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郭子衿叫姑奶奶這人也姓郭，叫郭喜，是郭子衿家生子的僕役。打從他爺爺輩，就買身於郭家的。
郭子衿是郭家的女兒，還未出嫁，照理說郭喜不應該管郭子衿叫姑奶奶，人家仍舊是黃花閨女，要叫小姐纔對。可郭子衿如今已經二十，在大林朝這就算是老姑娘了，下人稱自家的老姑娘叫姑奶奶，是爲了不叫外人笑話。
郭喜看上去三十多，四十不到，五短身材，眉目還算是周正。臉上帶着奉承的笑，五官綻開來，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郭子衿見了他有些不悅，問：“你到京城作甚？”
郭子衿對郭喜問話的時候壓着聲音，可週賢和李桐光都是煉氣士，耳力靈，離得又不算遠，自然聽得清楚郭子衿話裡不耐煩的意味。
郭喜倒似是沒覺得，仍舊是那麼笑着，一拱手：“老爺夫人想您了，說過年的時候也不見您回去，就到京城來看看。今兒晌午到的，在客棧安頓好了，差我來這兒尋您。等了一個下晌，我纔是把您盼回來。”
郭子衿沒搭理他，陰沉着一張臉轉回身來，走到自己師父面前。陸清霜沒等郭子衿開口，便點點頭：“子衿，去吧，有什麼事儘管與我說。”
郭子衿對着陸清霜點了下頭，又轉對周賢和李桐光一抱拳：“不好意思，少陪。”
語畢，折返回去，對着郭喜一揚下巴：“帶路吧。”
郭喜還有些愣神，反應了一會兒才躬身道：“姑奶奶請。”
陸清霜此時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也不言語，就這麼走在頭裡。李桐光看着一臉茫然的王廉，笑了一聲，一伸手把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裡。王廉也沒抗拒，反而是伸出兩條胳膊環住了李桐光的脖頸，顯得很是親暱。
周賢緊隨在陸清霜的身邊，問道：“郭師兄跟家裡人的關係很緊張嗎？”
陸清霜抿着嘴脣，轉回頭看了周賢一眼，嘆道：“這種事你還是要自己去問子衿纔對。那是人家的家事，我知不知道，都不該和你說。”
周賢點點頭：“是了，是我唐突了。還請陸師叔不要怪罪。”
“不妨事，是你關心子衿。”陸清霜很勉強地笑了一下，說，“子衿這孩子喜怒無常，心思又不好叫人看穿，和她相處，一定很辛苦。她向來是沒什麼朋友的，即便是在天靈衛裡面，那些人是嫉妒她的才能也好，懼怕她的性情也罷，終歸沒法讓她推心置腹。”
周賢沒說什麼，靜靜聽着。
陸清霜又斟酌了片刻，才繼續說：“子衿十五歲入天靈衛，身周接觸的都是比她年長許多的人，話說不到一起去。而且你們兩個和她有了些交情也是不易，她是個乖張的，還勞煩你們多擔待。若是受不住她的脾氣只管講給我聽，我來教訓她。”
“師叔您說笑了。”李桐光插話道，“您說郭師兄喜怒無常，我倒覺得她是個嘴硬心軟的好人。我二人先前在京城時，也受了郭師兄頗多的照顧。既然意氣相投做得朋友，自沒有胡亂埋怨的道理。”
“桐光說得對，郭師兄的性情如何且不講，她心底裡是個好相與的，只是不在面上多做顯露。”周賢微笑着點頭，“她有什麼不順當的，打我們兩個出出氣又有何妨？”
說着周賢摸了摸自己的臉，笑了一聲：“師兄她又不是沒有打過。”
陸清霜聽這話被逗樂了：“不與你們說笑，快到了。便是把小廉兒留在門外吧，自然有人照顧他。”
原來說話間，一行人已經穿過了工坊區，又來在了書樓前。李桐光依言彎腰，讓王廉自己跳下去。王廉落了地，對着陸清霜和兩個師兄分別行禮：“師父，弟子先行告退。兩位師兄，廉兒少陪了。”
待王廉由一個下僕跟隨着走遠，李桐光還朝周賢一挑眉毛：“你看你說得那麼玄乎，這孩子現在不是挺好的嗎？陸師叔看人的眼光多準？她收做末徒的弟子，就算心性當真不好，也能調教回來。”
