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怪法師剛離開,瑪斯克的聖者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葛蘭立刻如同字面意義般地跳了起來,他向後退了兩步,然後放下自己的膝蓋,跪在自己的父親與神祗的面前。
“我說過我並不在意這些虛浮的禮節。”瑪斯克說。
“也許是爲了感謝您賜予我的幫助。”葛蘭說,如果只有他,即便他已經擁有了一個銀指與半個暗刺,想要導引與指點一個侏儒仿造一個就連格瑞納達的術士也無法看出的仿品也是不可能的,但對於瑪斯克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畢竟盜賊本身就有着一個被稱之爲“比環”的技巧,意思就是說,當他們盜走了一樣東西,但在短時間內,又不想讓人發覺的話,他們就會仿製一個至少在短時間內無法看穿的假貨放在原先的地方。如果這樣東西是樣魔法用具的話,還需要盜賊公會的法師們施法保證該樣物品上可以在法術的作用下顯現出魔法用具特有的紅色光芒。
銀指公會中當然不會缺少法師,但能夠矇蔽過格瑞納達的術士,尤其是那個奧斯塔爾的,也許只有瑪斯克可以做到。
“你認爲那個伯德溫會按照你想的去做?”瑪斯克有趣地打量着葛蘭,他與一個凡人的兒子,負載着兩位神祗的詛咒,不,或許是三位的:“也有可能,他會比你以爲的更理智一些,我親愛的孩子,”他說;“或許現在那枚真正的符文碎片已經被他重新交換回來了——你們有着一個共同的朋友,在格瑞納達,還是一位可敬的殿下。”
“他不會。”葛蘭冷漠地說:“事實上,伯德溫.唐克雷只是一個卑微的凡人而已,但在幸運之神眷顧着他的時候,他並未覺察到這一點,相反的,他認爲他的榮光均是來自於自身。”在他回到尖顎港之後,除了奪回原有的權位之外,葛蘭也注重查看了其他幾位曾經的“同伴”的訊息,如果說他曾經的主人克瑞瑪爾真正的身份讓盜賊感到驚訝的話,那麼伯德溫.唐克雷的資料只是讓他更爲清楚地看清了這個人——一個貪慕虛名的僞君子而已,或許正是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缺少的是什麼,所以他會不顧一切地去維護那個空洞的軀殼——所以葛蘭纔會帶着梅蜜的“身軀”來到加冕儀式與婚典的現場,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的籌碼就是伯德溫會爲了維護自己的名譽而拿出碎片,但葛蘭沒有想到的是,伯德溫的自私竟然會可怕到這種地步,他殘忍拒絕的不但是葛蘭,梅蜜,甚至還有一直深愛着他,爲他生育了兩個兒子,並且將這個卑微的獵人一舉送上諾曼王座的王女李奧娜。
現在,有着一個可以成爲神祗的機會就放在他的面前——葛蘭露出了一個陰鬱而真誠的微笑,這個男人能夠控制住自己不爲之瘋狂嗎?即便他根本不敢和任何一個人說他擁有着這樣的珍寶,也不知道如何藉助他而成爲一個神祗,又或者清楚地知道,這個秘密一旦敗露,他,還有他的妻子,兒子,還有高地諾曼,這個剛剛從滿目瘡痍中恢復了一二的國家將要迎來怎樣的災難……也無法讓他鬆開緊握的手指……
“如果你只是想要看到戰爭的話,”瑪斯克微笑着說:“只需要調換碎片就可以了……當然,別讓格瑞第知道,那麼我們可以從另外一個任務中獲得更爲豐厚的賞金。”
“若是那樣的話,”葛蘭說:“那麼伯德溫只會對自己說,這一切都要歸罪於狡猾的盜賊,和他毫無關係,他甚至有可能成爲傳說中一個命運多舛的英雄,想想看,就算他死了,幾十年後我還得聽着吟遊詩人傳說他的故事,單這一點就足夠我作嘔的了。”
“所以你要讓他選擇。”瑪斯克往椅背上一靠,他只是盜賊之上,但在一千年前的諸神之戰中,他願意化身爲一柄匕首爲一個凡人(也就是希瑞克)所用,也只是爲了謀奪更強大的神力與更高的神職罷了,所以他雖然不是陰謀之神,但也同樣欣賞惡毒的詭計與卑劣的陷阱:“我想,我的兒子,你一定等不及想要聽到他絕望的哀嚎了?”
