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光有點看不起他。不單是李桐光看不起他,在場好些人都看不起他。心說這也是個沒本事的人。要是真有本事,爲什麼不下場去搏一搏?心安理得受了自己同行的腰牌,那就是慫了。
一雙鐵掌錚錚作響,李桐光跳上擂臺來,抱拳拱手:“青要山帝隱觀李桐光,見過道友。”
看不起是看不起的事,上得擂臺來,李桐光他代表的是青要山的臉面,禮數不能失了。
對面這個瀾滄的修士沒說話,只是衝着李桐光一抱拳。李桐光眉頭一皺:“到底是藩邦小國,一點禮數都沒有。我先跟你說話,那是對你客氣,你這般態度讓我好難做呀。”
瀾滄這個修士指了指耳朵,搖搖頭,還是沒說什麼。
李桐光了然,一點頭,又是一抱拳:“啊……是我莽撞了。未曾想是失聰失語,我這邊賠罪了。”
說着話,李桐光深施一禮。他一彎腰都不打緊,對面這個瀾滄來的修士也慌了神,緊跟着行禮。鬧得臺下圍觀的衆人鬨堂大笑。
旁邊監理考官看不下去了,提點了李桐光兩句:“人家是外邦人,不會說咱們天朝的話。上擂臺又不能帶着通譯,自然聽不懂你說什麼。你還說人家是失語失聰,哪兒來的那麼多事兒?打不打?你要是認投我讓你下去。”
李桐光這才明白過來,合着是這麼個聽不懂。鬧了個笑話,李桐光臉色微紅,雙拳一碰鐺一聲響,對着那個瀾滄的年輕人招招手,大聲喝道:“放馬過來!”
監理考官手裡有一面寶藍色的三角小旗子,自上往下這麼一揮,這一下那個瀾滄修士不客氣了,墊步上前,三兩步一竄,人可就到了半空。
李桐光眉頭一皺,心說不對。像他們這個境界的煉氣士還都不會飛天的神通呢,他這麼躍起來,沒有着力之處,騰躍的軌跡可都暴露在對方眼裡了。這是賣了一個大空門出來。
事出反常必爲妖,這個瀾滄的修士心裡指不定憋着什麼壞呢。李桐光轉瞬間思索了很多種可能,決定先退一步,暫且觀瞧。
這瀾滄修士也不含糊,自半懸空未落地時,便是自懷中灑出十六枚明晃晃飛星,照着李桐光直射而來。
好傢伙!一雙手並十六枚個頭不小的暗器,這是個好功夫。李桐光不敢含糊,雙臂一擡,運足了氣力,真氣鼓盪向前一推:“烈風炮!”
這一番他可不是徒手,那一對拳套可是中品法器,聲勢了不得。強風漫卷,當真跟兩門炮轟出去沒什麼兩樣。飛至半途的飛星被這股真氣一頂,落下去一半,剩下的八枚飛星本就沒衝着李桐光來。那是這個瀾滄修士封李桐光左右退路用的。
自半空中落到地上,這個瀾滄修士把兩手一擡,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十個手指上都戴上了指環。雙手交錯向後一拉,只聽得尖利刺耳的聲音自李桐光腳邊傳來,一道道纖細如發的絲線,隨着那釘在地上的八枚飛星升起,李桐光就在飛星和那個瀾滄修士的手中間。那八條線繞着他的身周,緊貼在衣服上,稍微一動,就是一條血線。而且這八條線,還在越收越緊。
李桐光低下頭看了看,輕嘆一聲:“你聽沒聽說過一句話?叫兵器越怪,死得越快。哦對了,你聽不懂我們中原的話。”
話音未落,李桐光深吸一口氣,周身的真氣似乎也像是被他這一口氣吸進一樣,不再與靈氣交互往返了。
在旁看着的周賢微微眯起眼睛:“桐光他生氣了。”
張弘艾沒明白:“你怎麼看出來的。”
周賢答非所問:“有好瞧的了。”
周賢這邊話音未落,就聽得特別輕脆,“噔噔噔”幾聲,就好似琴絃繃斷的聲音。八條刃絲盡數繃斷,倒是把李桐光的衣裳劃得破爛不堪。
那個瀾滄的修士被嚇得愣住了一下,照理說現在這都應該已經切成一段一段的了,怎麼瞧着毫髮無傷呢?