“你錯了。”沒等周賢作答，陸清霜就先搖了搖頭，“桐光，你要承認，你師兄看人比你準一些。小廉兒確實是個好孩子不假，但也確實缺少些歸置。他曉得各種利害，很會擺弄自己的特長。少時這樣還沒什麼，長大了若是還這樣，一時得利，終歸要吃個大虧。不說閒話了，你們跟我來吧。”
伸手推開書樓的門，陸清霜走在前面，周賢和李桐光緊隨在後。
上次來的時候，師兄弟二人是由郭子衿領着直接上樓，並未對這書樓多做打量。現在隨着陸清霜走，很能感覺到這書樓當中的玄妙。陸清霜是一位器修，對於各種符篆陣法的瞭解一定十分通透，她將這書樓打造得鐵桶一樣，各種法陣暗藏，密實得緊。
穿過小半座樓，直接來到中央天井。天井處做了些別緻的佈置。
有假山活水，一小汪泉，有游魚嬉戲其中。一座小橋橫跨在泉水上，上又有些苔蘚點綴。繞着泉眼，栽種了少許花卉植株，正是春日的好時節，這些花盈盈綻着，煞是好看。另一端還有一個小廳，一小方八角的石桌，桌下收着幾個杌凳。桌面上擺着一套茶具，釉裡透光，一塵不染。
陸清霜小聲唸了幾句咒，伸手一點，泉水面立時分作兩半，一條幹爽明亮的通路在湖水中顯露出來，呈現在了三人面前。
陸清霜對師兄弟兩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先行邁步走了進去。師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李桐光對着周賢做了個請的手勢，微微欠身：“還請師兄先行。”周賢也樂得跟他開玩笑，一甩袍袖，背過手，邁着方步跟了下去。
這條小路才通人，石階陡峭，逐級而下，每隔十數步就有一顆明珠法器照明，雖在水下，卻一點也不顯得陰森。這不由得讓人感嘆器修的財大氣粗。要知道在青要山修行，周賢和李桐光自己的屋子裡麪點的也是油燈，無非是刻些陣法在燈上讓油燒得慢些，火焰燃得亮些便罷，斷然用不起這許多明珠法器。
約莫着向底下走了三丈多深的時候，前方豁然開朗。空間開闊起來，想來是整個書樓底下的空間都被挖空了，另用其它法子做了支撐。並沒有什麼大門守着，許多法器就擺在兩旁的架子上，看起來很是隨意。
但是周賢和李桐光二人都不敢隨意動手把玩，可不單單是因爲這麼做不大禮貌，更是因爲一種無形的壓力，在他們走下最後一節臺階的時候就已經施加到了他們身上。
就好似有百十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進入到這其中的每一個人，但凡有什麼異動，必然是雷霆之襲。
錯不了的，這種感覺給兩人的壓力，很像是在書樓當中隱約得見的那些陣法的味道，只是現在要強出十數倍，迫得周賢和李桐光都放緩了呼吸。
陸清霜見師兄弟二人的表現，笑道：“莫怕，不必介懷，不過是一些必要的手段罷了。其實收在此處的物件也都沒什麼特別，無非是這些年來想着給小輩們準備的禮物，以及無事時隨便煉製的一些小玩具。你們若是有看得閤眼的，告訴我也好，贈與你們也是無妨的。”
“可不敢。”周賢連忙擺手，“您這裡收着的可都是法器。您敢給，我們也不敢要啊。”
李桐光也點點頭：“不錯，能得師叔慷慨贈一件法器，已然是佔了不小的便宜了。做晚輩的，實在是不敢得寸進尺。師叔您大方是一回事，我們師兄弟兩個可不敢那麼不要臉。”
“也好，過來看看吧。”陸清霜輕聲招呼了一下，師兄弟二人趕忙上前。
陸清霜從架子上取下了三個盒子，大小不一。上面各貼着封條，封條上寫着三人的名字：張弘艾、周賢、李桐光。
封條上積了少許的灰塵，那墨跡看起來也不像是新的。如此看來，陸清霜所言非虛，這三件法器是許久之前就已經爲這三個人準備下的。陸清霜財大氣粗，不單是對自己的弟子大方，對自己親師兄弟的入室弟子也很惦念。
“勞煩師叔費心了。”周賢只覺得心頭一暖，手撫着盒子輕聲道。
