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肖駿明坐在首坐,軍中將領參謀等分列在兩旁邊。周賢緊挨着唐恩祿,坐在肖駿明的右手邊。
軍機會議,周賢聽不懂。雖說他博聞強記,但是好些名詞在周賢聽來就跟天書一樣——知識儲備根本就沒涉及到這一區域。
所以他眼光鼻鼻觀心,充分履行自己吉祥物的職責。一直坐了這麼一上午,就等着到了午飯的時辰吃飯散會。
“殿下。”肖駿明忽然喚了一聲。
周賢正神遊天外呢,根本沒搭理。肖駿明只得略微提高了音量:“殿下!”
周賢還是那副模樣,確實是醒着,但確實也是沒注意。唐恩祿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伸手在周賢肩膀上一拍:“殿下,肖帥叫您。”
“啊?哦。”衝着肖俊明一抱拳,周賢微微一笑,“肖帥。”
肖駿明有些尷尬:“那我就再說一遍。殿下,陛下與我等的意思是,五日後攻城,要您上一趟戰場。不需要帶兵衝鋒,但需要您在城前與對方將領叫陣。”
周賢腦子還沒轉回來呢,十分不解。他沉聲問:“兩軍陣前血煞之氣翻涌,即便是煉虛合道的大能也是什麼神通都用不出來。都什麼年月了,難不成還要雙方將領出城來在陣前打一仗不成?要我去叫陣,意欲何爲啊?”
“不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肖駿明說。
“之前不是說過,我立戰功不合適嗎?”周賢又問。
這就是十足的尷尬了,都沒有人接他這個話茬。誰心裡都跟明鏡一樣,確實是如此。但是這個話不能在這種場景下,由周賢自己說出來。先前肖駿明提醒周賢,那是在私下裡。現如今這軍中各部首腦都在,周賢這麼說話,就是埋怨了。
埋怨誰呢?埋怨皇上。
話說出來了,周賢才覺得不妥,趕緊甩了甩腦袋,而後說:“賢無意於功名,畢竟爵以至親王。可身先士卒,我義不容辭。領兵,我沒有經驗。若是在陣前叫陣,我倒是不怕什麼。本王自負沒有神通,也有一番好武藝。叫陣殺將,提振士氣,最好不過。”
“殿下答應就好。”肖駿明點點頭,“既如此,諸般事宜皆已敲定,諸位回各部準備吧。羽安子前輩,與殿下留一下。”
各部軍官起身應聲,退出了大帳。唐恩祿和龍玉堂在離開的時候都輕輕拍了拍周賢的肩膀。
周賢心中怪異,也沒說什麼。
這一遭隨軍,除了第一戰夜襲,周賢什麼事情都幹不了。到現在,已然有一些神遊天外的意思了。
“‘兵者,詭道也’,典出《孫子兵法·計篇》。”肖駿明瞧人都走得差不多,長嘆一聲,“說得多好啊,天下間所有的仗,都是這麼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殿下,對此有什麼看法?”
“打仗打得是後勤補給,是情報,是資源。”周賢點點頭,“我不通兵法,只有這麼點理解。說些場面話,落不到實處去。真正說起來,陳師叔比我懂打仗。按他的要求整治軍中衛生環境,劃定日常飲食補給底線之後,我軍的戰鬥力,可是強上了不少,再沒有所謂‘水土不服’了。即便是後補填的新軍也是一樣。”
“但是這話說得又不全對。”肖駿明說,“打仗,歸根結底是要人來打。打掛甲堡等三處關隘,靠天時奇襲得勝。打保寧府,靠內應裡應外合,與夜半時分破一路城門。打潼川州,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只能是堂堂正正決一死戰。戰前叫陣在所難免。
對於讓殿下叫陣,要與對方武將廝殺這件事,殿下您自己又有什麼看法呢?”
周賢想了想,苦笑一聲:“我沒什麼看法。一則上命所差;再則應盡之義。
靈武部名義上是因我而建,可是自從掛甲堡一役到現在,我未建寸功。江湖中奔着我的名號投奔而來的各大門派弟子當中,已有風言風語說我怯戰畏死。雖如今有軍法在,再而是因天主基督會倒行逆施意圖神掌國權,這些修士們且還在帳下聽調。然戰事平定之後,多半不會再留在靈武部,這和陛下一開始組建這支部隊的初衷不符。
眼瞧着就要打最難的一仗了,若是再不讓我立點功,靈武部以後可怎麼辦?
