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各隊整備向城內進軍,但也不是一股腦地全都扎進城裡。唐恩祿好歹是憑藉着軍功一路走到這個位置上的,不至於下達這種命令。
事實上靈武部早有過演練,仍舊是由胡三泰和羽安子這兩位大能率先進城探路,另有三支精英小隊緊隨其後。先頭部隊確定城中無恙,並清理出一塊足可供人落腳的區域之後,纔會向城外發信號。後續小隊也將分批進入城中。
“勞二位辛苦。”唐恩祿對着兩位大能行了個軍禮。
胡三泰將雙鐗扛在肩上,笑道:“所謂‘見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據我所知,唐大人自青年時便入伍,可算不得江湖中人。”
唐恩祿神色有些尷尬。這些時日接觸下來他也知道,胡三泰多多少少看不太上那些個名門正派出身的修士,對於他們這些領受天家俸祿的更是不假顏色。可臨到事頭,還這樣,多少讓他有些不自在。先前明明還是聽他指揮的。
羽安子給唐恩祿墊了個臺階。他扁扁嘴,搖了搖手裡的葫蘆,催促胡三泰道:“便是快些去,咱們也早些回。這些時日喝不到好酒,嘴裡都快淡得沒有滋味了。打完仗,咱們好好喝一場,我來做東。我那裡有陛下賜下的貢酒。”
胡三泰一撇嘴:“那我可得多喝點,佔皇帝的便宜,機會可不多。”
說罷,扛着金鐗大踏步走在頭前。
羽安子苦笑一聲,對着唐恩祿擺了擺手。唐恩祿一躬到地,久久未曾起身。
追趕上胡三泰,羽安子問道:“那唐大人與你也沒有什麼仇怨,何苦給他臉色看?”
胡三泰輕嘆一聲:“我本就是看他不起的。先前聽他的,只因爲顧全大局。到這時,就是全憑着咱們自己了,他一個不進城的還要指手畫腳些什麼?”
羽安子勸道:“他究竟也沒有指手畫腳,說的都是好話給你我。”
胡三泰晃着腦袋,一撇嘴:“爺爺不稀罕。”
羽安子笑着搖了搖頭,嘆道:“怪不得你成就大能之前,一直被全天下的名門正派追殺呢。但凡你有個人樣子,也能交下幾個朋友來。”
“誰說我沒有朋友?”胡三泰一梗脖子,“我交遊廣闊,朋友遍天下。這其中有做官的,也有打魚砍柴的,有出身富貴的,也有做乞兒要飯的。名門大派出身的也不是沒有,你看老朱就是儒家子弟,我跟他關係不就非常好嗎?”
羽安子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伸手一指:“再往前五步,就早走進陰瘴之中了。要進城,警醒些。”
胡三泰深吸了一口氣:“我自省得,勞你提醒了。且不忙進城,我試他一試。”
說話間胡三泰把手裡的金鐗探出去,口中唸誦咒語,照着半開的城門畫了一個圈。一道道真氣溢散出來,竟然是凝聚成爲一個寶藍色鐲子的模樣。
“陰陽納魂圈,果然好本事。”羽安子讚歎一聲,“陰陽家針對鬼物的絕學,你竟然也會。”
胡三泰口中唸咒,言語上沒搭理羽安子,卻也是翻了個白眼表示自己的不滿。
凝聚在城牆外那一層陰風瘴氣飄飄忽忽,像是被一隻只無形的手扥着,扯向那道圓環。那寶藍色鐲子竟像是個無底洞似的,來者不拒,吞了個一乾二淨。
一時之間竟然是將城門口這兒,清理出一大片。站在遠處的靈武部衆將士瞧着,就像是胡三泰在這座廣亮大宅子的院牆邊上掏了個狗洞似的——這麼形容雖不美,卻貼切得緊。
然而潼川州鬼城的陰氣實在是太重了,這其中又有許多生魂和冤鬼在其中拉扯。這個許多指的,不是百十個,而是數萬之衆。
所以即便是沒有單煒尹在主持陣法,而胡三泰這樣的大能,又施展出專門剋制鬼祟的神通,終究也奈何不了。
沒用到半盞茶的時間,這寶藍色的鐲子已然變得漆黑如墨。胡三泰再難維持神通,金鐗重重往地上一撂,那裹挾着無數陰氣的鐲子也重重落在地上,自而結成了一個封印的法陣。
到了練虛合道這種境界,能被稱爲陸地神仙自然不同。施展這種簡單的封印手段,胡三泰都不需要做什麼準備,更不必像那些小修士似的,非得隨身帶着什麼分解開的陣法不可。
胡三泰這邊剛把這一點陰氣封在地面上,只見得城牆上陰風鼓動。隨着一聲聲惡鬼淒厲的嚎叫,城門前這一片剛被清理出來的“狗洞”,就被旁處滾來的陰風,重新填補了起來。這廣亮大門的大宅院,仍是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胡三泰敲了敲地面上的封印,眉頭緊皺:“用這邪法練一座城……果然非同凡響。這等手段我便是施展上一天,於這座城,又有多大的影響呢?治標不治本。還是進城去看看吧。”