也不能說是毫髮無傷,李桐光隨手一扯自己的衣裳,裡衣外袍都除了,赤膊這上身,能看見一條條血線在身上橫七豎八分佈着。可都是皮外傷,傷口淺的就像是做菜不小心切了手的程度,並無大礙。
李桐光一身肌肉虯結,猶如銅澆鐵鑄的一樣,雙臂一擺,照着地面一砸。
轟隆隆一陣響,像是地動一般,擂臺上攏起來一塊,橫在兩人當間。李桐光沉聲報了招式:“狸力。”
“嘶——”張弘艾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頭看向周賢,“桐光他練成了?”
“異獸百鑑,各有神能。”周賢輕笑一聲,“他要是真練成了,就該再上一步了,現在無非是照貓畫虎,算是走了個捷徑。就像是我的劍法一般。現如今已經能幻化出六柄飛劍了,可你也不能說我練成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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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弘艾點點頭:“那也是天資卓越了,若是他能早點到青要山,恐怕又是一個郭子衿那樣的怪物。”
周賢搖搖頭:“他已經是個怪物了。”
臺上李桐光腳尖一點,攏起來的那麼大一片地面被他一腳踢下來,並步上前,舉在了手裡。那土石磚瓦在這一刻都變了顏色,黑漆漆如墨似碳。李桐光嘴角一挑:“道友,接一把——舉父。”
墨色土石驟飛而出,有破風之聲。瀾滄修士哪裡敢硬接?向後一躍,躲閃開去,未曾想這土石落在擂臺上炸裂開來,火光四濺。有些直奔着他飛過去。
避無可避,瀾滄修士雙掌一合,再向前一推,道道真氣凝結,攏在身前,聚成一頭異獸的幻影。這異獸大嘴一張,就將飛來的流石吞入口中,落在地上時已然沒了力氣,火焰也消散了。
李桐光施展開輕身的功法,大步向前,直接穿越火焰,身上一直收斂着的真氣驟然溢出,幻化成一頭鳥頭鹿身的異獸,向前一撲,直接衝散了對方的異獸幻影。
此時兩人已然貼面之距了。
“飛廉。”
李桐光身上虛影散去,墊步擰腰一拳轟出,瀾滄修士匆忙間雙臂一架。臺下張弘艾輕嘆一聲:“他完了。”
他試過李桐光的那雙拳套,知道這法器的神奇。當時這法器尚且無主,未曾經過祭煉,如今祭煉好了,再灌注真氣進去,得是加上多少重量?
那聲音根本不像拳頭打在皮肉上,分明是攻城的重錘敲打城門時才能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那瀾滄修士的兩臂折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倒飛而出。也是他身子靈活些,在擂臺上接連翻滾卸去了大半的力氣,等停下來的時候,他已經到了擂臺邊上。
這瀾滄修士面色鐵青着,一張嘴,一大口血吐出來。剛想起身,就覺得一道陰影從天而降,落在自己身前。這哪是個人?分明是堵高牆!不等他告饒,一記重拳砸落。
“烈風炮!”
不過咫尺之距,能開碑裂石的勁風直接砸落到這個瀾滄修士的臉上,一道道風刃颳得他皮開肉綻。他根本張不開眼,更喘不上氣,耳邊廂連獵獵風聲都沒有,只餘下陣陣轟鳴,震得他頭昏腦脹。現在這瀾滄修士滿腦子不過一句話——吾命休矣。
等風停了,這瀾滄修士扭回頭來,只見得緊貼着他鼻樑,有一隻銀光爍爍的拳套。再而後眼前一黑,他便是不省人事了。
李桐光呼出一口氣,向後退了兩步,對着監理考官舉了一下手。監理考官上前來,俯下身伸手探了一下這個瀾滄修士的脈搏,點點頭:“不錯。”
站起身來,監理考官一揮手:“七擂三場,李桐光勝!”
