長矛與匕首是他們僅有的,他們不可能將它們投擲出去射殺敵人,士兵們擎着長矛攀上車廂頂部——他們都有對付過豺狼人的經驗,豺狼人會像人類那樣使用武器,但因爲很少有豺狼人懂得買賣和交換,也不會使用刀劍,所以它們的武器都很簡陋,但豺狼人的力氣完全可以彌補這一劣勢,還有,當它們失去武器,赤手空拳的時候,有些初出茅廬的傭兵與冒險者會以爲它們已經失去了傷害別人的力量了而變得疏忽大意,卻不知道這纔是最危險的時候。
一隻豺狼人將它的武器——一根不知道什麼動物的股骨咬在嘴裡,伸出帶着長而彎曲的指甲的四肢只一跳就跳上了馬車的車軸,它的爪子深深地嵌入了馬車的車廂,車廂蒙着的牛皮立即被撕開,露出裡面厚重結實的冰雪——這是諾曼人緊急蒐集與堆砌起來的,否則的話豺狼人可以輕而易舉地鑽進一輛馬車,然後穿出去,跳入到人羣之中。一柄鋒銳的長矛從天而降,從它的耳根後面——這裡幾乎是所有生物的弱點所在,它筆直地刺了進去,拔出來的時候腥臭的血液飆射在灰白色的冰雪上,形成了一副奇異而又令人不適的圖畫。
士兵幾乎沒有一點喘息時間地就迎上了另一個豺狼人,這個豺狼人要比它的同類更高大一些,看上去也不是那麼細瘦,而且穿着鐵質的盔甲——雖然殘缺不全,但也說明了它在族羣中有着一定的地位——士兵和他的同伴合力對抗它,它的武器也只是一塊石頭,兼之即便是個首領它也是個絲毫不懂武技的豺狼人,就在它嚎叫着想要敲出士兵之一的骨髓時,第二柄長矛刺穿了它的爪子,它的武器從車廂頂部掉了下去,但這並不是結束,豺狼人咆哮着,放低身體,前肢幾乎緊挨着車廂頂,後爪在冰雪上抓出深深的痕跡,它向他們齜牙咧嘴,就像一隻真正的野獸那樣撲擊、撕咬和抓撓,刺穿它爪子的士兵只一個疏忽就被它卷下了馬車,掉在地上,他以爲自己這次肯定免不了一死,但他沒能如傳說中的那樣回溯自己的一生,相反地,他的注意全都集中在了那張骯髒腥臭的嘴巴上,他都能夠在豺狼人的陰影中看見其中一顆缺失了一半的牙齒。
但就在下一刻,光明突然重新回到了他的視野,那顆鬣狗腦袋保持着嘴巴大張的姿態飛了出去,按壓着他的爪子也突然失去了力量,一隻穿着鋼片靴的腳把豺狼人的屍體從士兵身上踢走,士兵還未來得及道謝,就被自己的同伴從打開的縫隙中拉了進去。
騎士們被獲准帶走他們的長劍與鍊甲,但在與豺狼人的戰鬥中,他們並不是最主要的力量,因爲他們知道,豺狼人的身後還有着足以將五千個人類吞噬殆盡的驅使者與主導者。
法師們檢查着自己的次元袋,施法材料幾乎都被狄倫的法師壟斷了,在沒有向狄倫宣誓效忠之前,他們只能自己蒐集施法材料,瀕臨冬季,他們就連玫瑰花瓣與蜘蛛網都很難弄到了。
“您的法術籌備的如何了?”一個獸人問道,他常年混跡與人類,在裝扮和用語上已經非常地接近於人類,對於祭司的態度也不如呼嘯平原上的族人那樣恭謹,祭司惡毒地看了他一眼:“你馬上就能看到了。”他不再說話,而是跪下來虔誠地祈禱,他將枯瘦的手臂伸向茫茫黑暗的時候,一股就像是從哀悼荒原而來的,或說更爲陰冷尖銳的風讓先前的獸人情不自禁地退後了一步,就一小步,但已經鑄成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一枚利箭擊穿了祭司的眼睛,從他的後腦露出閃爍着魔法光芒的箭頭,不過獸人也不必擔心會因爲這個錯誤而被活祭了,因爲箭頭幾乎在祭司迴歸獸神麾下的時候就發生了劇烈的爆炸,爆炸的範圍波及了周圍二十尺的地方,就連積雪下的土地都被掀了過來,連同污濁的血肉飛濺的到處都是。
就像人類不知道豺狼人與獸人是何時到來的,豺狼人與獸人也不知道精靈與白袍們是何時到來的。
援軍的質量要遠遠勝於數量。銀冠密林的精靈們不是那些剛剛從遊歷中歸來的年輕孩子們,而是曾與伯德溫、凱瑞本數次對抗獸人侵襲的老人,其中甚至還有兩位曾經經過一千年前的大浩劫的狂暴洗禮,那些白袍們——不是泰爾,就是羅薩達的牧師與聖騎士,還有幾個時常遊蕩在諾曼以及呼嘯平原的人類遊俠,除了精靈,他們都是應李奧娜的邀請而來的。
“希望我們沒來得太晚!”一個精靈高聲叫道。
“你們從未來遲過!”一個騎士回答。
人們放聲大笑,他們還要與無數個敵人對戰,但那又如何,他們知道自己必然是能夠獲得勝利的。
——————————————————————————————————————————————————————————————————————————————
“我們失去了三百二十四名士兵,”亞戴爾說:“還有十五名騎士與六百個平民。”
“與上一次相比,這個比率已經很低了。”修說,從亞戴爾的手裡拿過捲起來的小紙條,放在鯨蠟蠟燭上燒掉。
亞戴爾嘆息了一聲,“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又多了三個法師。”
“現在雷霆堡還剩下多少士兵,騎士和法師?”