“封印總是不牢靠的。”羽安子微微點頭,“若不能畢功於一役,待這鬼城再吸納些陰氣,這些封印還是要被衝散。進城吧。”
二人各端起法器來,順着先前要來投誠的那些人打開的那一條門縫,進到了城中。
城外就已然是十足的兇險,城內又該是怎樣一幅光景?胡三泰和羽安子二人加了十足的小心,進到城裡卻什麼都沒發生。
先前是守城,爲了防備詔討軍由城門長驅直入,除了正常落鎖之外,城門後還加了頂柱,壘滿沙袋。再往後能看見塞門刀車,重壘車和一桶桶火油。
這都是些很常規的佈置,守城官兵所依仗的最後一道保險。如果這裡失守了,那他們將要面對的是更加艱苦的巷戰。
其實能讓敵軍突破城門,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守城失敗了,準備塞門刀車和火油一類的器械,無非是負隅頑抗。
可惜呀,白蓮教的教民們連用到這些東西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自家的主將一併帶走了。
羽安子與胡三泰相視慘笑一聲,向前探了數十步,忽覺神清氣爽。
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濃重如霧的陰風鬼瘴,居然只有這麼一層——就是籠罩着四面城牆,又湊了一扇廣亮大門,兩隻獅獅子,兩株龍爪槐這麼一層。
城裡頭雖然陰風瀰漫,卻遠沒有從外面向裡面看這麼嚇人。
這麼說吧。罩在城牆上的那一層陰風,碰到普通人,蝕肉銷骨不在話下。對於尋常修士來說,也要運足了真氣護體才能通過。
可出了城牆的邊界十幾步,城中街道間瀰漫的這些陰風,就好比是大半夜在亂墳崗子走一遭,偶爾會讓人覺得後脊樑發涼這個程度。
倆人都愣住了,根本沒想到這個變化。在他們的猜想當中,應當是越向前越兇險,越往裡越難熬。
合着整座城,只有外面那一層樣子貨,裡頭算不上乾乾淨淨,可也沒什麼東西呀!
“這是怎麼話說的?”胡三泰覺得好荒唐,“確實是威力不小,咱們三個大能,都奈何不得單煒尹那一隻鬼。可……嗨!城裡頭,居然是這個樣子。”
羽安子卻是緊皺眉頭:“你要想,這可是數萬條人命祭煉。漫說咱們三個大能,便是十個八個,能不能擔得起這數萬條冤魂?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死於非命時的執念,重複了數萬道。它便是有再大的威能,我也信的。你說它只有外面那一層樣子,是不是不合常理?”
胡三泰略作思量,手中金鐗一揚,一個呼吸間人已來在半懸空。城中沒有濃重的陰風鬼瘴遮擋,極目遠眺看了個通透。
落回到地面上,胡三泰搖了搖頭:“可這城裡這般模樣,你又該如何解釋?”
“多半是將手段用在了別的地方。”羽安子揉了揉眉心,“如今單煒尹不知在何處,還是要多加小心。陣眼在城裡是肯定的,先叫他們進來吧。”
胡三泰終於點了頭:“老道士你說得對,小心無大錯。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快。城中沒有了迷障,等一會兒他們進來了,咱們也可以在高處策應,方便許多。”
羽安子應道:“好,那我這就叫人。”
說着,羽安子從袖帶裡拿出一枚半個巴掌大的小螺殼來,把它湊到嘴邊,對着它輕聲說:“城中狀況有變,並無陰風四處瀰漫,雖然陰雲籠罩不見陽光,但視野極佳,於煉氣士來說完全無礙。不過我們不能斷定,單煒尹就沒有後手了。還是依照原定計劃,讓那三支小隊進來探路吧。我與胡三泰,在高處策應。”
城外唐恩祿手捏着一枚與羽安子手中一般無二的螺殼,清晰聽到了羽安子說的每一個字。
周賢在一旁嘖嘖稱奇:“這天下間法系千千萬萬無奇不有,竟然是連對講系統都鼓搗出來了。也不知道用的是什麼頻段?我要是在這個頻段裡插一嘴,你們是不是也能聽見?”
唐恩祿衝着周賢笑了一下,卻沒有搭理周賢,因爲他根本就沒聽懂周賢說的是什麼。只得是吩咐下去:“一隊二隊三隊,撐開護體罡氣,保護好境界不足的弟兄,進城去。二位大能會接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