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施放了火焰的牧師高舉的雙手甚至還沒有放下來,他轉向農夫,略有驚愕,但就和其他人那樣,他沒有及時地做出防禦或是攻擊的手勢,等到農夫突然從懷裡拔出一柄匕首的時候,他只能大叫一聲——牧師以爲自己是無法逃脫的了,但他隨即就感覺到自己飛了起來,高高地,陽光與火焰的亮光分別在他的眼中略過,最後是碧綠的蓬草,他的面頰和肩膀劇痛起來,但那種鈍鈍的痛感不是匕首帶來的,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只覺得暈頭轉向——一個騎士向他跑了過來,將綁在手臂上的小盾舉起,擋住其他人可能的攻擊,“您沒事兒吧,牧師?”他喊道,“您能聽見我在說些什麼嗎?”
能,只是暫時牧師無法回答,他的耳朵裡嗡嗡的,就像是裝着好幾只蚊子,他抓着騎士的手臂半坐起來,看向周圍,然後,他看到了醜雞,比成年的塔拉男性還要高大,如同獸人一般的牧師(羅薩達的牧師雖然十分尊敬她,但還是無法用女士或是別的較爲柔和的稱呼來稱呼醜雞)正分開雙腿逆着光芒站立在距離他有着十來步的地方,而她的手臂肌肉鼓起,將之前先要刺殺他的農夫高高地舉了起來,火焰與陽光在她的身體輪廓周圍勾勒出一道鮮明的金線,看上去簡直就是吟遊詩人歌謠中所描述的戰士大戰邪惡魔鬼的場面。
猝不及防下,就連站在醜雞身邊的露西厄都嚇了一跳,她都沒能明白醜雞爲什麼會突然衝了出去,但當醜雞將羅薩達牧師投擲出去,而後抓住了那個“刺客”,閃亮的匕首從粗糙的手中墜落的時候,即便無人解說,她也能知道,剛纔這位晨光之神的追隨者幸運地逃過了一次謀殺。
“是希瑞克,還是瑪斯克?”醜雞的手掌可以輕而易舉地環繞這個農夫的脖頸一圈,她就像是提着一隻公雞那樣提着那個失敗的刺殺者,輕輕地搖晃了一下,她的動作看上去雖然輕柔,卻是伊爾摩特的教團中不爲人知的秘技之一,伊爾摩特的牧師們擅長醫術,這讓他們即便不使用神術也能拯救人們的性命,但相對的,他們可不單會使用藥草,對於人體肌肉與骨骼的瞭解也能讓他們快速地成爲一個逼供者或是劊子手——這種“晃動”,來源於一個伊爾摩特牧師對於捕蛇人手法的臨摹與探究,就像是在捕蛇人手中,被抓住了腦袋的蛇只需要稍稍搖晃幾下,就會因爲脊椎關節脫位而失去反抗的能力一樣,伊爾摩特牧師可以通過這種手法,讓敵人無從反擊與逃離,而且力道的輕重,抖動的頻率以及方向的選擇也能讓他們立刻死去,昏厥或是遭受到莫大的痛苦。
醜雞選擇的當然是最後一種,那位男性馬上大叫了起來,露西厄輕微的瑟縮了一下,隨後堅定了自己的目光,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不是希望能夠像這位強悍而偉大的人類女性學習嗎?就連艾洛赫也對此表示十二萬分的贊同,雖然說,露西厄除了想要讓自己變得更爲堅強與強大之外,還有的就是她不希望比阿芙拉更差——相比起身份來,阿芙拉作爲一個曾經的弗羅牧師與盜賊首領的女兒,當然無法與她相比,但阿芙拉的監護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傾慕的人,但那位大人……他的身邊是不需要一個孩子的,他總是專注地前行,不受任何外物的制約與打攪,如果只是一直跟隨在他的身後的話,他永遠都看不到她。
