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傳俠遲鈍的點點頭。沒有抗拒。
“不知老先生如何稱呼？”女子客氣的繼續問道。
“我姓古！”聲音蒼老而又沙啞，接着便不再開口。
無論女子問什麼，古傳俠都不答話，彷彿是耳背聽不見，也彷彿是在想着別的什麼。
蕥香樓是臨安城中數一數二的青樓，而妙歌便是蕥香樓的頭號花魁，不僅身段風流，容貌絕色，那嗓音，那歌喉更是宛如天籟，爲她爭得了諾大的名聲。
只是樹大招風，就在一個月前她的專用琴師被對面的紅袖招花魁花重金挖走，失了上好的琴師配合，她的聲音雖然依舊美妙，卻畢竟少了些許韻味。導致前來聽她唱歌的客人少了許多。蕥香樓的老鴇怕她名氣衰弱，身家大跌便籌劃着讓她‘出嫁’，趁着名氣還在，搞個競拍賣個好價錢。
只是妙歌從小在青樓勾欄長大，如何不知道再高貴的花魁，一旦失了第一次，那便身家大跌，很快就會淪落的和一般以皮肉爲生的女支女沒什麼區別。
三年前她就見過蕥香樓曾經的花魁，曾經以掌上之舞聞名臨安的細雨，因爲被迫接待一位又老又醜的骯髒老漢而從高樓上一躍而下，不堪受辱自盡而死。
盛名之時，多少風流公子追着捧着，但是盛名之後，又有幾人承受的住那宛如天塹般的落差？
原本妙歌也以爲自己的下場不會比那位細雨好多少，最多也不過是在失身被踐踏尊嚴之前，先行自我了斷，或許多少還能留下一點好名聲。
但是就在這一天下午，她好運的撿到了一個落魄的老人。
他的琴音，是她聽過最美妙的。
稀疏的琴音，若是常人聽來，定然會覺得寡淡無味。但是真正懂得的人才會發現，其中蘊含着的，卻彷彿是世間百態，彷彿是萬物的聲音。
這樣的琴音若是配合上她的歌聲，那定然是極其美妙的，或許可以讓她再創高峰，穩住花魁之位。
果然事情正如同她所預料的那樣。
她的歌聲在老人的琴音下得到了昇華。
如果以往她所唱的皆是靡靡之音，僅僅只能迷惑那些尋常的公子哥和不懂音律爲何物的商賈、匹夫，那麼當配合上老人的琴音，她的歌聲便吸引來了真正的達官貴人，經世大儒。
一篇篇讚美的詩詞、文章，將她的名聲推到了更高處。
老鴇見奇貨可居，便打消了原本的念頭，無論那些急不可耐的有錢佬如何拿出驚世駭俗的高價來，老鴇都死死一口咬定，妙歌這個第一花魁是賣藝不賣身。
於是那些雖然出不起錢，卻也不想夢中‘女神’便宜了他人的風流小子們，便四處宣揚妙歌的名聲，爲她的名氣添磚加瓦。殊不知，這樣做也僅僅只是讓他們的女神身價更高，最後便宜了一個更有錢的土豪罷了。
無論如何眼前的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
妙歌便更加用心的安置老人，並且想方設法的想讓老人收個弟子，將那一手好琴藝傳下來。畢竟老人怎麼看也都是命不久矣的樣子。
老人的名聲終於也還是被傳了出去。
任誰都知道，妙歌的歌聲之所以能夠得到昇華，全耐那老人超凡脫俗的琴音。就連妙歌自己都覺得，每一次配合這琴音歌唱，她都彷彿被琴音引導了，進入了一個更加不一樣的世界，聽到了世界的聲音，感受到了更加色彩斑斕的一切。
於是乎，聞名前來拜訪的，想要拜師學藝的，還有偷偷想來挖牆角的，都蜂擁而來。
卻都被妙歌想盡法子的攔住，她不允許她最後的救命稻草被旁人帶走。她從老人身上看到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一個全新的結局。
只要她的歌聲能夠一直那樣美妙下去，只要常常有那樣高妙猶如九天玄音的琴音配合，即便是她有一天人老色衰，也不會被無情的淘汰，她依舊會屹立在行業的巔峰，成爲一個不隕落的神話。
事情總是不如人意。
即便是妙歌風靡臨安，有些事情也不會如她的心願轉移。
老人病了，病的有些嚴重，吃不下東西，也睡不着覺，這其實是全身器官衰竭，即將撒手人寰的徵兆。但是妙歌不想放棄，所以她找遍了臨安城的名醫，甚至連太醫院的太醫，也被她託關係請來了兩位。
服用了不少人蔘、靈芝之類補氣益氣的貴重藥材之後，老人的病痛似乎被暫時壓制了下來。
但是妙歌的心卻一直懸着。
“古老伯！你有沒有好點？”妙歌輕輕的爲古傳俠揉着肩膀，輕聲問道。這樣的服侍，若是讓那些一睹芳容都難得的‘粉絲’們瞧見，定然會想要撕碎了古傳俠。
“咳咳！”古傳俠咳嗽兩聲，嘶啞着聲音道：“好了點！姑娘用不着爲我這個糟老頭子費心了，人老了是這樣，不中用了。活着也是難受，且不如讓我走了的好。”
妙歌卻道：“呸呸呸！古老伯別說這樣的話。您還要長命百歲的活下去，等我存夠了錢，將自己從這火坑裡贖出來，再好好伺候您。”
古傳俠人老了，腦子也不再靈光，只是過了一會才勉強笑了笑。
他不能告訴她，她的想法是那麼的天真。作爲搖錢樹，那老鴇還有這座蕥香樓背後的老闆，又豈會讓她贖身離開？她越紅，越是走俏，便越是不會放她走。反之若是不紅了，沒了依仗，豈不又是任由他們擺佈？
若無破局的手段，這根本就是一個死局。
就像破命一樣，不依賴天命走不到凡人的終點。但是依賴了天命，卻又會被天賦的宿命束縛，想要破命就需要有超越尋常，打破束縛的手段和勇氣。
不過三個月，古傳俠便徹底感受到了人老之苦。
這苦不僅僅源於身體上的衰弱，更來源於四面八方，被無視，被躲避，被厭惡。
這就是凡人的苦楚。
老爲肉身四苦之一，與生死平齊，足可得見。
凡人皆會老，這樣的一天只要是人就會經歷。只有經歷過其中的苦，纔會想要遠遠的離開它，徹底的擺脫它，讓它再也不會到來，戰勝時間的凋零。
“妙歌！該去登臺獻藝了！這一次是永安王爺親點的你，你可要伺候好了。”門外傳來老鴇喜慶的聲音。
“還有老古！老古快點拿上你的琴一起去。”老鴇緊接着有加了一句。
妙歌生氣的代替古傳俠回答道：“媽媽！古老伯現在還病着呢！”
“還病着？要我說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吃了那麼多的補藥，好多好東西可是媽媽我都不曾見過的。給他吃算是浪費了，要我說妙歌，你還是儘快想法子掰開這老東西的嘴，讓他將一手的好琴藝傳下來，也免得日後帶進棺材裡去。”老鴇不敢得罪風頭正勁的妙歌，卻對古傳俠極盡諷刺挖苦。
人老了，即便是再有本事，也是不被看重的。因爲沒有人會在意一個沒有將來的人，人老不值錢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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