“法師還有七個——如果你說的是我們的法師,但他們都已經向狄倫宣誓效忠了,”亞戴爾說,“至於士兵,大概只有一萬人了,騎士……我不清楚具體人數,但如果要留下來,他們也必定是要向狄倫屈膝的。”
“或許這樣也好。”修說:“我簡直難以想象雷霆堡的雙重城牆上只有幾個法師飄來飄去的愚蠢情景。”
即便亞戴爾正被近千條生命壓的心頭沉重,也不免爲了這個虛擬的景象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容:“狄倫不會允許的,那也太難看了,據說就算是格瑞納達也有着數以百萬計的士兵與騎士。”
“狄倫.唐克雷的想法或許就是讓諾曼,最少是雷霆堡成爲第二個格瑞納達,”修說,而後他們爲了這個可怕的設想而沉默了一會:“我想我們需要祈禱,希望他能夠認真地學習一下他們的做法。”
修可能是想讓氣氛變得輕快一點,但顯然他的話起了反效果,亞戴爾收斂了笑容,他走到桌子後面,坐了下來,他的手指撫摸過桌面,一個半透明的微型側島出現在他們面前,“我們將要接納五千人。”他說:“讓我們看看,我們應該把他們放在什麼地方。”
“我倒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修走過來,凝視着側島的模型:“我是說你的侄兒,現在我們沒法兒把他送回到弗羅神殿去了,但我們可以把他交給一個新來的諾曼人家庭裡,一個同樣有着金髮的家庭裡。”
“關鍵在於他的五官過於精緻了。”亞戴爾苦惱地說道,諾曼人中固然也有金髮的,但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已經顯露出北方氏族的粗獷氣息了,把安芮的兒子放在裡面,就像是往獼猴桃裡放了一隻雞蛋,太顯眼了。
“男孩當然不行,”修說:“但女孩可以,再讓他多曬曬太陽。”
“他會恨死你的。”亞戴爾說。
“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修一本正經地說:“最後做出決策的當然還是您啊。”
亞戴爾說了一句下流的粗話,這種話他還在白塔的時候是絕對說不出來的,但和士兵與騎士們廝混的久了,在某種意義上,羅薩達的牧師也不如之前那麼純潔無瑕了。
“我真希望讓梅蜜也能聽聽這句話。”修微笑着說,然後他又蹙起了濃重的雙眉。
亞戴爾的侄子當然不會隱瞞梅蜜的異樣,等修和亞戴爾趕到弗羅神殿的時候,他們發現那兒已經變成了一處旖旎且芬芳的廣闊沼澤——他們見到的每個人都在瘋狂地交歡,外界的一切都對他們失去了影響力,他們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用力攪拌發酵的內臟,做出的姿態就連最見多識廣的老手也要爲之嘖嘖稱奇,所經之處無不瀰漫着一種類似於香豌豆花的濃郁而古怪的氣味——關鍵在於,只要接近那裡就會收到影響,就連警戒在周圍的士兵們也不例外,呃,修真心希望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不要太過尷尬。
事實上,就連修也差點被一個弗羅牧師俘獲,如果不是他身邊還有着一個牧師。
他們在海水中找到了梅蜜,她就像是在沉睡,但很快她就醒來了,她醒來之後,所有的異像也隨之消失了,只剩下一羣精疲力竭,當即倒地昏睡的男女,他們可能需要休養很多天才能恢復精神——所有人都頗感莫名其妙,包括梅蜜,但修的直覺告訴他梅蜜並非一無所知。
“你爲什麼不使用法術?”修問,梅蜜那時候看上去就像是溺水了,亞戴爾應該第一時間向晨光之神祈禱復甦的神術纔對,不管怎麼說,梅蜜也可以說是他們的朋友。
因爲我不敢將羅薩達的神術用在一個可能的神祗化身身上,亞戴爾在心裡說,但他不能告訴修,這份危險不需要更多的人來承擔,梅蜜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宦官前來稟告他們,一個弗羅的牧師說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立刻告訴他們。
不祥的預感掠過亞戴爾的心頭,在弗羅牧師進來之後,他的預感成爲了現實。
梅蜜失蹤了。
——————————————————————————————————————————————————————————————————————————————————
“一個女人!”懸掛在主桅杆上的瞭望員驚駭地大叫道:“一個女人!東北角!”
小雀號的船長考伯特頓時停下了腳步,從腰間的皮囊裡抓出一隻黃銅單眼望遠鏡往瞭望員所指出的方向看,他以爲自己會在朦朧的晨霧中看到一個落水但僥倖抱着木板或是木桶之類存活下來的女孩,但他錯了。
那是一個身形曼妙的女性,雖然因爲距離與薄霧,他無法看見她的容貌,但他能清晰地辨別出她不是沉沒在海水裡,而是在海水上迅疾的奔跑。
就像是發現了考伯特的窺伺,她轉過頭來,散發着銀色光芒的眼睛與小雀號船長的眼睛相對了,蘇綸的信民突然感覺到瞳仁就像是被針刺了一樣的疼痛,他丟下望遠鏡,用手按住眼睛,鮮血從指縫中流了出來。
當船員們想要去詢問瞭望員究竟看到了什麼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