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就在確定她已經離開之後,弗羅的呻/吟與哭叫聲雖然持續着,卻顯然有了不同的韻味——即便感到疼痛,她仍然挺直了胸膛,這是沒有見到過的人所無法想象的,銀藍色的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溢出來,沒有落到地面上就變成了星星點點的光芒,而同樣色澤的血從她豐足的單隻穀倉上蜿蜒向下,流經和緩的山丘後在她的一雙腿上描繪出猶如圖畫般的紋路——紅龍的盟友撕開並帶走了她鎖骨以下到盆骨,右肋以外他認爲比較美味的軀體,而被隔絕在這裡,弗羅的追隨者們難以聽到弗羅的聲音,弗羅也難以得到更多的信仰之力,尤其是格瑞第在有步驟地修改她的教義,吞沒她的信徒與羞辱她的祭壇之後。以至於弗羅沒有充足的力量去修補她的軀體,但即便如此,她仍然不吝嗇地用一點點力量光耀了自己剩餘的身體與面容,在微光的籠罩中,她看上去是那麼的美和具有誘惑力,就連猙獰的傷口與殘缺都成爲了一種如同珠寶般的裝飾,若是格瑞第用來看守她的不是一個深淵怪物而是一個男性,就算是一個惡魔或是魔鬼,也許弗羅也已經逃出生天了。
讓格瑞第感覺安心的就是這個深淵怪物是沒有性別的,或者說,他就是無數劣魔的渣滓在無盡深淵裡糅合而成的噁心東西,紅龍對它瞭解不多,但在召喚了它之後她也小心地探查過這個怪物,是的,它沒有生殖器官,沒有吞噬之外的慾望,就算是格瑞第拿出了她最美麗的一個女兒放在它面前,她的結局也沒能比那些骯髒的雄性人類好到哪兒去。
幾百年過去了,事實證明了確實如此,這隻怪物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它勤勤懇懇地按照召喚者,也就是格瑞第的命令緩慢地抽出弗羅的力量,從不曾故意拖延,也沒有陽奉陰違的情況發生,隨着弗羅日復一日地變得虛弱,格瑞第也即將成爲一個真正的神祗,紅龍對他們的關注不再那麼頻繁與密切,具體點來說,她迄今爲止也沒發現弗羅與深淵怪物之間的秘密。
弗羅在等待了一會後,她的形態驟然發生了可怕的變化,那大概是會令一個深淵領主也爲之蹙眉的變化——無底深淵中居住着無法計數的惡魔與魔鬼,他們的形態堪稱奇特古怪,更多的會讓人感到噁心,長的像是一隻有蒼蠅翅膀的肥大蛆蟲或是有着三個腦袋的無皮狒狒的魔鬼或是魔鬼到處可見,唯一的區別就是魔鬼會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糟糕,是的,相當奇妙,這些深淵生物的審美觀與人類,還有精靈是相當一致的,除了魅魔與女妖可以在他們身上得到不少好處之外,有些女性術士或是法師,如果容貌姣好,身材凹凸有致,偶爾也能在與魔鬼和惡魔的交易中獲得些許退讓,當然,或許我們也該將之稱爲交易的一種,但比起肢體殘缺,靈魂被污染,甚至失去生命,與一個醜陋的傢伙共度一夜也未必算得上什麼壞事,尤其是在他仍然願意聽候你的召喚時。
但弗羅從未正視過任何一個深淵居民,她是一個神祗,而且並不是一個太過弱小的神祗。深淵的一個領主曾向她求愛,雖然他看上去俊美無比,又有着一種極端的邪惡帶來的奇特風度,但弗羅斟酌再三後還是拒絕了,那時候她大概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墮落到這個程度——在某個方面,格瑞第是正確的,但她不應該忽略弗羅,後者畢竟曾是欲求與婚姻的神祗,她庇護的男女不但有人類,精靈,也有其他種族,在她浩瀚如同星河的記憶裡,她極其寵愛的一個牧師就向她抱怨過,一個矮人認爲她還……不錯,但最終還是拒絕了她的邀請,那個石頭混蛋居然搓着雙手非常遺憾地說這僅僅是因爲她沒有鬍子,如果她能有一些鬍子,哪怕不是那麼豐茂以及富有光澤,那麼她也能勉強算的上一個美人,可惜的是她就連一根鬍子都沒有,這可真是太令人遺憾了——對了,她還得到了一份出於同情和期望交付出來的秘方,據說這個混合了羊糞與牛奶的秘方每天塗抹三次,能夠促使鬍鬚生長,長出來的還是非常漂亮的鬍鬚。
