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凱瑞本離開之後,伯納仍然覺得自己彷彿身處夢境,母親的血親最終還是沒有徹底地拋棄他們嗎?又或是在黑暗的霧霾即將覆蓋整個大陸的時候,精靈們不得不尋找每一根可靠的支柱?但無論是爲了什麼,伯納都不會與那些令人憎惡的傢伙同流合污。或許有人會說,他本身就是邪惡的產物——他的父親德蒙曾經向格瑞納達人出賣了白塔,弒殺了自己的父親,用法術控制着自己的弟弟殺死了自己的兄長,最後屈辱可笑的死去,而他的母親則是一個被龍血扭曲與改造的怪物,她不但曾經做出過錯誤的選擇,同樣地,也曾經出賣過自己的血親;他的出生地,白塔,曾經淪落爲蛆蟲與豺狼的巢穴,那種可以令人無法擺脫的有毒菸草也曾經佔據了鷓鴣山丘的每個角落,白塔的商人們則負責將它們轉播到更遠更多的地方去。
想到這裡,伯納就必須感謝自己的母親安芮。她以觸怒當時的白塔主宰,格瑞納達的奧斯塔爾爲代價,將高地諾曼的王女李奧娜一行放出了監牢,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她帶走自己——伯納是在高地諾曼人的懷抱中長大的,有着一個諾曼人的名字,諾曼王女李奧娜是他的監護人,與他們的王子雷哲雷曼一同親密無間地長大,但他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母親,以及自己的故土,還有他必須承擔的責任——雖然他對雷哲,雷曼充滿了抱歉。幸而他的朋友們並不因爲他的去向而責怪他——他回到白塔,在母親安芮的支持下,可以說是從容而平緩地接過了白塔與鷓鴣山丘的權利,其中他在諾曼度過的十幾年青澀歲月功不可沒。就如同安芮曾經說過的,他能夠從王女李奧娜這裡得到最珍貴的東西,既不是寶石,也不是權柄,而是作爲一個統治者應該知曉與掌握的東西,雖然李奧娜並沒有刻意地指點過他有關於政治的東西,但對於一個聰明的孩子來說,學習並不定要通過書本與石板。
伯納回到白塔之後,也臆想過,如果有那麼一天,高地諾曼需要他的幫助,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帶着自己的騎士與士兵出發,他曾經那樣地不認可伯德溫.唐克雷,諾曼的前一任國王在精靈獸人之戰時候的做法,當然不會讓自己淪落成爲一個如伯德溫一般的背信棄義之人。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最先遭到致命打擊的竟然不是高地諾曼,而是白塔與鷓鴣山丘——白塔與鷓鴣山丘從未屬於過法崙,但法崙的騎士們卻可以無禮地要求白塔的領主奉獻奴隸,士兵以及供給——這種要求是非常滑稽的,如果他們沒有黑鐵的魔像,盤旋的巨龍,以及數以百計的法師與術士,確實如此。
伯納已經想過了無數對應的手段,從軟弱的假象到蠻橫的對抗,再到卑劣的刺殺,但他的母親一看到這些人,就當機立斷地選擇了放棄——比起白塔,伯納知道,她更在意的是他,然後是自己,對於母親,伯納無法提出責難與詰問,只是有時候,他坐在座位上,看着各處的人們送到他書桌上的信件,看着那一個個名字……每個名字後面都有着一個悲哀,搖搖欲墜的家庭,荒蕪的田地,無人收斂的屍骨,管事與商人們哀求着他們的領主設法與他們的敵人商榷,爲白塔與鷓鴣山丘留下一絲生機,只有伯納才知道,這些人,與以往的敵人都是不同的,他們侵佔白塔與鷓鴣山丘,但不需要白塔與鷓鴣山丘的子民,新的法崙人將會如同斑鳩那樣佔據他們的房屋與資產,僥倖未在連綿的戰爭中死去的原主人將會成爲他們的奴隸,就像一千多年之前的法崙帝國那樣。
凱瑞本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再晚到一天,不,一個小格的時間,他就只能看到白塔與鷓鴣山丘領主冰冷的屍體了,伯納不是安芮,一個無法保護自己的領地,子民與立場的領主又有什麼用處呢,除了成爲敵人們所架設的傀儡之外?但精靈的來訪,以及碧岬堤堡,與龍火列島的邀請讓伯納的眼睛中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在看到母親安芮走進房間的時候,他甚至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激動的神情讓安芮微微地吃了一驚,在聽到伯納稱呼她爲母親的時候,更是露出了焦灼之色。