而且她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醜雞,也不是第一次與她一起行動——伊爾摩特的教義是爲了那些無辜的人們承擔所有的災難,這種教義與伊爾摩特牧師們的日常行爲很容易讓人們誤會他們只是一羣能力低微,木訥寡言的苦修士,但事實上,災難與痛苦可不僅僅指肉體,精神上的磨難也是其中的一種,甚至可以說是較爲重要的一部分——伊爾摩特的牧師每日祈禱,但有些時間,他們會向主任牧師請求暫時放棄自己的職位,他們回到人羣中,就像是一個凡人那樣融入城市或是城堡,去刺殺那些他們認爲給人們帶來了苦痛的罪魁禍首。而作爲翡翠林島未來的繼承者,露西厄的首位來自於外界的指導者就是伊爾摩特的醜雞。
而從呼嘯平原來到這片混亂之地的醜雞,她的思想與理念即便是在伊爾摩特的牧師中也算得上激進,在一開始的時候,露西厄還曾經迷惑過爲什麼艾洛赫要爲她選擇這麼一個導師,但當醜雞帶着她看過她從未了解與熟悉的邪惡和黑暗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動搖過,正如醜雞所說,終結邪惡的生命從來就是一種善行。只是,出於精靈的本性,奪取一個惡人的性命或許還不是很難,但折磨與凌虐還是會讓這個黑髮的小精靈有些無法忍耐。沒有辦法,精靈們總是有着一種對於生命的敬畏,或者說,他們的天性中就不存在着邪惡,哪怕是他們最爲憎惡的不死者,他們也不會加以無目的,有意的予以羞辱或是刑罰。
。幸而醜雞很快就放棄了拷問,不是因爲她察覺到了身邊人的畏怯,而是因爲她已經不需要訊問了。謹慎起見,醜雞將已經絲毫無法動作的男性人類放在地上,脫掉他的短袍褲子,檢查他的手指與脊背,胸膛,足踝這些盜賊們慣於刻下痕跡與刺青的地方,但她只找到了長年辛苦勞作留下的厚繭,鋒利的農具,沉重的石塊留下的傷疤,還有一些蟲子蜇咬的痕跡,他只是一個農夫而已,但就像是醜雞發現的那樣,這個男性是個被“菸草”控制住的行屍走肉,他的眼睛在陽光下會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虹膜發白,四肢細瘦的就像是蘆葦杆,卻能爆發出就連醜雞也不容小覷的力量,要知道,醜雞可是曾經與獸人相對抗的戰士——只是在被醜雞的手法弄傷了脊骨之後,無法站起來的他一如某種詛咒抽取了全身的力氣,他倒在地上,語無倫次地哀嚎,用指甲抓撓着自己的皮膚,口中吐出渾濁的液體。
“讓所有小隊小心,”醜雞頭也不回地說:“應該有人僱傭了他們,讓他們藉機刺殺牧師,騎士又或是士兵,所有毀掉這種植物的人都是他們的敵人,他們雖然是凡人,但力量大的就像是一個獸人。”
“僱傭?”因爲自己的疏忽而面露歉意的騎士問道:“他們竟然能夠僱傭那麼多人嗎?而且塔拉的子民們應該知道我們是正確的。”
“讓一家子人得以飽暖纔是他們認可的正確行事方式,”醜雞站起來,回答說:“你們毀滅了他們的希望,沒有這些植物,又沒有種植麥子,或是別的什麼,他們會捱餓,還會挨鞭子,或許還要因爲無法繳納稅金而成爲農奴,當然,現在還有奴隸,而且無論是瑪斯克,還是希瑞克,他們所用來誘惑這些人的,不但是叮噹作響的錢幣,還有‘菸草’,那種藥物曾經被用在獸人身上,讓他們變得更爲強壯,有力,瘋狂,不畏傷痛,還有死亡。獸人們曾經藉此攻佔了雷霆堡,現在他們改而將這種藥物用在了凡人的身上,我不知道具體的區別,但在讓你們的子民變得更加危險的程度上,只能說是不相上下吧。”
“我以爲……”騎士低聲道:“這些只會出現在戰爭裡。”
醜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羅薩達的追隨者就是這點不好,無論是牧師還是聖騎士,都有着年輕人獨有的天真,這讓他們的性格過於光明磊落——不是說不好,但在面對如暗日和影蟲(神祗們對於盜賊之神瑪斯克的輕蔑稱呼)信徒的時候,他們的想法就不免有些僵化,並且很容易因此而受傷與失敗。
