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
此寺屋舍綿延,佔據大半座泰合山。
作爲南方武學之宗,大佛寺一向香火鼎盛,巍峨的大雄寶殿內外,時刻縈繞着檀香與香油燃燒的氣息。
後山,不準遊客進入的僧人宿舍內。
一名小沙彌戰戰兢兢地地捧着托盤,上面放了一些素點,進入一間禪房:“師師叔祖,淨善前來送餐!”
“進來吧。”
禪房之中,只有一個白鬚白眉,骨瘦如柴,頭上點着九顆戒疤的老僧。
他正盤膝打坐,勉強睜開雙眼,望着淨善,笑了笑:“怎麼不是淨元?”
“啓稟聖心師叔祖,淨元師兄這兩天身體抱恙,因此纔是我來伺候師叔祖。”
淨善見聖心禪師一臉溫和慈祥,之前種種恐懼瞬間消散,甚至隱隱覺得傳聞不太靠譜。
這位師叔祖,明顯是一位很和藹的人啊!
“好,不過我最近已經不太愛吃食這些你就吃了吧。”
聖心禪師微笑指着自己的素點:“你應該是本寺武僧,身上有修煉羅漢拳的痕跡,修習此套拳法,需要每日砍柴挑水,打磨筋骨,久而久之,肩膀與手肘處必然留下痕跡。”
“師叔祖慧眼如炬!”淨善吞了口口水,拿了一塊點心就塞進嘴裡。
作爲大佛寺聖僧,聖心禪師的餐點自然非普通沙彌可比,都是經過大廚精心烹飪,營養豐富,色香味俱全,對於小沙彌而言更帶着難以言說的誘惑。
“不要急,慢慢吃.”
聖心眼眸溫潤,和藹地望着小沙彌,繼續道:“你的羅漢拳已經有三分火候,但想要有所成就,每日打坐唸經的文功也不能落下.多多誦讀《金剛般若經》,對日後禪定修行,當大有裨益.我觀你資質不差,若是持之以恆,或許三十歲之前,能入無色定境.”
說到這裡,聖心禪師又嘆了口氣:“無色定終究只是凡人終極更上的羅漢定、菩薩定乃至佛陀定.到頭來只是一場空、夢幻空花啊!”
淨善不知道這位禪師在說什麼偈語,但點頭總是不錯的。
他小心吃完了點心,又行了一禮,這才告辭離去,還輕輕關上了禪房的門。
聖心禪師雙手合十,默默唸誦經文。
半個小時之後,他雙手忽然結印,一開始是無畏獅子印,象徵着佛陀的威嚴與力量。
佛門講究大手印,認爲可以通過手印溝通心靈,最終修持成佛。
在聖心禪師手上,種種代表大佛寺至高成就的手印,簡直如同信手拈來一般,次第浮現。
到了最後,他只凝結了一個手印,此手印宛若寶瓶,又帶着一種圓滿的味道。
寶瓶印!
此乃寶瓶圓滿鎖心印的最後一式!
當年,聖心禪師便是以此大成境界的絕世神功,將一隻極其恐怖的完整詭異關押在自己‘心’中。
如此修爲,才被尊稱爲‘大宗師’!
但他活到現在,終究是到了凡人的壽命極限。
禪房的門再次被打開,一位穿着大紅降魔袈裟的和尚走了進來,先行一禮:“聖心師叔!”
“主持師侄.諸事準備得如何?”
聖心禪師擡頭,望着這位大佛寺主持。
“天網局已經派人前來觀禮,師侄按尋常香客登記,安排他們住在廂房.”
“各個請帖已經發出,南方拳脈大多應下,通背拳、五行拳、鐵線拳的諸多高手已經到了.”
中年主持‘明玄’雙手合十道:“想必縱然在灌頂法會之上出了甚麼岔子,也足以鎮壓。”
“阿彌陀佛.老衲可以圓寂,關押的天魔卻不能放入人間.”
聖心禪師高宣一聲佛號。
所謂'灌頂’,乃是佛門一種特有的禮儀,寓意傳承、傳功、權力的交接等等。
但這一次,顯然不同。
天魔乃是佛門的說法,實際上就是詭異!
而聖心禪師的灌頂,自然是要選出一位佛法高超、心靈脩持深厚的僧人,代替自己封印那隻詭!
