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領主也不會讓他們停留在自己身邊,在小城的堡壘之外,間隔着城牆與護城河,有着一片整齊的宅邸,原本是屬於商人們的,但自從有了“菸草”和一系列的繁生物,領主對那種靠着穀物與棉花,番薯之類的普通商品集聚起來的可憐的稅金,還有“微薄”的禮物已經完全不再放在眼裡,更何況如果依照那人所說,他的前途比大海還要寬廣,比晨光還要明亮,他又何必去吝嗇那麼一點小小的暫時的壞名聲呢——所以,順理成章地,那些不願意與他同流合污,或是將他的宏願視爲臆想的蠢貨不是被送上了斬首臺,就是逃走了,他們留下的資產當然都被歸屬到領主手中——這些傭兵的首領們,還有施法者們也得以擁有各自的房間甚至庭院。凱瑞本和克瑞瑪爾進入到這裡沒有多久,就大致弄清楚了這些人的數量,尤其是施法者,施法者中術士居多,在格瑞第的變故發生之後,格瑞納達的新王雖然表示過往不究,但還是有些忠於格瑞第,或是認爲格瑞第並未死去,又或是曾經觸怒過這位新王的術士們離開了他們的故土,流入各處,其中南方諸國最多,這裡環境複雜,人員衆多,貴人密如繁星,術士可以很輕易地在其中找到一個願意奉養自己的人。
還有一些更爲妄爲放縱的術士們則是選擇成爲盜賊或是刺客,他們即便在傭兵團中,無論是否有資歷,都是僅次於首領的人,而且傭兵們的行事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忌諱與立場,至少他們從來不用擔心會缺少實驗用的生者與屍體,而且作爲傭兵,也很少會出現資金短缺的情況——反正在需要的時候,他們也可以隨時轉化成無法無天的暴徒。這些術士要比貴人們身邊的更危險,因爲他們行事只會依照他們的思想與方式。不過爲克瑞瑪爾等人省略了很多麻煩的是,雖然黑髮的龍裔已經經過了僞裝,但他的僞裝反而會讓格瑞納達的術士們遲疑與退卻——畢竟那些浮現在面頰上的細小鱗片意味着這個術士也同樣來自於格瑞納達,並且體內的龍血或許要比他們身體中的更爲濃厚,也就是說,他要強過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當然,事實也有可能並非如此,但無論是術士,還是法師,又或是惡神們的牧師,墮落者,都不會想要做第一個挑釁他的人——雖然這段平靜的時間並不能維持太久,卻給了他們難得的平靜夜晚。
凱瑞本的房間,不知道是否是安排的人有意如此,與克瑞瑪爾分割了開來。負責此事的侍從謹慎地表明,這是因爲施法者們需要安靜的關係,所以都被安排在一座宅邸裡,而首領們的宅邸則要更接近“繁華”的主街,如果領主賜予的侍女與美食,酒,“菸草”還不足以滿足他們,他們儘可以尋找其他稱心如意的所在,而他們所有的費用都由領主提供。
即便如此,兩座宅邸相距也不會太過遙遠,大約只在一千尺左右,只是凱瑞本從他的房間裡走出來,去到克瑞瑪爾那裡的時候,他仍然遭到了不下七次刺殺,刺殺者或是孤身一人,或是三五成羣,他們的武器包括但不限於飛刀,匕首,弓弩或是毒藥,還有一個法師介入其中,如果站在這裡的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傭兵首領,他必死無疑,不過凱瑞本想到,這些人急於刺殺他或許也是因爲他的情報已經流入了堡壘之外,作爲一個可能有着邪惡血脈的傭兵首領,他對其他人的威脅太大了。
刺殺行爲到了距離克瑞瑪爾的住處還有三百尺的時候曳然而止,很顯然,那些人已經覺得有點得不償失了,如果那位“傭兵首領”豢養的法師覺察到,前來支援的話,他們的損失就會變得更爲嚴重。只是凱瑞本在走過走廊的時候,幾乎每一扇緊閉的門後都隱藏着涌動不止的邪惡與黑暗氣息,周遭一片死樣的寂靜,但克瑞瑪爾一出現,它們就全都消失了,月光重新投入廊道,鳥兒與蟲子又開始鳴唱。
克瑞瑪爾向凱瑞本點點頭,他的手中捏着一枚薔薇花,而這朵旺盛的開放着,如同硃砂一樣色彩豔麗的薔薇花在陰影中散發着火焰般的亮光,這是施法者們的一個小技巧,讓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發光,但像是這種純淨與穩定的光無疑證明了所有者的力量,一時間,就連窺視的目光與魔法都回避了視線,凱瑞本跟着克瑞瑪爾回到房間裡,纔有人開始低聲詛咒。
凱瑞本環顧四周,因爲是提供給施法者們居住的房間,或許無法與傭兵首領們房間所有的奢靡華麗相比,但實際上的耗費卻要大大超過前者——從巨大的玻璃窗,到完備的抄寫桌(不少於十二種的礦石墨水,皮紙,羽毛筆,鋼尺等等),再到舒適的座椅,寬大的牀鋪,乾淨而整齊的書架,卷軸架,還有一些常規的施法材料,照明用的也不是鯨油或是鯨蠟,而是氟石。讓精靈在意的是放置在桌面上的數個精緻的小東西,異界的靈魂走過去,提起一個,在耳邊一比,“僞裝用的魔法用具。”它說:“就我們所要面對的情況,原先的預備似乎已經不是那麼可靠了……嗯,”它有些不安地解釋道:“我也有考慮過戒指,手鐲,項鍊什麼的,但這些似乎都會對你們造成一些妨礙,但如果只是一枚小小的耳釘,就是這種,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口,而且符文也可以隱藏在耳垂後面……”
隨後,精靈的舉動讓這個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張口結舌,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爲凱瑞本只是撿起一顆看了看,大約弄懂了它的穿戴方式,就把它穿過自己的耳垂,固定妥當了。
