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後,一切的悲痛聲都重新噎回了喉嚨裡,徒留下她仰着頭張嘴的動作,她似乎忘記了自己在做什麼,只剩下能夠讓人窒息的悲傷和悔恨。
“Cut!”導演適時地喊停,副導演金逸哲抱着手臂,一動不動地看着畫面中依舊沒有緩過來的夏未初。
就在金逸哲忍不住要開口誇讚夏未初、其他人的驚歎聲都要溢出來的那一刻,導演一揮手中的臺本:“再來一遍!”
已經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走到一邊的夏未初聞言轉過頭來看着他,她以爲自己聽錯了。
重來?
金逸哲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導演。
“情感沒有到位,你需要更加投入一點。”導演神情嚴肅地批評道,“我希望你的演技能和靈若的銜接上,不能因爲你是替身,不用露臉沒有臺詞,就隨便演,OK?”
渾身冰冷裹在浴巾裡,夏未初瞥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夏靈若,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她終於知道夏靈若之前那個眼神是怎麼回事了。
祁月憐咬了咬牙,就要走進去把夏未初拉出來,可是在對上夏未初那雙認真的眼神時,她忽然說不出讓她離開的話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演員,應該有的眼神。
強壓下心裡的不爽,金逸哲重新回到自己的職責上,既然導演都這樣說了,那他就來期待夏未初更進一步的詮釋吧。
這一次,夏未初在撕心裂肺地哭喊聲中,將頭抵在墓碑上緩緩地滑下,無力又絕望,精彩的演技讓金逸哲差點就鼓起掌來。
這女孩子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金逸哲暗忖道。
“Cut!抱着墓碑幹什麼!這姿勢一點都不唯美!”
“Cut!就一聲哭喊都做不好?有氣無力的做什麼!”
“Cut!走過來的動作不對,沒有空靈的感覺!”
一次又一次,金逸哲導演強忍着額頭上不斷冒出的“井”字,手裡的臺本越握越緊,快要被他揉成一團了,他怕自己會忍不住上前用這東西抽導演一耳光。
祁月憐已經把手指關節掰得卡擦響了,她極其不爽。
而一直在雨裡淋着的夏未初整張臉都已經慘白了。
服裝師實在看不過去,待她一離開鏡頭,就立刻給她端來一杯熱開水。
雙手捧着唯一的熱源,夏未初覺得有點頭昏腦漲的,思路也不清晰了。
並不是她逞強,看不穿。
只是……看着夏靈若得意洋洋的嘴臉,她忽然想要證明些什麼。
毫不猶豫地跪在雨水匯聚的低窪中,夏未初純白的裙襬染上了泥的色彩,她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此時此刻的她,只是戲裡那位失去了父親、悔恨不已的少女。
木然地僵立着,夏未初孤寂的背影透露出濃濃的悲傷,她似乎要開始演繹接下來的失聲痛哭。
一直不停地找理由喊停,導演的底氣越來越不足。
他沒有想到這位新人竟然毫無怨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表演着這一幕,即使只是代替夏靈若淋雨。
夏未初的演技絲毫不受挫,一次比一次好。
就連導演都十分意外,再一次目睹她絕望沉痛的哭喊戲,他堅硬的心不經意地被觸動了。
導演回想起了自己進入這個圈子的初心。
一開始的時候,即使受到再多冷眼、得不到任何人的肯
定,他依舊憑着一股倔勁兒堅持着,纔有了今天的成功。
他在夏未初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竟一時愣在那裡,忘記了喊“Cut”。
煩躁地用手肘戳了戳導演,夏靈若氣的渾身發抖。
說好的刁難夏未初呢?這點程度哪裡夠?
現實完全超出了夏靈若的預想,她想看到的,是夏未初受挫頹然的模樣,而不是現在……
這名品演技哪裡像是剛接觸表演的新人?
所有在場人員的注意力,都被她牢牢抓住了。
夏靈若心裡莫名地慌了,鏡頭中,夏未初陌生的姿態讓夏靈若完全找不到一點她平時的影子。
這儼然就是……劇本里的絕望少女。
替身夏未初甚至比自己更適合這個角色?
感覺自己的角色再次不保,夏靈若忽然覺得被自己搬起來的石頭砸中了腳。
“怎麼回事?”洛以寒剛剛結束訪談節目的拍攝,就聽見旁邊攝影棚的動靜。
“貌似在拍攝勁爆鏡頭?”洛以寒的經紀人猥鎖一笑,徑直跑過去湊熱鬧了!
每天都想炒掉自己的經紀人。
洛以寒大寫的頭疼。
無奈地跟着走過去,洛以寒一出現,現場很多人都驚愕地捂住了嘴。
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視線,洛以寒嘴角漾起溫軟的笑意,從容的步調在看到那道白色身影時,忽然就停滯了。
纖細脆弱的背影、溼透了的長髮,偏偏要倔強地堅持着。
耳邊忽然就回響起了他最愛的,她悠揚的歌聲。
遲遲不見她的下一步動作,金逸哲眯着眼凝視着夏未初,募地呼吸一窒,他竟然被這位新人的演技給唬過去了!