所以當弗羅原有的神態無法引起這隻怪物的憐憫時,她就嘗試性地從自己的脖子後面生出了一根頂端鑲嵌着一隻溼漉漉眼珠的觸鬚,但怪物似乎並無反應,但弗羅並未氣餒,她注視着這個怪物——就算她在之前只要瞥到一眼或許也會感到無法忍受,但現在……這隻怪物具體想要形容一下的話,有點像是一團毛線球,只是毛線都是些肉色的,滿是膿瘡與潰瘍的觸鬚,觸鬚的頂端有些鑲嵌着眼球,有些像是一隻有着十根指頭的手,有些則像是大腸的末端,從裡面還會噴射出腥臭帶着腐蝕性的黏稠液體,它們糾纏在一起,有三個人合抱那麼大,它的嘴也是一根觸鬚,觸鬚的尾端是根鈍尖的空心管,它將這個觸鬚伸進弗羅的嘴裡,吸取她的力量。
在格瑞第忙着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弗羅就在不斷地變化着,如果換了一個女性神祗或是男性神祗,他們大概直到湮沒也未必能夠做得出如此之大的犧牲,但弗羅能,她原本就是欲求的女神,沒人比她更懂得什麼叫做誘惑,這點就連死亡之神克藍沃也不得不承認——雖然最後連她自己也不免有些絕望,這隻怪物是否真的沒有智慧?但即便是沒有智慧的生物,它們也會有它們的需求,畢竟繁衍後代,將自己的血脈傳承下去是每個有生命的存在都無法抗拒的事情。但她變化之後,那隻怪物不是發出汩汩的吼叫聲,就是威脅性地揮動觸鬚,她是想過要放棄的,但幸好她沒有。
她現在樣子大概比這隻深淵怪物還要奇特與令人作嘔,但弗羅完全不在乎,她向怪物傾過身去,觸鬚深深地刺入縫隙,女神急切地將方纔他從自己身體裡抽取的力量吸吮回來,格瑞第留給深淵怪物的力量並不多,但也不少,不管怎麼說,她還需要深淵怪物要爲她做事,更何況還有這數百年來的積累——弗羅之所以還能夠呼喚她的追隨者,還能夠將自己的力量分一部分出去,全要歸功於此——格瑞第只會檢查弗羅,卻不會檢查深淵怪物,即便她想,也無法着手,她對這隻深淵怪物的瞭解太少了。
弗羅唯一遺憾的就是她的召喚並沒能找尋到一個真正忠誠於她的牧師,她太虛弱了,只能聆聽那個呼喚她最爲響亮的聲音,是怎樣的聲音呢?當她發覺這個聲音的洪亮並不是在於虔誠而是在於對死亡的恐懼時,爲時已晚,她曾經想過要改換一個追隨者,可惜的是她發現經過格瑞第數百年來的折磨與放縱下,她的牧師早就成爲了一羣空洞而荒誕的僞信者,她們對她的信仰甚至還不如原先的一個來的堅定,她們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無法接受到她的饋贈——這簡直比和一個深淵怪物終日纏綿更讓弗羅噁心與憤怒。
這讓她的處境雪上加霜,一個曾經的女神就像一個幽魂那樣無奈地跟隨那個叫做梅蜜的牧師身後,讓弗羅感到萬分驚喜的是,她竟然從黑髮的法師那兒感受到了熟悉的波動——但她沒有預料到的是梅蜜的畏縮與怯懦讓她差點失去了這個寶貴的機會,她不得不降臨到一個不虔誠的追隨者的身上,追逐着那些人的步伐而去,即便暴露了自己的蹤跡也全不在意,只要她能夠得到那個力量(在這件事情上,她小小地說了一個謊)——在她還是個女神時,也不得不畏懼的力量,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夠讓她擺脫格瑞第的桎梏,返回神國,看接下來是尋找那個神祗爲她復仇,或是直接提起控訴,將這隻狂妄的紅龍以及她的子孫盡數打入深淵。
