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的人生,從來不需要別人爲我提供選擇。”沈諺非利落地轉身上樓。
凌少白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怎麼連沈仲秋的臨終遺言都知道?
他不會再傻傻地問他任何問題了,除非他自己想要告訴自己,否則自己什麼都無法從他口中得知。
他躺在牀上,不由得想起許多當初在監獄中的事情。他發覺自己竟然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凌少白的時候,對方坐在牀邊眯着眼睛抽菸的姿勢。他以爲自己早就忘記了,原來他從來都不曾放下。大概是凌少白教導自己的時候太認真以至於沈諺非總覺得凌少白所做的一切都很認真吧。
一個月的休息很快就過去了,殷振軒的秘書親自打電話提醒沈諺非記得回去迅馳實習。
想到又要回歸那種緊張忙碌的生活,沈諺非心中涌起一股痛並快樂着的無奈。果然一踏進殷振軒的辦公室,對方連“回來了”之類的客套話都沒有,直接指着自己辦公室內的另一張桌子說,“你把那些資料都整理了吧,順帶把漢和實業的併購清算做一下。”
沈諺非愣住了,自己的桌子從來就和外面的助理會計師在一起啊,怎麼會搬到殷振軒的辦公室裡來了?
這一下,他真的成了殷振軒的“入室弟子”了。
“對了,諺非……”殷振軒忽然擡起頭來,“這兩天你應該看了報紙吧,新聞裡也播放了那則新聞……”
沈諺非也從一堆文件裡擡起頭來,“是說長天實業涉足非法融資嗎?”
“對,他們的案子還有兩週就要開庭受理了。我們事務所參與過長天實業財務清算的人都要上庭,畢竟當初是你提出長天的財務有問題,所以我們才終止了與長天的合作。最近這段時間,我希望你小心一點……如果可以就不要在學校外面住了,長天實業的背景並不乾淨。”
沈諺非當然明白所謂“不乾淨”是什麼意思,“好吧,在庭審結束之前我會回去學校。”
他雖然隨意,但也從來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也許是爲了給他時間搬回學校住,殷振軒破天荒地在六點鐘放他下班了。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羣,他靠在公交車窗邊。百貨商場的LED上正播放着巨幅婚紗廣告,女子甜美的笑容純白的婚紗,還有那摟過她的肩膀新郎的臂膀,一切完美到無可挑剔。儘管廣告上完全沒有新郎的臉,沈諺非卻覺得那隻手臂扎眼的很。
眼眶不自覺酸楚。
這些年來他以爲自己已經堅強就似銅牆鐵壁……原來他還差的遠。
隱隱車窗外傳來“I?do,?I?do……”的旋律聲。
他的耳邊又響起那時站在監獄門外,沈靜雲對他說:“跟我走吧。”
這是那個男人一生一次放下尊嚴的懇求,彼時的自己感覺不到深刻,他只有滿滿地被忽略的憤怒和不屑。而此時他卻忍不住地假設如果就那麼接受了,他和他之間又會是怎樣?
“弄了半天……原來我真的有點……”
扯起脣角,沒有再繼續想下去,多愁善感不適合早就決定果斷拋棄過去的自己。
沈諺非走下公交車,信步來到公寓門外,當看見那抹靠在牆邊的修長身影時,他的心臟猛地揪了起來。
這個傢伙爲什麼還要來?
自己不是已經將他趕出自己的生活了嗎?
一個婚姻,一段誓詞,這個男子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了。而自己卻會成爲他的絆腳石。
不知道站在牆邊等待了多久,沈靜雲幾乎快要睡着了。可就是走廊上的腳步聲令他清醒過來。
他回過臉來,每一寸恍若隔世。
“諺非,你回來了?”簡單到沒有任何修飾的笑容,他不是他生意場上的對手,不是家族中爭權奪利的競爭者,他只是因爲見到他而歡欣。
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不要揪起自己的心臟,不要……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個時間不是應該還在華天忙嗎?”
沈靜雲其實是不亞於沈思博的工作狂。
“今天嗎?下午就沒在華天待了。”沈靜雲輕笑一聲,從他的表情沈諺非就知道他的整個下午應該是被CANDY預定了。
“你應該陪着她的。”
沈諺非知道自己有多虛僞,但是不虛僞就不能武裝自己。
他拿出鑰匙,旋轉鑰匙孔。
“其實……”在門鎖打開的瞬間,聽見有什麼斷裂的聲響。
沈諺非只感覺自己被對方猛地扯了過去,熱浪從門縫中涌了出來,融焯一切,房屋在震顫,轟塌的聲響滅頂而來。
“走啊!”有人推了他一把,房廊坍塌,跌落在他們之間。
一切陷入了黑暗。
他的大腦在嗡嗡作響,手指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滴滴答答的水聲在耳邊響起,頭頂的縫隙中傳來救援隊的聲音。
“大家加把勁!已經救出來一個小孩了!”
“下面還有人!大家不要放棄!”
沈諺非發覺自己被卡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無法挪動,也無法翻身。
這是哪裡?耳朵裡在嗡鳴,他想敲一敲自己的腦袋,胳膊卻撞在了牆上。
驟然清醒,他想起自己開門瞬間的爆炸。
他被坍塌的房廊困住了,還好有房廊,否則上面跌落的天花板一定會砸死自己。
“有人……這裡還有人!”他嘶啞着發出聲音。
“聽到了!還有人!大家小心把這堆石頭推開!”
沈諺非猛然想起什麼,高喊起來:“靜雲!沈靜雲你在不在!你們有沒有救一個叫沈靜雲的人上去!”