她哪裡是悲痛過度,分明就是身體到達了極限,快要暈過去了。
“快!停下來!她不行了!”金逸哲導演大吼出聲,現場其他人都還沒有反映過來。
急走了幾步,金逸哲想讓夏未初先站起來,不要再跪在水裡,一連喚了她好幾聲都沒有應答。
弓着身子準備拉她一把,金逸哲傾身的動作卻在看到她遮擋在溼發後的眼神那一瞬,頓住了。
這是,賭上自己尊嚴的,獨屬於一流藝人的眼神。
她還在戲裡,戲外的一切干擾不了她。
金逸哲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他已經好久沒有燃起這樣強烈的創作慾望,夏未初讓他有了靈感。
祁月憐第一時間跑到劇組借了一條大浴巾,不管夏未初的情緒怎麼樣,保暖要緊。
洛以寒擔心夏未初的身體狀況,他關心則亂,一時想不到如何應對的方法,可是看到她這副讓人心疼的模樣,他什麼都管不了了。
“喂!以寒……你!”經紀人還來不及制止,就見洛以寒已經大踏步朝着夏未初走了過去。
尼瑪!使不得!
在同一時刻,有一道身影和洛以寒同時動作,卻是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
齊陌精準地奪過場記手中的場記板,迅速開合拍出清脆的響聲:“Cut!”
所有人這纔回過神來,只見夏未初剛纔還挺直着的脊背忽然像被抽乾了所有力道一般,慢慢地軟了下去。
從金逸哲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在聽到“Cut”的那一瞬,夏未初堅韌的眼神逐漸失去了焦距,整個人搖晃了一下,竟再也支撐不住了。
金逸哲正伸手準備接住夏未初,就見她被適時出現的洛以寒給抱住了!
“媽呀……”
“洛影帝爲什麼會在這裡?”
“天吶我腦公抱住了其他的女人!嗚嗚嗚不要告訴我是我想象的那樣!”
“喂,你說誰是你腦公呢!花癡!”
直到手中的重量和冰涼的體溫傳來,洛以寒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現在避嫌也來不及,他索性從容地笑了笑,越是避諱越容易引起不好的聯想。
洛以寒把夏未初抱了起來,撥開遮擋住她面容的長髮,一張褪去了血色的美麗臉龐顯露了出來。
微微蹙着的眉頭帶着些清愁意味,不加任何修飾的五官比洛以寒見過的許多女藝人還要精緻。
正愣怔着,洛以寒就見夏未初努力地睜開眼,確認是他,眼裡閃過一絲感激和信任。
“謝謝你……”夏未初掀起脣角露出淺淡的笑意,然後在洛以寒的懷裡徹底暈了過去。
自己並沒有幫到她什麼……洛以寒擡眼便看到手裡仍拿着場記板、沉默不語的齊陌,他的眼神透露出狠戾的光,刺得人生疼。
洛以寒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也沉默了。
最瞭解夏未初的果然是齊陌,這個認知讓洛以寒非常的不舒服。
祁月憐見夏未初情緒穩定了,也放心了不少,她連忙用浴巾把夏未初給裹了起來,對洛以寒道:“麻煩你了,先帶她去醫院吧。”
“好。”洛以寒立刻就應了下來。
第二次看到夏未初被洛以寒抱在懷裡,齊陌的眼睛裡彷彿混入了異物,刺得他生疼。
放開她。
齊陌冷着一張臉,緊繃着的側臉線條極顯魄力,可是他剛剛朝着夏未初的方向邁進了一步,手臂就被一道柔柔的力道拉住了。
“齊陌哥哥!”夏靈若眨着眼,強壓下心裡的不爽,從她看到齊陌的那一刻到現在,他沒有給過自己一個眼神。
憑什麼是夏未初那個賤人?
憑什麼!
一眼便能看出夏靈若眼裡的妒火,齊陌現在很明顯沒有多餘的心思耗在她的身上,隨意應了一句,他轉過了頭。
齊陌再看過去時,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經沒有了洛以寒和夏未初的身影。
耳邊的夏靈若仍舊嬌聲對着他撒嬌賣萌,聲音可愛得讓人心都要化了。
可是齊陌完全聽不到她所說的,兀自看着出口的方向,狹長的眼微微眯了起來。
“唔……呃……”
齊陌毫不費力地便找到了夏未初所在的病房,他正要推開門的時候,便聽到了一些讓人浮想聯翩的聲音。
確認這是夏未初的聲音,齊陌開門的動作一滯,握住門把手的手不自覺的用力,冰涼的觸感從手心擴散開。
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按照齊陌以往的性格,此時此刻他會冷笑一聲甩手而去,可是隻要一想到洛以寒抱住夏未初時,朝他看過來的那個深邃的眼神……
齊陌沒辦法淡定。
蹙着眉頭打開了門,齊陌緊抿的脣角在看到房間裡只有夏未初一個人時,頓時便鬆了下來。
神經質地推開衛生間的門,確認這裡真的沒有第三個人時,齊陌無法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正愣怔着,齊陌便聽到夏未初不舒服的哼哼聲。
低低的,很輕柔,像是小動物發出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