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虛合道,爲什麼要叫做“煉虛合道”?
周賢此以前其實一直不大明瞭,爲什麼說到了這一層境界,退一步爲凡,進一步爲仙。
他自幼跟隨岑秋風學道,也曾隨孔諍言、方丹訪山時,拜訪過江湖中不少名門大派,合道境大能的手段見識過許多,所謂神仙法,在他看來不甚稀奇。
周賢一直對煉虛合道這個境界,缺乏一個明確的直觀的印象。畢竟方士的丹方都用各種暗語描寫,講述合道境體悟的文字記載,那就更是各種雲裡霧裡了。
故而他總覺得,合道境與返虛境界之間的差距,無非是返虛境與化神境之間的差距相仿。
在返虛境以前,所謂的輕身功法,歸其根底,礙障還在自身。而到了煉神返虛,借用一方天地的靈氣依託,反倒是輕鬆自如了。由此,返虛境的修士才能夠施展各種飛天遁地的神通。故說化神境到返虛境的這一步,是由修士內真轉化爲溝通天地。
那麼想來,合道境,無非是能夠更加徹底的利用天地間的靈氣。並且因爲各人施展的不同,帶有強烈的個人特色,也就是每個人所謂的“道”了。
然而真的藉助藥物暫且拔升到這個境界之後,周賢才覺出來自己大錯特錯。
當真是退一步爲凡,進一步爲仙。因爲到了這層境界,不再是借用天地間的靈氣,而是說,修士就是這一片天地本身!也難怪文字記載都雲裡霧裡,如無切身體會,很難傳達這樣一種感覺。周賢只感覺自己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施展出此前千難萬難才能發揮的神通。
以前都是他用自身的真氣,去命令天地間的靈氣來配合他——更確切來說是要挾乃至於綁架。而如今周賢的感覺是,這天地間的靈氣都主動來迎合他,和他自身的煉化的真氣沒有任何區別。在他施展神通的時候,只需要調動極少量的真氣做個引子,天地間的靈氣自會使神通成型。
可到底不是自己體悟修煉上來的境界,在短暫的膨脹之後,周賢立刻察覺到了,這種狀態絕對不能持久。最多兩刻鐘,境界就會跌落。至於跌落到什麼程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如此,周賢還是長舒了一口氣,他用這種手段給自己掙了兩刻鐘的命。
周賢諸多手段干擾,也並沒有拖延太久的時間,單煒尹的屍身,又一次站了起來。可見得其面目之猙獰,逐漸不似人形了。
“豎子爾好膽!”單煒尹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罵,也不稱“殿下”了,“若引頸受戮,還念在你如實與我講話,留你一個全屍在。既如此,我定要把你魂魄囚困在我神國之中,永生永世受我折磨!”
這要是換作平時,以周賢的性格必然要嘴臭嘲諷一番。然此一時沒有那麼多工夫與他囉嗦,不過掙了兩刻鐘的命,若再不抓緊,怕是當真沒有這一線生機了。
開弓搭箭,一弓三矢,脫弦而出!
單煒尹先前中招,是因爲一時沒有防備。雖說他缺少與煉氣士交手的經驗,但好歹是一位鬼王,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自是不懼周賢。且其人更有些狂妄,竟是不閃不避。
雙掌一招,陰風凝聚成鎧甲,雙臂擋在面前,硬受了周賢這一道雷光。
可陸地神仙的神通又哪是這麼好消受的?更不必說周賢龍氣磅礴,還有誅風侯這等神兵在手。雖只有一箭命中,但單煒尹吃這一箭,雙臂的鎧甲瞬間碎裂成齏粉,再而散成陰風。其本人也飛退數丈遠,撞破了院牆,做了個滾地葫蘆。
不等它起身,周賢已經是在半空中有一次開弓,這一遭又是一弓三矢,烈焰凝結,真氣翻騰。
單煒尹就地一滾,一招旱地拔蔥躍到半空中站定,險而又險躲過這三支飛矢。
“煉虛合道!”單煒尹驚聲叫道,“你居然能在方纔那一瞬突破到合道境!”