“也不是什麼太好的東西，總要比咱們青要山制式的法器強一些。”陸清霜笑道，“談不上什麼費心不費心。這麼多年過年都沒給你們包個紅包，就算這一次便把壓歲錢都給補上吧。”
“師叔，您可真是太大方了。”李桐光挑着大拇指誇道，“我還沒見哪個人給小孩子壓歲錢，有像您這麼大的手筆，出這麼高的挑費。”
“你看都沒看，怎麼就曉得是好東西呢？”陸清霜輕笑着說，“你們自看看吧。”
周賢應了一聲，先是把寫着自己名字的盒子端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心翼翼的啓掉了封條，解開銷鎖，打開來。
果不其然，這裡面是一柄長劍。鯊魚皮做的劍鞘，漆成了黑色，有少許紋路。抽出寶劍，劍身亦通體烏黑，沒有一點反光，也瞧不見有什麼符篆刻在劍身上。端起來握在手中，試着向其中灌注靈力，毫無晦澀之感。劍身微鳴，其聲如銅。
周賢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趕忙把劍放回到盒子裡，蓋上蓋子，轉回頭來對陸清霜深打一禮：“陸師叔，如此厚贈，師侄我實不敢受！”
李桐光好納悶：“師兄，怎麼了？”
周賢直起腰，長呼一口氣，對李桐光說：“這是一件中品法器！”
法器這東西，都是人爲煉製的，分上中下三品。下品法器最爲常見，卻已然是寶貝。也就青要山這種財大氣粗的仙山，能給所有煉氣化神境界以上的弟子配齊制式法器。尋常仙門，哪來的這麼闊？
中品法器便是千金難求，屬於有價無市的東西。孔諍言和方丹隨身的法器，就是中品法器。
而上品法器，好些修士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一次。
周賢曾聽岑秋風說過，青要山現存的上品法器，有一十八件。
青要山帝隱觀，天下第一修行宗門，也僅有十八件上品法器傳承。足見這有多珍貴。
至於周賢當作項鍊掛在脖子上佩戴的那枚神通扳指，那是道器，不是人爲煉製的，天生天養，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不過這沒什麼關係，按下不表。
且說陸清霜如今送出了一件中品法器給周賢，周賢只覺得肝直顫。太嚇人了吧？這種有價無市的寶貝，說送人就送人，連眉頭都不眨一下。說這是財大氣粗？鐵如意碎紅珊瑚的石崇也不過如此吧？
“此劍名曰‘暗鞅’，長四尺二寸，淨重九斤十二兩。”陸清霜沒理會周賢的推脫，自顧自的介紹起這柄法器來，“劍身分兩次鍛打，所有符篆陣法內藏於劍中，故劍身無銘刻。灌注靈力，則自鳴，雖無反光，卻不便用於暗殺，合乎劍稱兵中君子美名。”
“師叔，還請不要再說了。”周賢一抱拳，苦笑着說，“您把這劍說得越好，我是越不敢受。它實在是太貴重了，我周賢何德何能，佔這樣一個便宜啊。”
陸清霜想了想，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心氣兒高的。我問你，劍，你喜不喜歡？”
“實在是太喜歡了。”周賢苦笑着說，“但是不能因爲喜歡，就將這樣的寶貝據爲己有。您若是非要送，還請在下品法器長劍當中，挑一件算得上是上佳的贈我。不然，侄兒實在是於心不安。”
“你不安個什麼勁兒，我贈劍於你，莫非還是有所圖不成？”陸清霜走上近前，把劍匣打開，將暗鞅直接丟在了周賢手裡，“既然你不肯受，那便算是我借於你用的。在弘武大會中取得前五的成績，它才屬於你，若不然，就要出銀錢贖買，你意下如何？若是弘武大會得了上佳，那它就算是我獎給你的了。”
周賢抿着嘴，狠狠一點頭：“如此，我收下。”
陸清霜又是一笑：“不單單與你的法器是中品，這另外兩個盒子裡裝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