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城。
城門洞開。
兩排官吏跪在路邊,帶頭一個捧着大印,膝行上前:“罪臣林平,恭迎王師入城!”
亞倫上前,代表樑王接受了印璽,繼而就下令大軍入城。
“丞相?”
湯汛提醒一聲,古代獻城往往有詐,比如先騙入城中,再關門打狗。
“不必,我相信這城官員很識時務。”
亞倫哈哈一笑,騎着白虎一馬當先,吸引來諸多目光。
大量跪在路邊的百姓哪怕再怎麼孤陋寡聞,也聽過騎虎道人,虎力大仙的威名,此時偷偷擡頭,都感覺有神仙到來,不由變得更加虔誠。
‘有氣數點入賬?不枉我專門針對獻城算了一卦。’
亞倫望着金石城頭,只見原本的大鬆旗幟落下,換上了全新的樑王旗,不由就是一笑,對身邊的湯汛道:“江州府城難以爲中樞,這金石城倒是不錯,可以將樑王宮與官署遷移過來了……不過你不必管這事,我給你五萬人,可有信心蕩平南方?”
雖然這次受降,亞倫也暗中查看過面相氣數,發現不少人才。
比如司允明、鄭方等等,不過更加擅長水戰,是水師方面的將才。
更何況,剛剛投降,不宜重用。
排除掉的話,亞倫首先的統兵大將人選,其實根本沒得選……
“請丞相放心,如今南方各府,必可傳檄而定!”
湯汛大喜,這是白送的軍功啊!
……
太平五年。
十月。
天氣漸寒,一支龐大的車隊,緩緩行駛入了金石城,赫然打着龍旗。
這是樑王到了!
車馬如龍,侍衛如鱗簇擁。
毒龍子騎着匹小毛驢,晃晃悠悠地跟在隊伍後面,捋着鬍鬚,心中甚是得意。
“歷來扶龍庭,輕鬆當以老道爲第一了……蜉蝣之飛不過五步,一朝乘風而起,卻能騰空萬里……這是好風憑藉力啊!”
“如今樑王入金石,湯汛一路平推,半壁江山已得,縱然那崇明道心心念唸的玄武湖龍氣,也被我方所得,快哉快哉……”
想到當年道統幾乎覆滅之仇,毒龍子心中只有暢快。
突然天空中平地起雷,似有一聲龍吟,將毒龍子嚇了一跳。
他全身一抖,知道是樑王入金石,引起了天機變化,不由暗中眯起眼睛,運轉道法。
天地驀然昏暗,下一刻,他就看到一道赤紅色的柱子沖天而起。
一條黑背鯉魚在其中游弋,似乎長大了些。
而在紫青山、玄武湖方向……絲絲縷縷的青紫之氣由湖泊之中發散,形如龍龜,向金石而來,似要與之相合。
這是金石王氣!
相書有云——金石王氣兆於先代,黃旗紫蓋,本出東南,君臨萬邦!
此時樑王入城,正是要得這一股龍氣,真正根基羽翼俱足!
轟隆!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天穹驀然一暗,那一道玄武湖龍氣不知被何物掠過,驀然失去了九成九的龍氣,只剩下兩道金氣,沒入鯉魚之中。
黑背鯉魚得此,長出了兩條金色的龍鬚,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得半壁江山,依舊還是鯉魚相,自古天下未之有也!”
毒龍子暗自吐槽,但咱也不敢問,咱也不敢說。
趁着此時天機變化的機會,又看向北方,忽然就是一陣心悸,鼻子一熱,流出血來。
毒龍子暗自用袖子擦了,才發現車隊已經到了樑王宮,而之前一切,似乎只是自己幻覺。
只能暗自嘆息一聲:“北方金王蛟龍,只差一步就要成真龍矣,這天眷何其厚也!”
……
北方。
京師。
京師城牆爲天下第一,有五大武庫、四大糧倉,據說其中堆砌的糧秣與軍械數之不盡,還有二十萬禁軍……
雖然其中精銳大半沒於南方,導致京師幾乎家家戴孝,但好歹還有二十萬職業兵,哪怕再怎麼懦弱,守城還是可以的。
而戶口百萬,哪怕五戶抽一丁,也能再出二十萬壯丁!
面對如此高牆大城,縱然金王也只是說打到京師去,但並未說要破城!
