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修道，修的是什麼？修的是長生不老，與天同壽。修的是脫凡出塵，一步登天。當今世上煉氣士走的路子全都是錯的，不對！千百年來，哪一個煉氣士真的飛昇上界了？沒有，哪怕一個都沒有！
有各種各樣的神通本事又能如何？不過還是二百春秋，連陳摶老祖都比不上，又怎麼跟那些個神仙相較高下？如果說不能成仙，那修行來幹什麼呢？你們是煉氣士，可仍舊是肉體凡胎，睡夢之中一把凡鐵就能要了你們的性命，這與凡人又有什麼不同？
只有結金丹這條路纔對，結金丹纔是成大道的不二法門。
一顆金丹定大道，你們晚來兩天，只要晚來兩天，我就結出金丹，去渡雷劫了。到時候漫說是您二位，這世上就再沒有能降伏得了我的人了。
這一道功法血腥、殘忍，我何嘗不知。上古時期應當有更好的，不必如此血腥的功法，也一樣結金丹成聖體。可我沒有，我只有這麼一條出路！
那些孩子，那是爲了我成仙的大道出力，他們都是功臣。待我位列仙班，他們就是我座下童男女，享不盡的凡間煙火，壽與天齊。我不是在害他們，我是在幫他們。”
陳淵一席話畢，周賢和郭子衿倆人都不出聲了。看着這個歇斯底里的老頭子，這倆人心裡頭透着一股子寒意。
過了好半天，穿着粗氣的陳淵望向周賢，笑了：“呵呵呵，千歲爺，您老懂得什麼叫金丹，什麼是元嬰，什麼是渡劫，什麼是飛昇。可惜的是，你只是知道，但沒有成仙的門路。您保下我的性命，我給您翻譯這一頁天書，待您神功大成，分潤我一杯殘羹就足。您意下如何？”
郭子衿眼神飄了過去，也跟着看向周賢。周賢冷笑一聲，搖了搖頭，上前兩步，把手搭在了陳淵的肩膀上，用力往下一壓：“你先坐好，我可沒許你站起來。”
陳淵被周賢壓着坐回去，還要開口，周賢卻是重重拍了拍陳淵的肩膀：“你這所謂天書，從何得來？”
陳淵一聽有門，微微一笑：“祖傳之物。我家本是湘西趕屍一脈，後得罪了權貴，不得已逃到北方。據我父所講，這一頁天書已然傳承了不知多少代了。雖然都知道這是非凡之物，可在我以前，沒有能讀懂它的。”
周賢又是點點頭：“那照你這麼說，你還是個天資聰穎的不世之才？”
“啊哈哈哈，若論天資，我肯定是比不上王爺您的。您未到而立之年，便已然到了煉神返虛的境界，世間又能有幾人？”陳淵乾笑了幾聲，“這天書並非是用哪種文字所寫，而是一套密文，破解的手段，是我們家裡人一輩一輩研究下來的，無非是到我這兒趕巧了，把它弄明白了。”
“也就是說，殺了你，這天書就再也無人能夠讀懂。”周賢低聲問道，“殺了你這結金丹飛昇上界的法門也會就此斷絕？”
“王爺明鑑。”陳淵拱手抱拳，“小人我一條賤命，死不足惜，讓寶珠蒙塵，豈不是一件罪過嗎？這等能夠通天的功法，斷了傳承，纔是最可惜的啊。”
“那就讓他斷了傳承吧。”周賢冷笑一身，驟然出手，照着陳淵腰間一點。就聽得咔嚓一聲脆響，陳淵直挺挺起身，轉而跌倒在地。股間屎尿齊流，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郭子衿站身來一指周賢：“你要幹什麼？”
“爲那些孩子討一點一點利息。”周賢掩着口鼻向後退了兩步，“這老東西太過可恨，一時情難自禁，我打碎了他一節脊椎。這個傷，就算讓陳師叔出手也救不了了。他自腰以下，以後都不能動彈了。”
“王爺！王爺！”陳淵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剛纔發生了什麼，連忙哀嚎了兩聲，“王爺您把我傷成這樣，誰來……”
“你他媽的趕緊閉嘴吧！”周賢上前又是一腳，重重跺斷了陳淵伸出來的那條手臂。
這一下疼得陳淵都叫出雞叫來了，啞着嗓子嚎了好半天才略微收聲。
“王駕千歲！”郭子衿的聲調提高了一點，指着桌上的金紙，“您對這個就沒什麼好說的嗎？”
周賢面色犯苦：“郭師兄，我要說我剛纔那些話是蒙出來的，你是信也不信？”
“我更願意相信，博覽羣書的您，勘破了這一紙密文，此時節準備殺人滅口。”郭子衿眉頭緊促，手搭在腰間，“既然您說得那麼明白了，想必是想把我也拉到您那邊去嗎？”
“哎呀……”周賢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我嘴怎麼就那麼賤呢？說什麼爛話不好，偏偏往這個艮結上拽，得了，鬧出事兒來了。”
“您說這個話，是承認了？”郭子衿加着小心，他害怕周賢暴起傷人。
周賢苦笑一聲：“郭師兄，別人你不相信，我你還不相信嗎？也罷，咱們這個話，另說。我先跟這個老東西交待幾句，我仁義，我讓他死個明白。”