“不用擔心,”伯納說:“我身上的問題已經有人爲我解決了。”他拉開襯衫,那個畸形的人臉還在,但安芮一看,就知道它已經失去了原先的力量與智慧,只是一個隨人操縱的小玩意兒,像是一個醜陋的飾品,她不必再擔心它隨時都會奪取伯納的性命,與竊聽,窺視到他們的所有秘密了。安芮立刻舉起手,施放了一個法術,將伯納與自己籠罩了起來——她隱約猜測到了一點,但還是不確定,直到她的兒子將一小瓶藥水放到她的手裡,安芮開了瓶塞,輕輕一嗅,就嗅到了熟悉的氣味。
伯納一直注視着母親的臉,他知道母親一直在因爲對於銀冠密林的背叛與出賣而歉疚,只是她已經失去了與密林對話的權力,不得不將這杯深重的苦酒醞釀在自己的心裡。但出乎他意料的,母親竟然先是露出了一個茫然的神色,然後是轉瞬即逝的悔恨,緊接着悔恨的是一個充滿了譏誚與苦澀的笑容:“太好了。”他聽見她喃喃地說:“太好啦。”
等伯納開始不安的時候,安芮擡起頭來,將藥水的小瓶子放回到伯納的手中,“母親……”伯納擔心地問道。
“沒什麼……”安芮說:“只是……”命運的確是個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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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行的法師看見了葛蘭,就深深地彎下腰去,葛蘭看着這個場景,不由得莞爾一笑,他還記得自己還是尖顎港一個公會分部的首領時,一個本事平平的矮胖子法師,他見到了也要鞠躬行禮,還要將最安全,最舒適的高塔讓出來,現在呢,爲他效力的法師可以在一瞬間殺死十個那樣的傢伙,但他們在葛蘭面前,卻連大聲呼吸都不敢。
“您要離開白塔了嗎?”一個法師問道。
葛蘭點點頭,他自認並不苛刻,隨意的責罵與懲罰下屬只會顯得自己色厲內茬,這點他從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也知道下屬們議論起他的時候,也不常口出抱怨,雖然他有這個權力,但葛蘭從來沒有忘記克瑞瑪爾的話,他是瑪斯克的兒子,但也是他的下屬,僕人,奴隸,甚至只是一個器皿,他的寶座基臺並不穩固,隨時可能從上面掉落下來——葛蘭倒沒希望自己能夠憑藉着這些微小的好感得到真正的忠誠(說實話,盜賊公會裡沒有這玩意兒),但如果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或許可以憑藉着那麼一點微薄的情感借貸獲得解決……
法師向後退了一步,施放了法術,一點鈷藍色從空中向兩側展開,最終形成一個顫動的光門,葛蘭走了進去,法師們緊隨在後。
從傳送門走出來之後,葛蘭落在了一個華美精緻的房間裡,房間的牆壁上裝嵌着黑檀木的護牆板,同色的地板上隨意丟棄着數張厚軟的雪熊皮毛,牀榻頂端垂下了深紅色的絲緞帷幔,帷幔上繡着瑪斯克的聖徽——黑色的絲綢面具,在這些面具下,有着各式各樣的面孔,從男性到女性,從老人到孩子,並且還在不斷地變化,從帷幔的縫隙中,看不見屬於牀單與毯子的淺色,只能看見無邊的暗色,它在旋轉着,彷彿是一個深淵中的沼澤——葛蘭轉移了視線,他看到靠着牀榻的衣箱打開着,裡面的衣物即便用來裝扮一個王后也不是不可以,而在衣箱前,是桌子與兩把小椅子,桌上擺着銀壺與金盃,令葛蘭神色愈發僵硬的是,在小桌的對面,還有一張女性的梳妝檯,有着能夠將人照的纖毫畢現的銀鏡,和琳琅滿目的乳霜,膏,香水,胭脂……問題是,這個房間是……盜賊之神瑪斯克的,正確地說,他的投影。但不知道爲什麼,瑪斯克在選擇聖者的時候總會選擇強壯的男人,但在化身的時候,卻時常是個身材曼妙的女性。