“請師叔放心這次本寺請了天網局與一干武林同道觀禮,便是爲了將危險杜絕。明因師弟不到三十歲,便修成無色定,將鎖心印法修持至小成境界,應當不會讓那頭天魔有外逃機機會縱然明因不成,還有明軒、明德預備.再加上本寺傳承的法器,總不至於出什麼大事。”
明玄主持寬慰道。
“如此,老衲也能放心而去聖心禪師面帶微笑,有着大覺悟者般的光輝,閉上了雙眼。
“那師侄便告辭了。”明玄見此,不由心裡一鬆,就要告辭離去。
“師侄兒且慢!”就在這時,聖心禪師臉上浮現出種種猶豫、掙扎、躊躇之色,卻依舊堅定地開口:“千古艱難唯一死.老衲事到臨頭,總有不甘,之前已經嘗試修煉枯榮禪定,希望能晉升至羅漢定境,汲取那天魔之力,爲自身延壽!”
“什麼?”
明玄嚇了一跳。
枯榮禪定,是大佛寺密傳,一門極其詭異的玄功!
此功法禪武合一,唯有宗師才能嘗試修習,已經完全超越了‘無色定境’此種凡人定,而是羅漢定!
傳聞修成之人可以反過來汲取詭異之力,甚至爲自己延壽,成爲在世羅漢!
“枯榮禪定,身軀兩分,一枯一榮,一善一惡.”明玄手中浮現出一串金色佛珠,正在急速轉動,外放金光:“師叔乃是善身,自覺此法難以成功,不願本寺生靈塗炭,纔將隱秘告知卻不知,您的惡身去了何處?”
說到最後,明玄已經做獅子吼狀,發出當頭棒喝!
根據經文記載,‘枯榮禪定’修煉出來的惡身,根本就不是人,反而更加接近於詭!
若是修行者善身能以無上智慧、無上定力鎮壓惡身,自然便能徹底鎮壓詭異,甚至反過來汲取詭異之力,擁有無上法力。
但若惡身佔據上風,那便是最爲徹底的詭異復甦!
甚至比詭異復甦更加可怕,因爲惡身擁有人類智慧,並非那種按照一定規律行動的詭異!
而看聖心禪師如此,自然是修煉枯榮禪定,已經走火入魔了!
“我的惡身,主持不是剛剛見過麼?”
聖心禪師詭異一笑。
下一刻,一隻小小的手掌直接穿透了佛串的金光,從背後深入明玄主持的小腹,從中抓出了半邊臉龐!
明玄能擔任大佛寺主持,自然也是宗師之身,還完美關押了一頭詭異!
但此時,這半張詭異的臉孔彷彿死了一樣,被一隻小小的手掌抓住。
在靈異的對抗之上,明玄處於完敗的境地!
他嘴角溢血,勉強轉身,就看到了天真無邪吮吸着手指的淨善!
“昔有佛祖割肉喂鷹,如今食我肉者,皆爲我之天魔!”
聖心禪師面露慈悲之色,扭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這手指被淨善接住,丟給了半邊臉龐。
半邊詭異臉龐大口咀嚼着手指,忽然睜開雙眼!
它已經完全被聖心禪師的詭異所壓制,成爲了對方的附庸!
明玄主持嚥下最後一口氣,死灰的眼眸中帶着一絲不甘之色。
他忽然想到了,聖心禪師所封印的那隻詭,具備極其可怕的能力,那是.
禪房之內,更多的咀嚼聲響起
夜晚的大佛寺,變得更加靜謐.
數日之後
灌頂法會之前。
“師父.你真的沒事?”
徐元跟着亞倫,來到大佛寺山門,滿臉擔憂地望着自己師父。 шшш Tтkд n ¢O
自家師父精神境界未曾突破,卻封印了一隻詭異,正處於相當危險的狀態。
亞倫翻了個白眼:“老夫身子骨硬朗着呢,還能再大戰八百回”
“是是,您老龍精虎猛.”
想到自家師父一路之上的表現,徐元又對自己的猜測表示懷疑。
師父這.不像是隻能活幾個月的樣子啊。
還是已經自暴自棄了?
亞倫自顧自上前,來到大佛寺正門。
“阿彌陀佛,這兩位施主,本寺今日不開放,買了票的可以網上退票.”
兩排手持棍棒的武僧層層把守,一個知客僧上前一步,行禮說道。
“咳咳.本人方玉,特來拜山!”