你二人都是肱骨之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肖將軍戰功彪炳。當年在西北,您的威名在敵國可止小兒夜啼。但您並不居功自傲,子女親眷都留在京城,您的小兒子還是宮中編撰。唐指揮忠心不二。他從不結黨,在天靈衛供職期間不與任何官員私下接觸。說他忠心的對象是大林朝廷,而不是具體的哪個皇帝。這纔是二位大人,深得陛下信任的原因。
但是此一番,肖帥與唐指揮此前三番五次阻攔我上戰場,是妄測聖意,拍馬屁一不小心拍到了馬腿上。陛下看到軍報之後,想必是多少有些不悅。聖人心思深則淵海,高則嶺嶽,做臣子的豈能妄加揣度?
於是乎陛下才傳了口諭——我很確信這件事絕對沒有寫在聖旨上——讓我在兩軍陣前叫一次陣,至少,也要斬殺一名敵將才行。
不知道我說的是也不是啊,肖元帥?”
肖俊明臉都快綠了:“肖某人忠心耿耿,在朝不結黨不營私,在外不貪財不懼死。先前有這般考量,還是害怕朝野動盪。聖人登基至今未滿一年,好些人賊心不死。我是不想給那些人藉口對陛下發難。”
“同時你也很不信任我,你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不貪慕權勢。”周賢頓了一下,“你和唐大人都這麼看我……怕是滿朝文武,都這麼看我吧?”
肖駿明點點頭:“既然話都說開了,那麼殿下,我有一事不明。”
“但說無妨。”周賢一擡手。
“我送回京都的戰報上,對靈武部着墨不多。”肖駿明沉聲道,“我彙報了靈武部取得的戰果,卻並未點明,殿下您沒有率隊突襲到後方。所以是您給陛下發了密函嗎?”
“天地良心。”周賢擺了擺手,“我無心在朝堂上爭什麼權奪什麼利,若是沒有這場仗,我現在應該在青要山做我的安樂王爺,說不定我計劃的學堂已經開起來了。我知道在背後偷偷打小報告這件事有多麼招人恨,所以我爲什麼要交惡元帥和唐大人呢?其實說起來唐指揮算是我師公一輩的人物,與我還有些親緣,我若是真想要有人在朝堂上爲我說話,我也不可能把他往外推。”
“你別瞎猜啦,元帥啊,是我跟陛下說的。”羽安子搖頭晃腦地插話,“人家平南王說得對。陛下要是不想讓他立功,爲什麼把他推到戰場上來呢?我那個徒兒的原話是‘不要想太多,不要什麼事都考慮到黨爭’。哎呀,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些東西,算都算不明白。”
肖駿明從羽安子這裡得了確切的答案,也不多糾結。頹然點了點頭,對羽安子一抱拳:“讓您留下就是考慮到您帝師的身份,這些話都可以讓聖人知曉。畢竟我與唐大人都是一心爲公,沒什麼不可說的。錯了就是錯了,是打是罰我們都認。”
羽安子連連擺手:“我的徒弟沒有那麼小心眼兒,你看你們,一個個……”
周賢岔開了話題:“羽安子前輩,不知道攻城叫陣那一日,是個什麼天氣?”
“啊,我算了。”羽安子攤開手裡的幾枚大錢,“算來算去,都是個好天氣。有風但是不大,沒有雪,豔陽高照。就是多少有點冷,不過咱們軍備比叛軍要好得多,不妨事。”
周賢輕笑一聲:“那就好。如果肖帥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也該鍛鍊一下才是。免得到了戰場上,敗下陣來,失了軍威,降了士氣。”
肖駿明站起身拱手抱拳:“臣恭送殿下。”
離了營帳,周賢卻是見李桐光和郭子衿二人等在不遠處。
迎上前去,周賢笑道:“怎麼,找我有事?”
“你過幾日就要上戰場叫陣了,自然是擔心你。”李桐光也不避諱,“我這樣的體修也倒是罷了,你一個術修,沒了神通無非是比尋常人健壯些。那些百戰猛將在戰陣前有血煞之氣加持,拼體格未必不如你。還好有些時間,我與你過過招,免得你一上陣便叫人打死。那我郭師兄豈不是要守寡了?”
郭子衿飛起一腳,正踹在李桐光屁股上:“哪來這些瑣碎的話?便是不跟你師兄學些好的?大戰在即,莫要咒他。”
周賢聽聞此言不免撓了撓鼻樑:“怎得又有我的事?誰要講些笑話,莫不都是跟我學的麼?”
郭子衿橫了周賢一眼:“若要說是別的笑話,那倒有可能是自己說的。這等不合時宜的笑話,又是與你相熟的人講了,多半是跟你學的。”
“哈哈哈哈……”李桐光大笑了幾聲,上前來一把摟住周賢的肩膀,“來來來,同我去校場。你我二人不用神通,不動真氣,也算是臨陣磨槍。”
周賢欣然應允:“本就有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