“難道你認爲戰爭就是騎士與士兵排列成行,面對面地,如同吟遊詩人的歌謠裡所描述的那樣對戰嗎?”醜雞說:“想來你一定沒有加入到之前的戰爭裡去,不然你就能看到成羣的,瘋狂的凡人赤手空拳地衝向放下的長矛與出鞘的刀劍——不要說因爲他們是奴隸,而不是塔拉的國民你就可以忽略不計了,不管怎麼說,他們之中還有不少人與塔拉有着血緣與親眷的關係呢。”畢竟南方諸國就如同一塊因爲敲擊而分開的石板,雖然碎的撿也撿不起來,但因爲塊數又多,面積又小的關係,邊境線上相互通婚往來的村落並不少。
“我說過,戰爭將臨,”醜雞直言不諱地說,“這不是一個國家對於另一個國家,一個大公對於另一個大公,一個領主對於另一個領主的戰爭——因爲無論是希瑞克還是瑪斯克,他們的信徒都不僅於此,他們在每個陰暗的角落裡滋生,就像是有毒的蘑菇,他們不動作的時候,危害只在表面,但如果他們有所動作——你認爲爲什麼情況下,老鼠和臭蟲會大搖大擺地跑到陽光,還有人們的視線中呢?”
“有恃無恐?”騎士回答。
醜雞搖了搖頭:“錯誤的回答,”她說:“盜賊也好,刺客也好,他們都是黑暗的產物,他們生於黑暗,存在於黑暗,死於黑暗,他們註定了厭惡光明,就像一個人曾經說過的,一個著名的盜賊,或是一個著名的刺客,都只能是個笑話。看看瑪斯克,再看看希瑞克,他們有堂皇的神殿嗎,有巨大的聖所嗎?沒有,他們難道不能有嗎?怎麼可能呢,誰不知道,通過陰謀與惡行,一個小小的盜賊公會也能在短短几年內聚斂起驚人的財富——這是他們的習性,是他們無法改變的本能,他們註定如此,但又是什麼讓他們突然如此大張旗鼓地出現在人們面前呢——只有一個可能,有什麼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是誰?”騎士不自覺地追問道。
“我也很想知道。”醜雞說:“但我總覺得,事情正在惡化,這點應該是沒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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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在惡化。”凱瑞本說。
在他們從黃銅海岸離開的時候,還沒有料到南方諸國竟然被腐化到了這個程度,如果不是維尼託的隕落,還有塔拉的變故,引發了一些人的恐懼,讓他們暴露了出來的話,他們都不知道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國家已經被暗日的勢力掌握在了手裡,而就像是某種徵兆,幾乎就在幾天的時間裡,那種曾經因爲食物匱乏而絕滅的豔麗藍蝶又一次飛揚在人們的視線裡,它們的美麗與精緻引起了不知內情的人們的歡呼與喜愛,但知道它們預兆着什麼的人根本笑不出來。
依照凱瑞本原來的計劃,他們應該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樣,僞裝成一個冒險者的小隊,潛入到諸國之中,探查暗日與影蟲的信徒們遺落的蛛絲馬跡,從而尋根溯源,一直追查到他們的巢穴,而後將尋找到的碎片拼合起來,從而揭示與摧毀可能的陰謀詭計——只是他們現在已經迫不得已地被捲入了世俗的戰爭之中——雖然塔拉已經回覆了平靜,但那些在戰爭中顯露出來的東西,怎麼也不能讓他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