就讓它誤會着吧。周賢仍是不說話,抓緊時間將那些離散的陰氣攝去,再一次開弓。
單煒尹第一次中招,那是未曾留心,第二次中招那是因爲看輕了周賢。他好歹也是能夠硬撼三位大能的鬼王,被周賢這麼壓着打,又怎麼能夠甘心?眼瞧着周賢弓弦上神通再成,單煒尹怪叫一聲,朝着周賢撲了過去。
神通已成,周賢不肯放棄這一次機會,對着單煒尹便射。
這一遭單煒尹仍舊是不閃不避,卻是施展出手段來抵擋。只見他雙臂大開,猛然張口。下巴整個抵到了自己的脖子根,臉頰兩側的皮肉拉扯不住這麼大的力氣,條條分明撕裂開來。
自他口中飛出的,是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蝗蟲。
這些蝗蟲每一隻都有兩指長,煽動起翅膀來嗡嗡作響,宛若是層層疊疊流動的沙暴,普散開籠罩着周賢視野的每一處,蓋了過來。
那三支箭矢射出去打在蝗蟲羣裡,就好似是在漫天飛舞着麪粉的房間裡摔了一盞油燈。轟然炸響,火光接連天地。
然而這火未能持久,終歸是被這似是無窮無盡的飛蝗壓制住,不過堅持了幾個呼吸的工夫,就再沒了光亮。
周賢意圖再一次搭弓,可那飛蝗已經來在臉前。心中焦急,急退躲避。他的身法高妙,境界不俗,不過是心念一動,就已經退出兩三丈遠,卻這時再動彈不得。只因爲放眼望去,天上地下,前後左右,到處都是這飛蝗的影子。
原來在爆炸的時候,單煒尹就已經驅使一部分蝗蟲自側翼包抄。生前到底是一位將軍,當真是把這蝗蟲當了兵將使用。玩了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這都不算是包餃子,而是包湯圓。整個嚴絲合縫,周賢就是裡頭那個餡兒。
正這時,周賢忽而聞到了一絲酒香。百花百果的酒香,打從他嗓子眼兒裡,向天靈蓋兒一步邁出來,遊走遍他耳鼻舌,漲得滿了,竟是給了周賢幾分醉意。
周賢是一位大修,如今更是陸地神仙,他已經很久沒有醉過了。
漲得難受了,一張口,赤金色的流光自他口中奔涌而出。從一星半點,在彈指之間暴漲成大江大河,環繞周賢周身,向外蔓延。赤金色的波濤翻滾沸騰,那些蝗蟲浸到水中,不肖剎那,便是化成了單純的陰風。
周賢心下了然,心說這就是羽安子前輩,給自己留下的手段。
這些被破去的法門便是失了控制,周賢怎敢讓這些陰風迴歸單煒尹手中。再次擡手一招,催動神通扳指,盡數納進自己的體內。
這一回無論如何,周賢都沒覺得經脈鼓脹,難以忍受。反倒是覺得不足,似乎周身的經絡和腹下丹田在催促着他,吸納更多。
周賢從來就沒有全力催動過神通扳指,此一時徹底放開了手,怎一個痛快了得?
足足有十幾個呼吸過去,那些飛蝗被清掃了一個乾淨,那赤金色波光流轉的大河,也已經平和無波,再而消散無形。
單煒尹卻是在這赤金色的大河邊緣緊緊守着,直待到它消失的那一刻,在不過一丈遠近的地方,墊步而上,一擊直拳打過來——打向周賢的後心——他竟是藏身在密密麻麻的飛蝗當中,繞行到了周賢的身後。
這等偷施暗算的手段,實在是算不上英雄作爲,更說不上有什麼強者風範。
然則單煒尹生前都算不得什麼英雄。他是個將軍,他所會的就是打勝仗,爲了贏,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偷施暗算算得什麼?“兵者,詭道也。”
周賢沒聽見一點響動,然而煉氣士敏銳的靈覺讓他渾身汗毛倒豎,自是向着低處撲去。可有心算無心,想要躲避,豈有那麼容易?這一拳還是結結實實打在了周賢的後心上。
連同這重拳一同入體的,還有一道陰損至極的陰風煞氣,在破體而入的第一時間,攪擾周賢的經脈血絡。
也是周賢這一仗本就加了十足的小心。抱着死志,不假,卻是向死而生,尋求生機,自然是調動了所有的注意力。就在這些陰風入體的第一時間,周賢的扳指已經抵在了自己的胸口,用扳指引導着化去這些煞氣。
這些煞氣轉瞬之間被消化了一個乾淨,周賢卻也保持着這個怪異的姿勢,撲在了地面上。在地面上一滾翻身,周賢的身子剛錯開,單煒尹重重的一腳已經砸落在周賢先前撲倒的位置。跺了一個大坑出來。
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周賢但見迎面來又是一個碩大的拳頭。這一遭是壘在他的心窩,搗得他再一次凌空飛出狼狽不堪。
單煒尹這是鐵了心,不再和周賢在神通手段上糾纏。仗着自己身在鬼城的範圍內,更是在幻境之中,無論傷得多重都能恢復,想要打近戰跟周賢以傷換傷。
周賢用誅風侯撐着身子站定,舌根一股腥甜味泛起,再而嘔出一口血來。心說這確是受了內傷了。只是他不慌不忙豎起兩根手指,並作劍指立在當胸,大喝一聲:“定!”
單煒尹再想追擊,卻是覺得渾身上下就像是被灌了鉛,再難向前活動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