他原本打算,只是在京師附近耀武揚威一番,再大肆劫掠,也就夠了……
卻沒有想到,似乎京師之中,還有轉機?
皇宮。
先帝三顧命之一的司馬忠身穿大紅白鶴袍,頭戴烏翅帽,行走如風。
“宰相留步!”
身後,一箇中年文官急匆匆追了出來:“宰相、恩師……”
這是御史於盞,知兵事,也是司馬忠親手取的進士,有座師之恩。
“你可是對朝會有所不解?”
司馬忠開口道。
“正是……如今胡人肆虐,應當主戰啊,爲何恩師竟然主和?”
於盞再拜,說道:“胡人生性狡詐,不可信……之前便能撕毀盟約……”
“這我早已盡知。”司馬忠不以爲然地擺擺手:“但胡人只擅長平原馬戰,可能破了這天下第一城?既然不能破城,那便是疥癬之疾,若一力主戰,讓武將上位,纔是心腹大患!更何況……李相主戰!”
於盞頓時楞在原地。
李相,另外一位顧命大臣,若無此人,恩師早就權傾朝野了。
“南方僞樑崛起,北方金人爲亂,都快亡國了,還搞黨爭?”
於盞這句話堵在喉嚨口,卻只能硬生生忍住,看着恩師離開,心中慘笑一聲:‘不僅如此……胡人哪怕得了天下,不還是要用我們文官?這纔是主要吧?’
當了官這麼多年,很多事情他都看透了,看開了。
今日如此,還是一腔熱血難涼啊!
奈何,在此種朝廷之下,越是做事,做實事,越是絕望……
……
太平六年,一月。
金石城。
樑王入主金石,全取南方,新年新氣象,當即就發佈法令——罷科舉,興考公,各地設官學、軍校,鼓勵私人講授科學之道,並加收宗教稅、商稅、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等……
此令一出,江南一片怨聲載道!
無數士子責備樑王與丞相倒行逆施!
奈何亞倫只當狗吠!
對於敗犬的哀啼,他都懶得親自下場殺人,只等大政推行,破家縣令、滅門府尹教他們重新做人。
紛紛擾擾中,年還是要過。
金石城大街小巷張燈結綵,路邊有些積雪。
而此時,一輛裹着厚厚毛毯的馬車,則是緩緩駛入城內。
“金石城果然有王氣!”
車簾打開,現出一位年輕的道人,赫然是節度使之子張子楓!
“非也……此城因樑王在,而有王氣,先有人,而後纔有氣,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在馬車之中,還坐着一位老儒,鬚髮潔白,眸光卻溫潤柔和,如同赤子。
“浩然先生說得是。”
張子楓嘆息一聲,說着:“新年樑王閱兵玄武湖,將鬆朝水師整編,有樓船五百,桅檣林立,旌旗蔽日……丞相虛靈子當場賦詩一首——五百樓船十萬兵,登高閱武陣雲生。定知戰艇橫瓜步,應有軍牙擁石城。湖上秋空絲竹支,江頭潮涌鼓鼙聲……如今樑軍水陸皆有,這就大有王氣!而北方,唉……”
想到北方京師慘狀,縱然張子楓也不由心有慼慼。
去歲金王威逼京師,朝廷袞袞諸公商議到最後,居然還是議和!
金王索要五百萬兩黃金及五千萬兩銀幣,以及割地等要求,朝廷竟然一口答應。
金王假意罷兵,然後趁着雙方君王盟約之時,悍然劫持了官家,索要雙倍贖金!
朝廷拿不出錢,只能以女子充數,到最後甚至不顧廉恥,連官員之女,甚至後宮嬪妃、公主都要送去抵債……導致京師民怨沸騰。
金王趁機以官家叫門,順利破入京師,攻破皇城,將官家的皇后、太后、諸多宗室王、連同宮廷后妃、宗室貴戚、大臣約三千人盡數俘虜!並裹挾着北歸!
時值寒冬,胡人直接剝了官家的龍袍,將他貶爲庶人,有大臣奮而上書,直接被金王處死,屍體喂狗!
而後宮嬪妃,乃至皇后公主,則盡數淪爲玩物。
一路之上,各大臣、宗室、後宮之女死了不知道多少。
然後到了金王都城,命舉行獻俘儀式,將官家與皇后纏帕頭,披羊裘,袒露軀體,至金王祖廟,行“牽羊禮”。
大鬆至此滅亡!