“是啊,”葛蘭說:“簡直就像是在渴求食物和水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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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伯德溫並不知道有人正在等待着啜飲他痛苦的淚水,他渾身就像是被火炭填充着那樣,血液沸騰,面部赤紅,他的思維變得麻木而遲鈍,他不知道那片蘊含着巨大力量的符文碎片正在引誘着他,控制着他,讓他無暇去思考和躊躇,他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從他與李奧娜的臥房一直走到那個他的兄弟與國王葬身之所的房間。
他知道伯納,他的養子,還有他的兩個親生子,雷哲與雷蒙將這裡作爲了一個可以容納孩子們的小秘密的房間,有時候他來到這裡,思念他的養父與狄倫的時候,他可以嗅聞到肉乾與蜜酒的氣味——也許是因爲他下過赦令,不允許無干的人們隨意接近這裡的原因,這裡總是那樣的寂靜,無人打攪,但出於他另一個微小的心思,他也願意讓狄倫.唐克雷,或說狄倫.海曼——假如後者真的如人們所說的那樣成爲了盤亙不去的幽魂,看看曾被其輕蔑與漠視的兄長做到了他不曾做到的事情——統治高地諾曼,擁有一個深愛自己,血脈高貴的妻子,還有兩個健康又活潑的男性繼承人。
而今夜,他想讓狄倫看到一個更爲輝煌的自己——是的,他不再是泰爾的聖騎士了,但他可以做的更好——他,可以成爲一個神祗!
“看啊,”伯德溫低語道,“看啊,我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狄倫,我可憐的弟弟。”
一陣陰冷的風從他身邊拂過,伯德溫驟然擡起頭來,房間的門窗都緊閉着,只有鑲嵌着牆壁上的氟石發出白色的冰冷光芒。
他猛地轉身——然後他就看到了狄倫.海曼。
狄倫.海曼維持着他死去時的樣子,但他的身體就像是煙霧組成的,又像是經過了稀釋的顏料,他碧綠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無生機的寶石那樣晶瑩幽暗,蒼白的皮膚上籠罩着一層灰色,就像是哀悼荒原的灰塵落了他一身,他的衣着雖然華貴,卻帶着一股無法掩飾的陳舊之氣,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伯德溫,就像是在譴責什麼。
他能譴責什麼呢?在獸人入侵之前,他就被殺了,伯德溫也曾經讓施法者去哀悼荒原尋覓他的蹤跡,也曾經在這個房間裡呼喚過他,承諾要爲他尋找兇手,但狄倫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在聽到聲音的時候,伯德溫因爲驚嚇而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然後他又因爲這個退縮的舉動而氣憤起來,他從未畏懼過狄倫,他只是——尊敬他,愛護他,因爲他是摩頓.唐克雷的親生子,他曾經對奪走了狄倫應繼承的爵位與領地而感到歉疚,但發自內心地說,伯德溫認爲,狄倫更適合王都,他有着一個長公主的母親,即便沒有唐克雷的爵位,他仍然是個尊貴的王室後裔。至於唐克雷的領地,雷霆堡貧瘠而荒涼,每年冬天都要面對嚴寒以及獸人們瘋狂的侵襲,需要擔負的責任絕對要比享有的權利更多,也更危險,這點從黛安長公主始終堅持將狄倫留在身邊,留在王都就可見一斑。
之後,他雖然知道了狄倫是黛安長公主與財政大臣富凱的非婚生子——摩頓.唐克雷在死去之前,堅持要在國王的見證下將自己的姓氏、領地與爵位交給事實上與唐克雷家族毫無血脈牽連,只是有着一頭在唐克雷家族中常見的灰髮與灰眼的伯德溫,歸根結底也就是爲了藉此羞辱着兩個帶給他莫大羞辱的人——黛安長公主,還有狄倫。不過知道歸知道,伯德溫仍然對狄倫抱有善意——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狄倫的時候,他還是個被黛安長公主緊緊抓在懷裡的孩子。
也許狄倫不,但伯德溫敢發誓,自己確實是將他當做兄弟看待的,他甚至想過,雖然他沒有孩子,但可以教導狄倫的孩子,最後將雷霆堡交還到唐克雷家族後裔的手中。
伯德溫的神情變得迷茫起來,這些回憶竟然那麼遙遠,遙遠到他都無法看清它們了——自己真的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直到符文碎片突然如同炭火那樣灼傷了他的皮膚。
“你對我做了什麼?”伯德溫驚慌的說。“你對我做了什麼?”