當然,不是現在,弗羅現在所要做的是儘可能多地收回她的力量。
她知道梅蜜的靈魂還存在,和她在一個軀體裡,而不是如真正的那樣瞬間被同化,這也是讓弗羅爲之煩惱的事情之一,那個靈魂並不虔誠,勇敢也很難說和她有什麼關係,但在唯愛之女想要處罰那個卑微的盜賊時,確實受到了她的擎肘,她苦惱於自己的虛弱,卻又不得不表現出一個寬容的態度,她能夠賦予唯愛之女的力量太少了,少到可能還需要這些人的保護才能走完最後一段路程,更別說只有那個法師知道的關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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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冰魔蝠站立在凱瑞本的面前。
冰魔蝠看上去很像是個矮小瘦削的人類,它有着一張不像老鼠而是人類的臉,只是下頜很尖,讓它們的臉看起來像是一個倒置的三角形,它們的面頰上覆蓋着厚重的毛髮,末端可以垂到胸口,看上去就像是一把蓄了很久的鬍子,四肢末端都是爪子,如同鳥類一樣,三根向前,一根向後,爪尖可以刺破如同鋼鐵的冰塊,爪心生長着堅硬的絨毛,這讓它們能夠在聳立如峭壁的冰牆上挖掘洞穴,也能在滑溜溜的冰面上穩穩地走動,仔細看,爪子之間還有着薄薄的蹼,表明它們也能夠在水中來去自如——既然被稱之爲冰魔蝠,那麼它們也自然揹負着雙翼,雙翼上自然也覆蓋着羽毛,在可以將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在幾個呼吸間凝固成冰雕的極北之地,像是普通蝙蝠那樣只是一層膜翼的翅膀當然是行不通的,冰魔蝠的膜翼中也有着豐富的血管,血管中流動着的也是血液。
“陸地上的人類和精靈,”冰魔蝠說,精靈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的容貌與身份在它們這裡似乎並未能起到太大的作用,“你們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呢?”
“爲了尋找金屬龍的秘藏,”凱瑞本直言不諱地說,冰魔蝠是種生性冷漠而警惕的生物,但它們並不邪惡,所以他不認爲加以隱瞞是一件正確的事情。
“你們要捕獵海豹嗎?”這位看上去就比較年長一些的冰魔蝠說。冰魔蝠的主食就是海豹,所以它們討厭阿拉提力特人,幸好每年只有幾十天阿拉提力特人能夠划着他們的海豹皮船進入永夜海的深處,其他時候風暴和暴雪會將他們牢牢地阻隔在大海的另一面。
“不。”精靈說。
“鯨魚呢?”
“也不。”
“兔子和狐狸?”
“也許。”
“雪熊?”
“如果它不來襲擊我們。”
這隻冰魔蝠的眼睛裡露出了些許滿意的神色,冰魔蝠也會狩獵兔子和狐狸,但比起數百磅計算的海豹,這些只能說是小零食,而且這種小零食在極北之海上相當的多,它們倒不介意讓出一點來。
“你們要留在這裡嗎?”他又問。
“敬謝不敏。”盜賊嘰咕道。
凱瑞本看了葛蘭一眼,“不,”他說:“我們在極晝期結束之前就會離開。”
“無論是不是找到了你們想要的東西?”冰魔蝠說,它們對黃金與寶石並不感興趣,但它們不希望長期地與一羣人類相處。
“對。”
那隻負責與他們對話的冰魔蝠轉過身去,和它的族人們討論了一番,它們說話的聲音就像是一陣陣的狂風吹過耳邊的呼嘯,人類莫名所以,只有巫妖和精靈能夠聽懂一些。
“你們可以走了。”年長的冰魔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