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言真是好手段,人家說到做到。說當天晚上配出解藥來,連子時都沒過,方子就已經開出來了。而且所用藥物皆是軍需儲備應有常見的東西,沒有一樣需要勞動人現去採買。
藥石門上下這麼多人,有找了好些兵丁來幫忙,熬了藥湯,在這一日清晨吃早飯的時候發散到全軍。不用多大的量,就用一兩的杯裝了,就這麼一口足矣。相互監督着喝下去,上到肖帥以及各營指揮,下至輜重盤查的文書和火頭軍,一個人也不許漏掉。
不喝這個藥不知道,軍中居然有兩個斥候一名親衛都中了這個蠱毒。這親衛居然是肖帥近前的人。看見他打嗓子眼兒裡吐出一團蟲子來,好些人都直冒冷汗。幹了!得虧這事發現得早,若不然帶到明日攻城的時候,真出了什麼事就悔之晚矣了。
吐了這蟲子的三人都精神萎靡,連同一開始被周賢發現的那個,一律安排到陳文言那裡去修養,明日裡開戰是指望不上了。不過討逆軍上下這麼多人,多他們幾個不多,少他們幾個不少。
明日就是大戰,今日裡營中頭等大事,就是吃肉。
雞鴨豬牛羊,該有的全都備至齊全了。都是從周邊各個鄉縣以高於市價的價錢買來的——其中最重頭的就是牛肉。
雖說如今大林朝有點兒工業革命的苗頭,但如今耕牛仍舊是不可替代的農業生產資源。私殺耕牛是嚴重的違法犯罪行爲,自家的牛得了重病,因爲意外導致殘疾,或者是太老耕不動田了要宰殺,要在地面上報備,在官府登記才行。
尋常人家出身的人,一輩子也沒有幾次能吃上牛肉的機會。
可酬軍不在其列。辛棄疾在《破陣子·爲陳同甫賦壯詞以寄》裡面就寫到過“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足可見殺牛吃肉這件事,在軍中不甚稀奇。
這是要打一場惡仗,說不定要打上幾天,也說不上要打多久。對於軍中很多人來說,這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大口吃肉了。若到了這個時候還吝嗇,未免太過苛刻。
所以這一日火頭軍好生着忙,幾乎就是腳不沾地。以至於調了好些不必值守的兵丁前去幫廚,這纔是趕得上供給。
今日裡還要值守多少是辛苦,可督戰隊最不能休息。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有那些個心智不堅定的,生出些恐懼來。這很正常,誰人能不怕死?除了心理有毛病的,正常人都怕死。
然則到了戰場上,只得往前,人命都不算人命了。這時候若是有一個逃的,就有可能帶動別人跑,逃的人多了,就是譁變的大事。
雖說此一時,招討軍連連告捷,正是氣勢如虹軍心穩固的時候,可不得不防。
但是這些細緻的工作,早就有有經驗的軍官安排好了,沒有任何地方有周賢插手的餘地。他只需要養足了精神,等到明日披甲駕馬,來在兩軍陣前叫陣就好。
周賢今晨起來到現在,洗漱過後都沒換衣裳,披了件大氅在中衣外面,焚了香,在榻上盤膝打坐。
因爲周賢事先跟站崗的兵丁打了招呼,一直到正晌午時,都沒人來打攪他。
後來來的這幾個人,站崗的不敢攔了,就扯着嗓子向房內通傳一聲:“殿下,李僉事、郭大人、張道長來訪。”
周賢一擡眼,就見自己那師兄弟三人挑開簾櫳,聯袂而來。李桐光手裡還提着一個大食盒。
周賢連忙下地穿鞋迎上前來,接過了李桐光手裡的食盒,撂在一旁桌上:“你們怎得來了?”
“我不是殿下瞧不起我們這些師兄弟,見到我們心生厭煩?”李桐光開了個玩笑,“若是不喜,我這便走。”
“可別,傳出去我得讓人戳脊梁骨。”周賢用手捋了一把長長了不少的頭髮,“你們來了也好,熱鬧點。”
張弘艾到香爐近前,挑開爐蓋笑了一聲:“周師弟好雅興,到底是和我這等俗人不一樣。即便是在軍帳當中,還活得這麼精緻。”
周賢笑着擺了擺手,沒說什麼。
倒是郭子衿一屁股坐在了周賢的牀上,一撩袍子翹了個二郎腿,問道:“我聽人說你這一上午都沒出帳,一直在這打坐參禪?”
“子衿你又拿我玩笑,”周賢搖搖頭,“我又不是和尚,哪兒來參禪一說?我這一上午坐在這裡,就是在腦海之中演練這些天來我與桐光廝殺的細節。”
“你太過緊張了,這樣不好。”李桐光招呼着周賢落座,好似他纔是此間主人一樣,“今日營中燒了不少好菜,聽聞你未曾動身離帳,我們幾個取了菜來,與你一共打打牙祭。”
周賢輕嘆一聲:“如此甚好。正所謂大戰之前必有補給,你給我送補給來我自然是欣喜的。”
張弘艾嘴角一抽:“又在說一些沒人聽得懂的怪話了。倒還真是你的性情。”
周賢大手一揮:“若是沒有這些話來排解,我可是覺得無聊。越是緊張的時候,就越該多說些爛話,爛話使我快樂。”
“爛話也使你得罪人。”李桐光唉嘆一聲,“我可是聽說了,你跟弘艾師兄觸了陳師叔的黴頭。這位小閻羅大人可不管您是不是平南王千歲,該怎麼收拾你一定怎麼收拾你。”
“唉……”周賢砸嚒了兩下嘴,“非要說呀,這跟我嘴賤還沒什麼關係。弘艾師兄怎麼教我的我就怎麼做的呀。”
“這罵名確實還是得我背。”張弘艾苦笑一聲,“不過我說周師弟你心眼兒怎麼那麼實在呢?我說的是通常情況下泛用的方法,有些東西它特殊,你不能生搬硬套。”
“我明白這個道理,以後記住了,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周賢撓了撓鼻子,“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挽回的餘地……就衝着師叔這份惦念,我得好好回去領罰,不能出事兒。不是說要打牙祭嗎?我看看你們都帶什麼來了。”
周賢說話間打開食盒。這盒子本來就大,裡面碼了三層,滿滿登登。葵花大斬肉,軟炸裡脊,虎皮肉,辣子雞,青菜汆鴨子,各式各樣,做得還都好精緻,都不像是軍營裡的大鍋飯了。
周賢愣住了:“這算是怎麼回事啊?肖帥不是吩咐過,軍中不允許開小竈嗎?這絕對算不上跟全營官兵同飲食吧?”
“一樣的,今天大家都是吃肉,只不過我們吃得稍微精緻了一點點。”張弘艾解釋說,“事有例外。李師弟說我們帶了東西同你來打牙祭,實際上是佔了你的便宜。明日裡你將要去叫陣,是火頭軍大廚掌勺給你做菜。”
周賢點點頭:“那我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