但讓自己的房間變成這個樣子……葛蘭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些吟遊詩人們用來活躍氣氛的時候說的有色小段子——他們說些什麼來着,好像盜賊之神瑪斯克在諸神之戰中曾經稱陰謀之神希瑞克爲:我的主人……以及我的愛人……好吧,謝謝,葛蘭覺得一個神祗降落在自己面前,大喊一聲我是你爸爸就夠令人驚訝的了,他不需要個大叫我是你媽媽的存在。
但就像是他和安芮所說的那樣,人類的腦子是越不能想些什麼就越會去想些什麼的……
瑪斯克的化身從一陣濃郁的灰色霧氣中走出,他看了一眼葛蘭的思想——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純粹是慣例與下意識的行爲,然後他,或者說“她”就奇怪地蹙起了眉毛。一隻在房間裡蹦躂蹦躂的粉紅色大象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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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賊之神瑪斯克大概不會懂得在房間裡蹦躂蹦躂的粉紅色大象這個梗了。
始作俑者也根本沒有想到他的粉紅色大象竟然會成爲盜賊之神永遠無法竊取到答案的問題之一,他已經身處戰場之中。
在弩箭與弩車逐漸失去了對巨龍們的威脅之後,阿爾瓦的法師們遭到了摧毀性的打擊,如果不是還有白袍與聖騎們,被作爲主要目標的他們可能早就死傷過半,阿爾瓦法師的心和身體都在顫抖着他沒有兒子,就和許多法師那樣,他將自己的弟子當做了兒子,自己的繼承人,他們是那樣的健康,是那樣地強大,如果不是他將他們帶到這裡,帶到戰場上,他們原本可以安然無憂地度過他們漫長的一生——他們之中有些人並不是碧岬堤堡人,之所以來到這裡,只是因爲他們尊敬與愛戴他們的導師,他們相信他,願意爲他捨棄性命——但他能嗎?
阿爾瓦法師正想要請求他的首席弟子帶着一些學生們離開,他確實感到了懊悔,幸而在來到這裡之前,他就已經解除了與每個弟子的契約——他知道術士與死靈法師都能夠捕捉敵人的靈魂,他不希望他的失誤成爲弟子們致命的弱點,但就在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之前,一個熟悉的尖叫聲就在他的左側響起,阿爾瓦法師一邊投擲出自己的法術,一邊轉頭看去——一隻綠龍竟然擊破了他們的防線,俯衝下來,雙爪抓住了一個年輕法師的肩膀,就要把他拖上半空,一個泰爾的騎士看見了,他高高跳起,呼喊着泰爾的名字,揮出自己的寬劍,閃爍着神聖白色光芒的寬劍就像是劈砍枯枝那樣從綠龍的雙爪上一掠而過,那個法師頓時從距離地面有三四尺的地方掉落了下來,阿爾瓦就是在這個時候聽見了他的尖叫聲,綠龍的雙爪雖然被斬斷了,但還深深地嵌在他的肩膀裡,鮮血噴涌而出,浸透了那個抓住他的聖騎的白色斗篷。
即便如此,危機仍然沒有解除,一隻黑龍窺見了綠龍打破的空隙,探過頭來噴吐出一道酸液,聖騎帶着一個法師,躲避的速度已經夠快,但還是被擊中了雙腿,而在他無法控制地跌倒時,用力一擲,將法師擲到阿爾瓦法師的身邊。
黑龍就在此時落到了泰爾騎士的身邊,它被孵化出來,而後通過魔法成長到大約只有以往的成年黑龍一半的大小,也就是說,只有二十尺左右,但對於一個人類來說,仍然是個龐然大物,泰爾騎士的眼中沒有絲毫畏懼,他的雙腿已經被腐蝕到可以看見骨頭,但他還是用膝蓋“站立”着,面對巨龍,舉起寬劍。
黑龍沒有輕易靠近,雖然沒有巨龍應有的智力,但它還是有着野獸的狡詐,它將頸脖往後仰,腮囊鼓動,新的酸液蓄勢待發——呼吸之間,它就再一次地噴吐。
泰爾的騎士認爲,自己這次大概無法逃離死亡的鎖鏈了,他的心中沒有多少驚恐與畏懼,他信仰堅定,確信自己一去到哀悼荒原,就會聽見泰爾的召喚——他都聞見了黑龍那令人嗅之慾嘔的惡臭氣息——但就在他預備揮出最後一件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被柔和的白光佔據了。
抱歉,修改了一下,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