此等慘狀,縱然張子楓與朝廷有仇,都覺得心有不忍。
“此時北方盡是胡人腥臭,浩然先生身負海內之望,憤而南下,必能輔佐樑王明主,驅逐韃虜,撥亂反正!”
張子楓道。
這位浩然先生可不一般,出身自徐州張家。
而張家乃是名教魁首,曾出過儒家聖人的!歷經千年而不衰,號稱千年世家!舉世無雙!
可以說,對方的一舉一動,都關係着天下士子之心的歸屬!
對方能主動南下,顯然是大鬆正統斷絕,天下士子之心歸於南樑!
浩然先生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老夫入了樑國,一路過來也盡看了……樑王之政多出丞相,虛靈子乃道家真人,卻不行無爲而治,反倒講究皇權入鄉,其心不測……歸結而言,不外乎打壓名教,抑制豪強大戶,令小人得以上位!久而久之,國將不國!老夫要上書,請樑王與丞相開科舉,以收士子之心,減稅賦,不與民爭利,如此……則天下歸心,四海賓服也!”
……
“千年世家?”
亞倫撓了撓頭,隨手將手中的文章丟在火爐裡燒了:“前前朝有門閥,號稱四世三公,結果也不過數百年……曹滿你可知何故?”
“我不知……”
曹滿無奈道。
“夫舌之存也,豈非以其柔耶?齒之亡也,豈非以其剛耶?”亞倫笑道:“門閥勢力號稱跨州,參與朝廷大勢,爭奪天下,折損也多,數十年興盛便是頂天了……而張家寄身名教,君子羣而不黨,隱隱合於儒家氣數,因此綿延千年,此乃以柔勝剛之道!”
曹滿忽然打了個激靈,感受到了丞相的一絲殺氣,不由道:“丞相……浩然先生並未做官,一輩子教書育人,著書立傳,可謂桃李滿天下,不能輕易動之啊!”
“你啊……不要被一羣在野派的嘰嘰喳喳嚇到,我們核心與羽翼當中,可有儒家弟子?我們不亂,軍隊不亂,仕林輿論就不過是烏鴉的聒噪!”
亞倫笑了笑:“不過我並不準備殺此人……”
他忽然又道:“這文章爐火純青啊,字也好,堪稱一代名家了……只是你看這最後一句,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這隱隱有怨懟之意啊,若朝廷不從,他怕不是要雲遊四海,而是要投胡!這還要挾起朝廷與本丞相來了,奈何本丞相從來不接受威脅!”
“不至於吧?”曹滿額頭浮現出一絲冷汗。
“爲何不能?其實胡人治下,他們還是能過得相當不錯的,甚至比之前更好……蓋因胡人根本沒將中原當回事,以草原慣例統治,劃分包稅區等等……這就是小型封建啊,在此制度下,地主只要將胡人舔舒服了,上繳足夠的稅賦,地盤內就由他們自己做主,橫行不法,甚至豢養私兵都行!”
亞倫冷笑,忽然又嘆息一聲:“其實此人之心倒也算誠懇,若我們真的開了科舉,甚至宣佈前朝功名一概認可,那真的是四海歸心,胡人不成氣候,須臾可滅,然後再開三百年新朝……簡簡單單,順順利利。”
“那你要問我,爲何不取呢?”看出曹滿的疑惑,亞倫就笑:“三百年朝廷,豈是我所求?我就要以科學之道治世,讓名教看看他們不是唯一的治世之學!”
“我意已決,年後就發兵徐州,這是一場真正的大戰!”
亞倫道:“自大鬆滅亡,天街踏盡公卿骨以來,徐州早已一片混亂,拿下不費絲毫功夫,但之後的治理,必然受到各方阻力,抗稅之事怕是會層出不窮!”
畢竟徐州乃是張家大本營,名教思想根深蒂固。
“而本丞相也不得不承認,我太上科學之道,仍舊有些缺憾,再被名教一挑唆,難免人心惶惶……”
“所以?”曹滿的心揪了起來。
“本丞相無法解決問題,卻可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這便足夠了。”
亞倫道:“開春之後,本丞相率四萬步軍,一萬水師北上……湯汛我帶走,展大、黑二、張鐵各晉升遊擊將軍,留守各地。”
曹滿心中一凜,知道丞相如此佈置,是要大開殺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