亞倫拿出一份燙金請帖。
知客僧看了,臉上浮現出瞭然之色:“原來是白鳥拳的方玉前輩,請!”
徐元跟着亞倫,一起被請到一處偏殿。
殿堂之中,擺了兩排紫檀木製作的太師椅。
椅子上,正坐了南方各脈的拳師。
這些拳師年紀最輕的也有四十來歲,一個個不喜歡現代化的裝飾,穿着中山裝或者長袍馬褂,端着茶壺喝茶,身後站着幾個來見世面的弟子。
“白鳥拳方老拳師到!”
伴隨着知客僧的一聲唱名,一連串的目光都掃了過來。
令徐元詫異的是,許多老拳師似乎都認識自家師父,臉上露出各種憤怒、嫉妒、仇恨之色。
‘莫非我白鳥拳,在師父手上,還有一段風光的時期?這些師父的仇人,難道都是手下敗將?’
徐元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旋即耳朵動了動,一些隱秘的交談傳來:
“那就是方玉?”
“這小子當年風流成性,拈花惹草不知道被各脈追殺了多少次,結果還活蹦亂跳得,反而氣死、熬死了好幾個老拳師,也是異數了.”
“是啊,誰不知道各門派的師姐師妹,那都是大師兄、小師弟的禁臠,他一個外人、他一個外人.居然輕輕鬆鬆就採摘了芳心,氣死老夫了!”
“如果不是他早早隱居,只怕早就被打死了!”
“英兒,去吩咐你師姐妹,離那個老傢伙遠點,還有他徒弟八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想你未婚妻跟人跑了的話,就上點心!”
‘師父.你年輕之時,到底給多少拳派真種戴了帽子?’
徐元嘴角有些抽抽。
當然,這些都是小節。
真正讓他感到毛骨悚然,還是一道來自右邊最上首的目光。
那是一位臉色蒼白,似乎隨時都要死的中年癆病鬼,時不時就要咳嗽兩下。
但看他身後跟着的一男一女,卻是龍精虎猛,身上帶有通背拳的痕跡。
“方老拳師,令徒果真青出於藍啊!”
這時候,這位癆病鬼說話了。
“哈哈.柳宗師謬讚了。”
亞倫毫不客氣地接話:“老夫一輩子都宗師無望,臨老這個徒弟卻有所突破,當真可以告慰先人了不知令姑姑現今如何了?身體可好?”
“咳咳.”
癆病鬼宛若一口氣上不來,開始劇烈咳嗽。
亞倫趁機挑了一把邊邊角角的椅子坐了,翹起二郎腿喝茶,一邊對徐元道:“徒兒.那個癆病鬼,是柳家當代家主——柳一航!據說一身拳法修爲無限接近大宗師,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了。”
徐元一顆心不由提起。
這時候,柳一航才終於撫平氣息,不想看方玉這個坑貨,轉而望向徐元:“你就是打死柳青柳白的徐元?”
“正是在下!”
徐元出列,迎接諸多目光,不卑不亢地道:“柳家主想要如何?”
“咳咳.老夫當然是想以和爲貴的了”柳一航說一句就要咳嗽一下,喘息一會:“畢竟.咱們宗師每一次生死搏殺,都是在消耗命數啊這世界上,還有比命更加寶貴的東西麼?我託殭屍拳言小友轉交的建議,你如何看?”
“言無緒曾經想要爲柳家擔保,但他已經死了”
徐元眯起眼睛:“在我拜入師門的那一日,師父就跟我說,武學之道,就在一橫一豎,贏的站着,輸的躺下,拳就是權,一切就是如此簡單.這次法會之後,我將去柳家親自拜訪!之前恩怨,也總得了結!”
此言一出,四周拳師都是表情微變。
江湖規矩,此等上門挑戰,要麼就是徐元將柳家一門徹底打服,從此遇見他就退避三舍,要麼就得將小命丟在那裡!
“好不愧是年少輕狂!我柳家掃榻以待!”
柳一航抱拳,行了一禮。
這時,又有一行人被請入大廳,赫然是諸葛山,身後還跟着提着紅纓槍的蘇冰冰!
等到天網局的人也入座之後,一個披着大紅袈裟的中年和尚便走了出來:“阿彌陀佛,明玄歡迎諸位蒞臨鄙寺,參加聖心師叔的灌頂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