“沈靜雲?喂,你們救的人裡面有沒有個叫沈靜雲的?”
“就只有一個孩子被困在隔壁的房間裡,其他人沒有了啊!”
沈諺非的心臟頓時一片冰涼。想起那時他扯過自己的力度,他的叫喊,還有推開自己的決絕……
“沈靜雲……沈靜雲……你在哪裡……沈靜雲……”沈諺非用盡了力氣叫喊,他的嗓子已經啞了,用力時咽喉也在疼痛,但是沈靜雲的聲音比一切都重要。
“你他媽如果還活着就應我一聲啊!混蛋!”沈諺非掙扎着想要爬起,卻無法撼動分毫。
他的心臟冰涼徹底。
“沈靜雲!沈靜雲!”
他今天叫出那傢伙的名字比一生的次數還要多。
他恨這個名字,恨到咬牙切齒。
“……我還沒死……你別再叫了……”
低沉而無奈的聲音響起,令沈諺非喜出望外。
“沈靜雲!你還好嗎!”
“……我很好,除了爬不起來之外……請你不要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名字……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
即使看不到,沈諺非也能想象對方脣上那抹無奈的笑容。
“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裡?”
沈靜雲拉開自己之後根本沒時間跑遠,他就在牆後……
“沒有,就是被擠的難受。”
“我們會沒事的,已經有人來救我們了!”
“嗯……嗯……聽到聲音了……諺非……他們太吵了,你跟我說會兒話吧。”
“你現在還有精神跟我說話?出去比較重要吧!”
“等到出去了,你就不會跟我說實話了。”
沈靜雲的聲音不大,卻在這一片嘈雜之中無比清晰。
“……你想聽我說什麼?如果你要我說……不想你娶CANDY之類的,我做不到。我不能干涉你的決定,實話是我不希望你把拒絕CANDY變成對我的恩惠。”沈諺非呼出一口氣來,既然沈靜雲一定要聽他說,那麼他告訴他實話。
“不說那個……因爲沒有意義,而你永遠不會說出令我舒心的話……你說說看,第一次見到我是怎樣的感覺吧……”沈靜雲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喘不過氣來。看來他那邊的空間真的很窄小。
“第一次見到你?你別亂動也別說話浪費氧氣!你想聽我……我說給你聽!”從小他就明白,沈靜雲任性起來其實就和孩子差不多。沈諺非閉上眼睛,他記得自己坐在沈仲秋的身邊駛入沈家大門。一入庭院,就看見那棵梧桐樹下的沈靜雲,他整個人隱秘在枝葉的陰影之下,看起來寧靜得彷彿全世界的喧囂都遠離。
“我以爲自己在看一場電影,你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所以我經常忍不住偷看你,早餐時當你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你驕傲的下巴。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如果父親還沒來,你會懶洋洋地撐着腦袋,那時我只能看見你的鼻骨。當你拎上外衣走出家門時,我看見的是你的背影……其實我偷看的最多的,還是你的背影。因爲不用擔心你會刻薄地說‘看什麼呢,小賤種’。”沈諺非嚥下口水,良久卻沒聽見沈靜雲的回話。
“喂,沈靜雲!我難得這麼坦白地討好你,你怎麼不說話?”
“沈靜雲?”
“喂!你混蛋!別嚇唬我!回話啊!”
心跳凌亂了起來,背脊一片冰涼。沈諺非掙扎着,痛恨救援隊的進展怎麼如此緩慢。
“沈靜雲!”
“沈靜雲!你給我說話啊!”
沈諺非覺得自己就快哭出來了。
“……你瞎嚷什麼呀……我只是被憋的難受……沒力氣說話而已……”
就在這個時候,沈諺非一側的斷牆被撐起,光線照了進來,“啊!找到了!就在這裡!你有沒有哪裡受傷?快拉他出來!”
“沒有!我只是被卡住了!”
沈諺非喜出望外,經過一番周折,他終於被拉了出來。擡上擔架的那一刻,他掙扎着抓住救援人員,“我不走!我的二哥還被困在那裡!我要看着他被救出來了才走!”
“這位先生!您看你的腿受傷很嚴重!您還是……”
“不要耽誤時間了!我就在這裡看着你們救他!不然我哪裡都不會去!”
沈諺非執着無比,其他人根本無法說服他,只能馬上去救沈靜雲。
時間對於沈諺非而言是一場漫長的折磨,每一塊磚石被翻起都敲打在他的神經上。他握緊拳頭,牙關咯咯作響。
隨着撬起那塊壓下來的房廊,眼前的畫面令沈諺非的瞳孔一陣收縮!
“快點!叫醫生過來!這裡有傷員大出血!”
“不要耽誤時間了!”
沈靜雲靠着牆,此時他的雙眼已經完全閉上,胳膊無力地搭在一旁,腹部被爆破物刺中的地方不斷有血滲出,他的身下早就一片殷紅。
剛纔那個跟自己說話的人是誰?
沈諺非從擔架上摔下來,他想爬起,無奈受傷的那條腿剛觸上地面就刺痛入心,他只能難看地趴在地上。衆人要將他扶起,他執拗地將所有人推開,狼狽地爬向沈靜雲的方向。
如果不是來找他,沈靜雲現在正不耐煩地陪着CANDY選婚紗。他會有個不算美滿但絕對有價值的婚姻,他會越來越成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頹廢……一碰就破滅……
有人從後面一把將他抱出,強勁有力地將他扶起。
“諺非,諺非,冷靜!”冰涼的嗓音,像是要將所有揚起的塵埃都掃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