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不知道靈魂拷問者是什麼,但它清晰而敏銳地洞察到,美尼斯那剎那的失態、驚訝、不解以及一絲隱隱的懼怕。
這些複雜情緒的暴露只是一瞬,然後聖甲蟲美尼斯又恢復了沉斂。
“差點忘了,你沒有神格,沒法直接探知到我的情況。”
三個頭顱的哈羅從坑裡緩緩走出來。
後面的亡靈戰士一擁而上,將奄奄一息的凱布利五花大綁,塞進了一個特殊的石棺裡扛走。
哈羅六隻蒼白眼睛看向美尼斯,用一種驕傲而剋制的語氣說:“不錯,我是一名靈魂拷問者。盤問和審查亡者是我的天職,我生來凌駕於亡者之上,我是死亡長河的侍從,我是亡者的審理者與監督者,越是接近冥河的地方,我就越是能展開力量。”
“我認識世間一切死亡與死神,埃及神話的阿努比斯曾與我在冥河上推導「心臟稱量儀式」,古希臘神話的塔納託斯曾請我調查西西弗斯,北歐神話的海拉總是憂鬱而沮喪,需要我的安慰。”
“我與炎黃的泰山府君談晝夜陰陽,和凱爾特的莫莉甘交換死亡秘密,婆羅多閻摩騎水牛經過冥河也被我嚴厲懲處。”
“……”
聖甲蟲美尼斯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一樣。
它沉默了半晌:“你不是應該留在冥界嗎?爲什麼會離開那裡?不對……這不是你的真身,你的軀體還在冥河?”
“爲了一個承諾。”
哈羅一句帶過:“那麼,打掃戰場吧,犬城的主人。我需要確認,凱布利徹底被封印。人們不會記得一個人漫長時間裡所完成的豐功偉績,但只要有一點失誤,那就將變成廣爲流傳的瀆職,對此我最清楚不過。”
美尼斯這纔回過神來一般,開始調度手下的亡靈戰士,到處搜索甦醒的神怪,黑胡狼們也開始敏捷地奔跑起來。
智蟲小心翼翼走到三頭犬身旁:“哈羅先生,您真是太強了。”
“我說了,我來解決它們。”
哈羅輕描淡寫的講道。
對於亡者,縱使是隕落的強大神明,在它面前也毫無還手之力。
哈羅扭過頭:“我倒是有點奇怪,現在各個世界,咒族已經被神明們普遍接受了嗎?”
“不是這樣的。”
小智趕緊解釋說:“堯神大人有着神明中極度稀有的寬容、慷慨與耐心,給予了我不少信任。犬城本身因爲結構作用特殊,所以聖甲蟲才能在這。”
“也是。我印象中,諸神和咒族之間還是常年互相狩獵的。”
哈羅白瞳中閃過一絲紅光:“你運氣倒是不錯,堯神是一位很特別的強大啓航者……我承蒙了祂不少關照。你做好本分,前途不用擔心,真正的強者是不被定義和束縛的。就像衆神殿上,從來都沒有啓航者的名字。”
“請您放心,小的對堯神大人死心塌地。”智蟲立即表態:“小的一定會拼命完成堯神大人給予的任務。”
“那就好。”
三頭犬擡起頭,看向遠處:“我得再去看看那個怨恨罪民,總覺得有幾分可疑。”
……
哈羅咀嚼查探蛇怪屍體時,智蟲讓三聖願在一旁等待吩咐,自己一路來到了聖甲蟲美尼斯這邊。
智蟲搓了搓爪子,小聲說:“美尼斯陛下,看起來最大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高大的木乃伊慢慢轉過頭。
它擡起左手,五指張開覆於面部的黑甲蟲背殼上,纏繞裹屍布的手掌頓時被熊熊火焰環繞。
只是這火焰熾烈卻並不兇猛,而是蘊含着一種神聖而溫和的浩瀚力量。
美尼斯張開手,信仰之火涌入過來,被小智張口吸入。
它當即確認,的確是6000萬的信仰之火。
智蟲稍微鬆了口氣。
擊潰凱布利和太陽船,拿到了尾款。
這次的主要任務全部完成,總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然後智蟲面帶笑容,主動詢問:“這次的合作比預想的還要順利,不知道有什麼,是我們能幫上忙的?”
拿了人家的信仰之火,能幫就幫一點。
智蟲腦子想得很清楚。
以後堯族還要和犬城繼續貿易往來,維繫關係是必要的。
“不用。凱布利已經被封印在了另一個更穩定封閉的墓室裡,哪怕是太陽船再次出現,也無法將其喚醒。”
聖甲蟲美尼斯轉而問道:“那位靈魂拷問者屬於堯神陣營?”
“這個我不清楚,我只是一個跑腿的,怎麼知道堯神大人的事呢?”
小智露出討好般的笑容:“說起來,我還想要請教您呢,您是咒族前輩,見多識廣,靈魂拷問者到底代表什麼?與塞柏拉斯又有什麼不同嗎?”