狄倫的神情變得悲哀起來,而後又變得忿怒,他的手指從伯德溫的臉上,轉移到他的胸口,在長內衣的裡面,緊貼着他的心口,懸掛着那片符文。
——放棄!一個嚴厲而年輕的聲音直接貫穿了伯德溫的鼓膜,放棄它!
“不!”伯德溫毫不猶疑地拒絕道“不,不,絕不!”
——它會……毀滅你!毀滅李奧娜,毀滅雷哲與雷蒙,毀滅高地諾曼!
“不!”伯德溫喊道:“你不明白它意味着什麼!”他急促地喘息着:“而且我們已經沒辦法把它交還回去了!奧斯塔爾已經回到了格瑞納達!但你看,”他滿懷僥倖地說:“他們沒有發現。”幾年前,他就放棄了複製符文的奢望,只以爲這是侏儒長長在信口開河,只是爲了從麥基那裡奪取他的恩寵,但誰能想到,他爲了高地諾曼而決定將符文交付出去的最後一刻,長長竟然成功了呢,他不但欺騙了伯德溫,也欺騙了格瑞納達的術士,他已經帶着符文碎片離開了,而現在,只要他能夠將碎片藏起來,那麼誰也不能說他沒有完成交易——畢竟格瑞納達人可不會在泰爾的天平下籤訂契約。
——它會毀滅所有……伯德溫,所有你我所珍愛的!
“它不會,我可以掌控它,我……我將會成爲一個神祗!”伯德溫喊道,“我會成爲……成爲新的公正與正義之神!”
一瞬間,就連時間都凝固了——已經成爲一個幽魂的狄倫都想去掏掏不存在的耳朵,自己聽到了什麼?一個新的正義與公正之神?伯德溫?
“爲什麼不呢。”這句話像是打開了一扇禁忌的門扉,而打開的門扉後,是一條連伯德溫也未曾正視過的榮光之路,是啊,他爲什麼不能成爲一個神祗?他不僅僅要成爲一個神祗,還要取代泰爾,這個並不公正的虛僞的存在,他能夠比泰爾做的更好,他的眼睛將注視着所有黑暗的角落,他的耳朵會傾聽所有不平的呼喊,他將明察秋毫,洞察一切,做出最令人誠服的判決,這纔是身爲正義與公正之神應當履行的職責。
——你瘋了!
伯德溫搖搖頭,笑了,他用充滿憐憫的眼神看着身前的幽魂,“瘋狂的難道不是你嗎?我可憐的弟弟,狄倫,你失去了一切,而我,我得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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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戴爾突然醒來了。
他睜開眼睛,位於諾曼王都近郊的小旅店裡當然不會用珍貴的氟石作爲照明用具,而羅薩達的牧師也沒有去點燃鯨魚油燈,這裡的鯨魚油是人們通常說的“黑油”,鯨魚油提煉後留下的渣滓,雖然可以點燃照明,但有刺激眼睛和鼻子的黑煙——房間的木窗關閉着,但從縫隙間投入的藍盈盈的天光就足以讓亞戴爾看清房間裡的一切了。
牧師倒沒想到過驚醒他的會是一個盜賊,說真的,伯德溫在這方面做的非常好,高地諾曼的中心區域盜賊與刺客都轉入了地下,成爲了真正的蟑螂和老鼠,而不像其他國家和地區那樣居然還有着自己的據點和公會,他一路走來非常平靜與安全——在這一點上,毫無疑問的,伯德溫是個好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