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寒風瑟瑟。鵝毛大雪,洋洋灑灑飄落。
坐在高聳入雲的山頂懸崖邊上,放眼望去,但見底下茫茫天地渾然一色,景觀壯麗無比!
司雲出渾身上下使不出一絲力氣,一時間,只能倚靠着身側的祈陌而坐。頭,輕輕的依在他的肩膀之上。剛纔,在洞中,她忽然莞爾一笑,對他說:帶我出去看一看雪景,可好?
於是,他便抱着她,出了山洞。
只是,美麗的雪景,看着看着,卻讓司雲出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迷離起來。思緒,也不知飄到了哪裡,連祈陌爲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亦好無所覺。
祈陌低頭,深邃無垠的漆黑瞳眸,如一彎幽深的古潭,靜靜倒映着司雲出那近在咫尺的側臉。景色再美,卻遠不及她萬分之一。就如那美麗如畫、風景秀麗的江山,不及她脣畔淺淺一笑一樣。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傾盡他的一切,去換取她留在身邊。即便,只有短短的一刻也好。
雪,不知不覺,越下越密!
良久,只聽出神之人,喃喃自言自語道,“我們,好像也是在大雪天相識的!”
祈陌聞言,專注的目光,倏然收回,俯望向下方,輕輕的應了一聲。很多次,他都遺憾自己沒能在赫連蒼之前認識她。那樣,不知一切,是否就會有所不同?
司雲出在祈陌那一應聲之下,驀然回過神來。其實,剛纔那一刻,她不自覺脫口說出的那一句話中的‘我們’兩字,指的是‘赫連蒼’。
那一年,他們不過還只是小孩子。
她四歲,他七歲。
一天,她爲了重病在牀的母親,深夜前往山中採草藥時,遠遠地便看見了一抹小小的黑色身影在夜幕下的雪地中刻苦練劍。片刻的呆愣,直到,鋒利的利劍尖端,帶着呼嘯之聲直指向她的咽喉,才猛然反應過來。
之後,她經常會深夜偷偷跑出去,靜靜的陪他練劍!
有時,他也會陪她一起採草藥!
在當時,她與她母親兩個人,獨居山中,與世隔絕!
母親,一直以來,並不喜她。打罵,乃是常有之事。而他,在那之後,竟每每在母親打罵她之時出現,將她牢牢的護在身後,氣的母親七竅生煙,卻又是無可奈何,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有時,他甚至還暗中捉弄自己的母親。當自己知道後,他一臉冷酷,側頭望月道,“誰也不許欺負你!”
就那樣,青梅竹馬,相依相伴,一晃好多年。
可,突然有一天,當離去多年的祈陌去而復返,跟她說‘讓她跟他走’。並且,後面還緊緊的跟來了一個名叫‘曲妃顏’的女子時,一切,都變得不再一樣。
那一個人的目光中,至此,再沒有她的身影。
他們一起撫琴作畫,他們一起放風箏,一起喝酒,一起上山看雪景、看日出……
她遠遠的看着,雙足,定在原地,怎麼也無法上前。最後,只能黯然轉身。但是,也就是在那時,那一個人,竟突然跑來跟她說:他要娶她!
後來,她才知,原來,是曲妃顏要嫁人了!
當時,畢竟還小,年少氣盛,總是有那麼一絲執拗、不服輸的性子!
於是,她含笑,用力點頭,以十二歲的小小年紀便穿上了嫁衣,不顧母親再三的反對、甚至是‘斷絕母女關係’的嚴厲威脅,毅然絕然嫁給了他!
總以爲,只要自己努力,終是可以走進他心底的!
在那時,他總是如一顆參天大樹一樣爲她擋風遮雨,成爲她唯一的依靠。但,不曾想,時至今日,卻是他親手將自己……
祈陌察覺到司雲出再度出神,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剛纔說的那兩個字,指的,並非是自己。於是,衣袖下的手,不自覺慢慢緊握成拳。
接下來,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眼前,只餘那銀裝素裹的白色世界,以及,那隨風紛飛的雪花。
許久許久,吹多了寒風的司雲出,忽然,忍不住捂脣,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掌心,頓時帶出一小團紅色血跡。
祈陌側頭望去,旋即,眼疾手快的一把扣住了司雲出欲要掩藏的手。繼而,將那冰冷毫無溫度可言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打開。
下一刻,所有的情緒,皆被無法言語的擔憂替代!
卻聽,司雲出淺笑一聲,不甚在意道,“人生在世,都難免一死。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十日前,我身上的寒毒,便已經復發。每天,只能勉強依靠服用‘續命藥’來續命,並且,每天還要忍受寒毒的煎熬。如此,一了百了……”
“雲兒,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也絕不允許你有事!”