面對智蟲的反客爲主,美尼斯也笑了一聲:“看起來你的確不懂。”
“也是,大多數咒族都對這個世界瞭解很少,我們對這邊來說纔是真正的外來者,能活動的範圍相當有限。要不是我與凱布利曾經多年合作,我大概也和你差不多。”
“始祖塞柏拉斯是伴隨冥河誕生的一種奇異物,它有五十個腦袋,每一個腦袋都代表了一種意識與性格。五十個意識共存,導致彼此吵鬧和矛盾日益嚴重。”
“後來有一天始祖塞柏拉斯不堪煩惱,於是將自己分裂,變成了五十個單獨的個體。這些截然不同的個體,就是塞柏拉斯一族的第一代,它們剝離之後,還是最少會衍生出了三個腦袋和對應人格,後來也被稱之爲地獄三頭犬。”
“第一代塞柏拉斯擁有【靈魂拷問者】這一能力,能對亡者產生與生俱來的壓制,因爲它們的力量還沒有與冥河脫離。”
“塞柏拉斯總計五十名,每減少一名,就會有新的塞柏拉斯從冥河中誕生,後來據說數量增多後也會淘汰一部分。只是從第二代開始,塞柏拉斯就失去了這一特殊能力。”
智蟲有些愕然:“哈羅先生是第一代塞柏拉斯?”
“不錯。”
聖甲蟲美尼斯輕聲說:“第一代並不是最強的,或者不客氣地說,綜合戰力遠不如後來誕生的塞柏拉斯,一代更比一代強,這是進化適應環境的長期趨勢。但第一代卻作爲始祖塞柏拉斯的部分器官存在,後來者已經不可能再有【靈魂拷問者】這一特性。”
“因爲始祖塞柏拉斯和第一代,它們的軀體以及意識,都與死亡——或者說冥河還保持着深度連接的狀態。”
智蟲恍然。
難怪之前它感覺哈羅明明就在身邊,但卻彷彿只是一副空殼。它的身體以一種小智無法理解的方式打開,與犬城的死亡規則產生某種關聯。
靈魂拷問者,纔是真正的冥河使者。
“感謝指教。”
“小事而已,以後我們的合作還多,希望你能在堯神那幫我多提點兩句。”
智蟲感覺得到,哈羅的到來給聖甲蟲帶來了某種巨大壓力和威懾。想想也是,這是一座亡者之城和墳墓之城,哈羅在這裡就是無冕之王,只要它願意,犬城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它的腳步。
聖甲蟲放下了矜持,第一次表達了直接的示好。
“一定一定。”
智蟲也滿口答應。
目前雙方都處於合作的蜜月期,這些都好說。
兩名咒族正在交談,哈羅突然一路過來。
“我就知道不對勁……那個怨恨罪民有問題。它的屍體裡有一枚骨哨,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枚牙齒,差點連我都被騙過了。”
哈羅吐出一枚弧形的長獠牙。
獠牙上有三個黃褐色小洞,牙尖也有一個小孔,不仔細看只會以爲是一枚損壞的牙齒。
聖甲蟲美尼斯手一擡,蛇牙飛到了它面前。
仔細端詳良久,它語氣低沉地說:“是吹哨人的邪惡骨哨。看來太陽船的事不是意外,而是蓄謀已久。”
美尼斯擡起手中的連枷杖,身上散發出一股沉重的壓迫感。旁邊的智蟲只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彷彿整個世界都一下子變得承重了好幾倍。
空氣中響起一陣陣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彷彿是某種遙遠的悶雷,又像是來自天外的某種浪潮在不斷衝擊。
“既然有神明對這裡亂伸手,那麼犬城也該做出一些迴應了。”
聖甲蟲臉上的甲殼緩緩打開,露出裡頭一條條金色複雜紋路,猶如某種古代圖騰或是咒印。
咒文投射出一道金光,在天空中勾勒出一枚栩栩如生的黑胡狼印記。
聖甲蟲張開雙臂,以莊嚴而肅穆的聲音高呼:“以偉大的阿努比斯大人之名,犬之城,向我們最堅固而勇猛的兄弟城邦,狼之城,發出請求。”
“尊敬的道路開拓者,戰無不勝的烏普奧特大人,沉寂長眠的犬城遭到了敵人的陰謀與覬覦,以古老的盟約請求您,將您那凌駕神明之上的銳利之箭,無堅不摧的狼羣,接引亡者的死神之路,指向敵人吧!”
它高舉手中的獠牙。
“犬之城的敵人,便是這枚骨哨的締造者,神明【吹哨人】。”
骨哨飛入空中,融入了天穹上的黑色狼頭印章裡。
沒過多久。
城市上空迴盪着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
“古老的盟約依舊生效。”
“從此,吹哨人將是我獵殺的敵人。”
……
目睹一切的智蟲心情激盪。
犬城果然隱藏了實力。
看這架勢,聖甲蟲是要對吹哨人下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