臺下好些人叫好。李桐光很享受似的,梗着脖子晃着膀子轉了這麼一圈。周賢腹誹,李桐光若是生在現代社會,這個表演慾望,不是當了打星就是要做拳王。
李桐光在臺上美夠了,跳下擂來,轉頭看看滿目狼藉,輕嘆了一聲:“因爲我這個手腳,這張擂臺收拾得等好些時間。這七擂又耽誤了。”
周賢走上前一拍李桐光肩膀:“你還知道啊?與你對壘的那個修士,本事着實一般,你出這麼大力氣,又是何苦來?那時候人家已經輸了,你非得補上那一拳,有違君子之禮。”
李桐光擺擺手:“這是擂臺,你死我活的地方。他敢上擂,就得做在此死命的準備。這是我當着別人面的頭一場,不能跌了份,我得打出威風來,讓後面的人都怕我敬我。像你似的不肯多出一分力氣,人家不知道你本領高低,怕是得小看你。”
張弘艾笑道:“這還當真是有幾分歪理。我覺得桐光說得對,畢竟沒有當真殺人害命,弘武大會的醫官也都是修士,必不可能讓他落下殘疾,小賢你別想那麼多。不過,李師弟你在這一場就把手段用盡了,可是不智之舉。”
李桐光一愣,轉而笑道:“誰說我這就把手段用盡了?我壓箱底的絕活還沒施展出來呢。等到後面我遇上你的,咱再瞧瞧。”
“好啊,咱再瞧瞧。”張弘艾哈哈大笑,取出自己隨身的帕子來給李桐光遞過去,“你先找個地方擦擦身上的血,換身衣裳,這光天化日打着赤膊,有礙瞻觀。”
“得嘞。”李桐光應了一聲,“我找醫官去,你們聊着,怎麼樣了回頭告訴我啊。”
高臺上,岑秋風轉過頭看向周玉嫃:“長公主閣下,我青要山的五個弟子可都比完了,皆是得勝。您有哪個中意的?”
“那個叫李桐光的就很好。”周玉嫃笑道,“人高馬大孔武有力,比我府上最壯的崑崙奴都要壯上幾分,是個做苦力的好材料。”
岑秋風哈哈大笑:“我青要山年輕一輩最優秀的體修,在長公主看來,不過是苦力的材料嗎?”
“哎呀,玉嫃不過是與道長玩笑,道長怎麼順着我的話說?”周玉嫃連忙告饒,“是玉嫃的不好,我給您賠個不是。”
“不敢不敢。”岑秋風連連搖頭,“長公主閣下說笑我聽得出來,我這不也是說笑嗎?”
“不成,說錯了話就是說錯了話,玉嫃認罰。”周玉嫃笑道,“不若這樣,我賞那李桐光紋銀五十兩,就當是我給他賠罪瞭如何?”
“好啊,”岑秋風倒是沒客氣,“那我就替我這個孫兒謝過長公主的賞賜了。”
“您肯收下就好。”周玉嫃連連點頭,自盤中撿起一個點心來,端詳來端詳去,終究又放回去了。
岑秋風問:“這些都不合長公主閣下的口味嗎?”
周玉嫃嘆了一下:“這都是好吃食,我也都愛吃,可是吃多了也膩。遊戲人間遊戲了一輩子,什麼我沒吃過?就拿着桂花餅來說,這廚子倒是別出心裁,給它點綴了不一樣的顏色,做了不一樣的形狀。但這不還是桂花餅嗎?沒什麼新鮮。”
“煉氣士和尋常人就這點區別嗎?”岑秋風微笑着問。
周玉嫃一點頭:“我確實是沒瞧出來什麼分別。”
岑秋風眉頭一皺:“就當真沒有哪個,是長公主您覺得新鮮的?”
周玉嫃笑了:“那岑仙長,您覺得哪個新鮮?”
岑秋風也笑了:“這話您可問着了。我座下有一個在我身邊長大的孩子,也在場中,您剛纔也看見了。這孩子心性上佳,也有那麼一點小聰明,好讀書,博古通今,就是懶散了一些。我覺得他,合乎您的口味。”
“那孩子是哪一個啊?”周玉嫃眉梢一挑。
岑秋風撫掌大笑:“他姓周,名叫周賢,今年整二十一歲,十歲上的山,收在我二弟子孔諍言的門下。就是適方纔,請您觀瞧,第一個上擂臺,使一口墨色寶劍的後生。”
周玉嫃眉眼平和了:“有點意思,還是我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