耳釘蘊藏的魔法在接觸到血液後頓時發揮了預設的效用,在輕微的一陣嗡鳴後,精靈的尖耳朵就像是融化了的乳脂那樣平滑了下來,凱瑞本摸了摸,發現它不但是看上去圓了,摸上去也是如此。
“取下耳釘,大概還需要三個日夜才能恢復原先的樣子……”異界的靈魂喃喃地說。
是爲了遇到不得不取下所有的裝飾或是魔法用具的時候,他們的身份還能被繼續隱瞞下去的緣故吧,凱瑞本溫柔地看着這個……孩子,當然,如果依照人類的年齡,它已經成年了,但對於精靈來說,三十年與二十年之間的區別完全可以省略,而且他面對的是一個受害者,雖然他和真正的克瑞瑪爾談過——曾經的不死者堅持這個靈魂並不是被他拖入這個軀體的,說真的,巫妖對這個靈魂充滿了厭倦與憎惡,他們被迫待在一個軀殼內還是巫妖還是一個邪惡的不死者的時候,如果不是它,巫妖可能還是一個巫妖,而不是現在這種令人難堪(站在不死者的立場上來說)的所謂的贖罪巫妖。也就是說,它並不是巫妖爲了欺瞞他而捕捉並且禁錮的,這讓凱瑞本的憤怒略微平息了一些,只是他很難分辨,是因爲他與克瑞瑪爾之間的情誼並不是一個從起初就充滿了謊言與欺詐的圈套,還是因爲並未因爲他的緣故而令得一個無辜的人失去生命,或許還有過往。
“你一直在做這個?”凱瑞本問。
異界的靈魂轉過身去,“我們不需要休息……我是說,他和你說過這件事情嗎?我們在很多地方都具有優勢……”
凱瑞本沒有回答它,他走到房間的另一端,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他和黑髮的施法者保持着距離,在他還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親密,但在那個靈魂知道了他們的秘密已經被凱瑞本掌握之後,它反而開始疏遠精靈,而凱瑞本也不願意過分的壓迫它,雖然精靈有時候還是會因此感到難過。
“坐下吧,”精靈溫柔地說:“我想和你說說話。”
“還是不了,凱瑞本,我有點累了”異界的靈魂用更加低微的聲音回答說:“或許,我們可以另外選擇一個時間。”
“但你會繼續拖延下去,”凱瑞本低聲勸說道:“別這樣,我只是想要了解你,我曾經以爲你就是你,但我竟然沒有能夠察覺到你和另一個人的區別,克瑞瑪爾,或者說,你願意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我沒有想要騙你。”異界的靈魂艱難地說道,“我……”
“你只是覺得內疚,”凱瑞本說:“因爲你覺得你佔用了我的族人的軀體,你認爲,我只是因爲你有着埃雅的血脈纔會接受你,把你帶到灰嶺,讓你成爲我的同伴和朋友,是的,我承認,在一開始的時候,確實如此,但你所說的,所做的,所想的,告訴我,那都是虛假的嗎?是用來欺騙我的嗎?”
異界的靈魂搖了搖頭,它那個時候,因爲缺失了太多記憶變得有點幼稚,所以行事與言談之間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但那不是僞裝,或者說,是再真實也沒有過的自己,比長成後的自己還要直率與天真,畢竟在它的位面,雖然沒有巨龍與神祗,陰謀詭計也從未從凡人的生活中消失過。
“那麼你有什麼可抱歉的呢,”凱瑞本說:“如果你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邪惡之人,我只會終結你的生命,哪怕你有着屬於精靈的血脈也是如此,如果你對人們的悲傷痛苦麻木不仁,或是滿心貪婪,野心勃勃,我也不會讓這麼一個半血進入灰嶺,但你有孩童一般的純潔思維,有着正義與仁善之心,有着對於生命的尊重與愛護,即便你只是一個人類,我也會和你成爲真正的摯友,就像是阿爾瓦,就像是曾經的伯德溫——我從不認爲你的隱瞞是一種罪過,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我也是,你也是,你甚至沒有因爲這個秘密而傷害過哪怕一個人,你沒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說誰有過錯,”凱瑞本坦然地說,“我承認那隻會是我,我原本可以更早地發現,但我畏懼黑暗,我怕我看見的美好事物在一瞬間破滅殆盡,所以我逃避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異界的靈魂說,“但我一直很慶幸遇到了你,還有阿爾瓦,亞戴爾,梅蜜,葛蘭……還有其他的人。”
“我也很高興遇到了你,而不是另外一個抱怨不休,混賬透頂的傢伙。”凱瑞本說,一邊露出笑容,一邊伸出他的一隻手,“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異界的靈魂一下子就被那些快遞箱子上的名字佔據了所有的記憶,它尷尬地笑了一下,像是“我是璃瑩殤?安潔莉娜?櫻雪羽晗靈?血麗魑?魅?J?Q?安塔利亞?傷夢薰魅?海瑟薇?薔薇?……”之類的梗還是別玩兒了吧,免得凱瑞本以爲它高興到發了瘋。“我很想告訴你,”它認真的回答說:“但我自己也不是很記得了……”奇怪的是,它現在已經取回了大部分記憶,但最關鍵的部分還是找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