聽着身側之人如此雲淡風輕的訴說自己的生死,祈陌的心,倏然一痛。彷彿,剎那間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狠狠的抓住了一般。而,脫口的話語,似已然做下了某種決定。
司雲出一怔,擡頭望去。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痛到麻木的身軀,被祈陌打橫抱起。
一剎那,司雲出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於是,平靜如水的神色,罕見的一慌。同時,快速的推拒起祈陌,“不要,祈陌,不要那樣,我不想……”
·
與此同時,另一邊!
赫連蒼帶着解藥,連夜趕回了蒼國皇宮。
‘蒼國’的國都,離‘陵國’的‘名城’,距離並不算太遙遠。
曲妃顏獨自一個人,負手而立,靜站在紅光滿天的殿內窗邊,似乎,在耐心的等候着什麼人回來。一襲華貴無比的鳳袍,長長的衣襬,搖曳拖拽在身後。待,聽到厚沉的殿門被推開的那一刻,面無表情的臉上,立即揚起一抹盈盈淺笑,快步迎上前去,欣喜道,“蒼,你回來了?”
赫連蒼頷首,一襲龍袍染着風雪的冰霜,任由身後的殿門,緩緩合上。
曲妃顏隨之取出衣袖下的那一方紅色絲帕,爲赫連蒼細心的拂去黑髮與肩膀上的那一層薄薄白雪。將赫連蒼微沉凝的神色,絲毫不漏的盡收眼底。眸光,暗自流轉間,寬慰道,“莫要太擔心了,你下的,不過只是普普通通的春藥罷了,並非真的‘合歡散’。依雲出的性子,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而陵帝,是斷然捨不得傷她分毫的!”
“顏兒……”
纖纖玉手,在赫連蒼開口之際,輕輕堵在了赫連蒼脣上!
曲妃顏隨之淺淺一笑,善解人意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這麼多年來,都是她陪在你的身邊,你對她,或多或少會有一絲感情。此次,這麼做,擔憂她,也是應該的。蒼,等這一件事過後,我不介意你將她接回來。”
“顏兒,你……”
赫連蒼沒想到曲妃顏的心胸,竟如此寬大,竟能容下司雲出!微沉的心,頓時一鬆。
對司雲出,他確實存在着一絲虧欠。等此次之事過後,若能稍微的彌補一二,倒也可以抵消了。片刻的沉默,眉宇眼梢帶出一抹寵笑,“顏兒,將她接回來後,我會好好地對她。但是,我赫連蒼一生一世,只會有你曲妃顏一個女人,定不負你!”
這世間,只有一個人能夠殺得了祈陌,那就是——司雲出。
因爲,這世間,祈陌只會對一個人沒有絲毫的防備。甚至,心甘情願將自己的性命送給她。
此次,爲了曲妃顏,自己將計就計,毫不猶豫的將司雲出送給了祈陌,絕情至斯,相信,司雲出必然心生怨恨。到時候,再讓司雲出知道,其實,所有的一切,並非是月脂玫算計,而是祈陌在背後謀劃,那麼,依司雲出對自己的愛,定然會恨上祈陌。畢竟,都是因爲祈陌,才致使了她被自己捨棄。
屆時,再借司雲出之手,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的除去祈陌……
所有的一切,天衣無縫!
雖然,算計了司雲出,但是,他以後終會補償她!
只是,不知爲何,赫連蒼普一想起那兩個人,此刻,正在一起,心中,竟無端滋生出一絲厭煩。但,下一刻,卻是選擇了忽視。而,有一點,是赫連蒼怎麼也沒有料到的。那就是:司雲出現如今的身體,已是虛弱至極,只能依靠藥物來勉強續命。即便,是再普通不過的半顆春藥,也是她承受不住的。屆時,再相見,物是人非,又該如何?
從小的青梅竹馬,十年的夫妻,真的不愛麼?
不愛,此刻又爲何心煩?
·
紅霞滿殿,龍鳳呈祥的喜燭,還在無聲無息的燃燒着!今日,不僅是登基之日,還是封后、大婚之日。
伸手,赫連蒼將心愛的曲妃顏緊緊的擁入了懷中。淺笑滿足的嘆息神色,恍若抱着世間最名貴的珍寶。其實,這麼多年來,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爲她!
曲妃顏的雙手,順勢環抱上去。頭,輕輕的倚靠在赫連蒼的胸口,靜靜的聆聽着赫連蒼那沉穩有力的心跳。但是,無人看到的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祈陌!
他,不是很愛司雲出麼?
那麼,當司雲出親手殺他時,又會是怎樣一幅畫面?
心中,忍不住,開始期待!這麼多年,她恨他,定要讓他此生生不如死!
殿外,寒風肆意呼嘯!殿內,火紅色的喜慶紗幔,緩緩垂落。衣袍,層層疊疊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