“王駕千歲，千歲。”陳淵本以爲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想到這根救命稻草說翻臉就翻臉，這可比翻書都快。
“陳淵，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知道你跟這個天書有什麼關係，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因爲你該死。”周賢冷笑着俯下身子，伸手拍了拍陳淵的臉，“像你這種東西，長生不老又有什麼用呢？你這等心性如果有朝一日位列仙班，你指望人世間給你一個什麼神職來做？說什麼樣的人能給你修廟建祠？”
“王爺！”陳淵眼淚都下來了，“不信您去探我的丹田，我真的不是煉氣士，我走的不是這個路子，您一看便知，這些都是真的。”
“無所謂真假，你以爲我會讓這種東西流傳於世嗎？”周賢嘆了口氣，“從古至今，有無數人由人封神，沒有一個，是真的渡劫飛昇，全都是他們百年之後，平民百姓把他們捧上神壇的，你跟我講飛昇成神？
你以爲我們拜的是神仙？拜王靈官，拜的是戒律法度，我們拜關聖帝君，拜的是忠義無雙，拜媽祖聖女，拜得是她博愛世人，拜李耳老祖，拜的是道法自然。從來不是因爲他們天生是神仙，而是他們的德行是我們這些後輩的引路明燈，我們才尊重他們。
你這種罔顧人命貪戀一己之私，還講出君子欺之以方來堵我們後路的人，膽敢說自己白日飛昇，位列仙班。呸！噁心，你不配！
這世上怎麼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啊？還他媽的童男童女與天同壽，你知道採生折割是個什麼罪名嗎？你知道我爲什麼非得打你嗎？因爲本朝沒有肉刑，像你這種王八蛋不能在法場上被千刀萬剮，所以我只能通過這種手段來泄憤。”
陳淵覺得自己還應該再掙扎一下：“王爺，您千萬想好了，我能助您長生不了。”
“喬納森·斯威夫特已經論證過長生是多操蛋的一件事了。”周賢嗤笑一聲，“更何況用別人的命來換自己的長生，你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覺嗎？你的良心就沒有一點不安嗎？啊，也對，你這種東西應該沒長良心。誰說我不能折磨你？我就是要把你折磨到生不如死。”
陳淵臉都白了，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王爺……王爺！”
周賢壓根就沒搭理他，站起身來，朝着郭子衿招招手：“師兄，咱們走吧，你把物證揣好。”
這物證指的當然就是那一頁所謂的天書。
到了牢門外，周賢把守在這兒的牢頭喚過來。牢頭連忙上前跪了一下又起身：“王爺。”
“找最好的大夫，把裡面這位的命給吊住，千萬不能讓他在受審受刑之前死了。”周賢拿了一錠銀子出來，拍在這牢頭手裡，“你們折磨人有什麼手段，不必客氣，儘量都招呼全了，最好是讓他生不如死。什麼竹籤子釘指甲，往傷口上撒蜂蜜再抓一堆螞蟻倒在上面，全都弄上，以不死爲標準。”
牢頭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只是聽周賢這麼說話，也覺得後脊樑發涼，心說這位王爺怎麼什麼都知道呢？一般皇親貴胄不碰這些個東西。
而且這銀子他也不敢要：“王駕千歲，您把這銀子收回去，這我是萬不敢要。能爲您辦事兒，這是我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這個銀子……”
“你就拿着，就當是我請在牢中當差的這些個弟兄們喝酒。”周賢擺擺手，“只要事情你辦了，我不在乎錢不錢的事兒。”
“謝王爺！”這時候也不能說別的了。長者賜不可辭，這個“長”指的是那些地位高的人，推讓一次是禮貌，再推讓就受怪罪了。
告別了這些牢子，周賢走在頭裡，郭子衿落在後面，倆人一句話都沒有。眼瞧着直接出了城，周賢是越走越偏僻。郭子衿也沒含糊，緊緊跟隨。直到了那河畔植柳的地方，郭子衿才喚了一聲：“到這兒就可以了吧？”
周賢輕嘆一聲：“郭師兄，我師父師母其實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他們不曾點破，我也不曾說得明白。可是一直把你瞞在鼓裡，我心裡頭不大安寧。有些事，還是要對你坦白。”
郭子衿微微點頭：“我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