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海聽到這個動靜,血都涼了!
怎麼回事兒?這裡是菩提寺,可不叫菩提庵,全都是和尚,沒有尼姑,哪來的女子?更何況他這椅子背後面可是牆,根本沒有能站人的地方。
而且他現在可是狀元之身,那是有龍氣庇護的。
煉氣士出仕爲官參軍入伍,可得到龍氣庇護,繼而借真龍之氣修煉,進境可比尋常煉氣士快上許多。這是龍氣對於煉氣士的好處。尋常人做官,得到龍氣加持之後,一樣會得益。
首先一點,養氣而生威。這是什麼意思呢?官有官威,不單單是因爲他常年身居高位,也因爲有龍氣震懾,尋常宵小看不見龍氣,卻會感覺到龍氣的威嚴莊重。
再而一樣,益壽延年。龍氣究其根本,乃是天下歸心,民心所向,是大林朝四萬萬子民的願力凝結。能得到這麼多人的願力供養,只要自己不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搞到衆人背心離德,那麼活到七八十是不難的。
還有一項,妖魔鬼怪不得侵。哪怕這妖精沒殺過人,這鬼也沒做過惡,遇見了龍氣,就是遇見了天生的剋星。除非是那種陰氣濃重的極端環境,不然尋常妖魔鬼怪在面對有龍氣加持的官員的時候,十成力氣使不出一成。就連煉精化氣境界的煉氣士施展的大部分神通,對於有龍氣加持的官員都沒有作用。
官做得越高,所得的龍氣就越多。人望越高,縈繞的龍氣就越濃郁。說一個官員,清如水明如鏡,典刑正法明察秋毫,轄內百姓無不交口稱讚——假若他是個七品官,很可能身上縈繞的龍氣,比尋常二品三品的大員都要厚重。
姬容海尚無官職,但他可是新科狀元。在整個京師,姬容海這三個字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民衆淡忘他之前,他身上的龍氣都會極爲厚重。
就這樣,這個妖魔鬼怪還能找上他?
想到這一節,姬容海的血都涼了。這得是多厲害個妖魔鬼怪啊!
他這邊兒端着書,不敢動彈。就看一隻纖纖玉手,越過他的肩膀,緩緩伸了過來。這手五指纖細渾圓,指甲微長,用硃砂在指甲上點着牡丹的圖樣。
這要是放在往常,這麼一隻手搭在他的肩頭,姬容海說不得還要心神搖曳。可這手上的皮膚白得像宣紙一樣,怎麼看都不是人的,嚇得姬容海冷汗直冒。
不打哆嗦,不喊出聲來,已經是他最後的尊嚴了。
這手伸過來,胳膊上罩着的是白色的紗料。姬容海實在是不敢看了,閉住了眼睛。可他能感覺到似是有一個女子將身子貼在了他的背上——冰涼似雪。
那隻手的主人也沒管姬容海是什麼反應,直接伸到了蠟燭的火頭上,翹了個蘭花指,用拇指和中指的指甲在燭花上輕輕一掐,燭花就又亮起來了。
姬容海也沒聽見腳步聲,只覺得那女子的身體已經遠離了自己的後背,試探着慢慢睜開眼,燭花被剪好了,四下無人,那隻手也不見了。
姬容海攤開袖子,抹着自己腦門上的冷汗。好傢伙,正月裡大雪天出這麼一身汗,他感覺自己襖子裡頭都能養魚了。可算是走了,嚇死人了。姬容海心裡想着,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精靈鬼怪,這是要幹什麼呀?刻意現身,總不能就是爲了給他剪個燭花吧?
“小琪兒!小琪兒!”姬容海又試探着喊了兩聲,嗓門放得很大。即使外面風雪交加,按他這個音量,也應該傳到隔壁的禪房去了。可仍舊是沒有人應聲,姬容海剛稍微放下一點的這顆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兒了。
他把目光緩緩回落到燭花上,緊閉着口,咬着牙,就爲了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恨不得把牙都咬碎。
怎麼呢?這燭花變了顏色了。本來應該是暖黃色,如今變得藍汪汪的,外焰還透着一點綠,內焰裡的藍色則濃重得發紫透黑。緊跟着這燭花瘋漲,竄到了一尺多長,還做左右搖曳,像是在跳舞似的。
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姬容海,哪見過這個呀?別說他了,絕大多數人想必都沒見過一尺多長的蠟燭焰苗,還是這麼個色兒的。一時間姬容海亡魂大冒,倆手死死掐着書頁,紙都快被他給揉碎了。
不多時,一道白色的女子身影,在燭花當中顯現,向外一飄,落在地上的時候,已經與常人無異。看面相,這是個身着孝服,面容姣好的女子。這女子滿面愁容:兩條彎眉拉攏下來,一雙桃花眼半開不合,微低着頭,用帕子掩住櫻桃小口,露出來的指甲上,硃砂點的牡丹。
姬容海這就知道了,剛纔替他掐燭花的就是這隻手。
“狀元公莫怕,小女子並無半點惡意。”現了身形之後,站穩了,這姑娘把帕子甩下來,對着姬容海道了個萬福,“小女子莫櫻桃,見過狀元公大人。”
見這女子能好好說話,姬容海稍微定了定心神,強打起幾分膽子,重重咳了一聲,坐穩了身子,開口問:“姑娘……你找……找我有什麼事情啊?”
從他嘴裡出來這聲直抖。沒辦法,設身處地想一想,換了誰在這個位置上都這樣。
莫櫻桃倒退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擡起帕子來抹眼淚:“狀元公大人,櫻桃乃是一條冤魂。骨灰被寄存在菩提寺二十四年,一直沒得到機會,今日可算是遇見了狀元公大人,還請狀元公大人爲我做主申冤。”
姬容海一聽,心裡頭安定了不少:“哎呀,告狀啊……櫻桃姑娘,我雖有功名在身,可卻無一官半職,恐怕難以爲你申冤。”
“小女子日日聆聽和尚們誦經,也隨着他們唸佛,這纔是能保存神智,乃至於獲得了一些微薄的法力。”櫻桃仍舊抹着眼淚,“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縷殘魂,徘徊世間,只因是有天大的冤屈在。若是您破了我這個念想,說不得我就要墮落爲惡鬼,傷人害命去了。”
說話就說話,怎麼還威脅上了呢?姬容海皺着眉頭,手指併攏輕輕敲了敲桌面:“既然如此,你有何冤屈便對我講來吧。若是當真有冤,即便我不能審案,我也會上書當屬衙門,替你申冤平反。姑娘意下如何?”
“先行,謝過恩公!”莫櫻桃深深下拜,將她的故事娓娓講來。
這故事其實不復雜。
莫櫻桃本是東昌府一處大宅門裡的末子,他包養的歌姬,所生的閨女。本來歌姬就是沒有名分,養在外宅裡頭,哪怕生育了一兒一女,也沒法進得他莫家的宅門。
莫家的老爺子本就看不上末子如此浪蕩,更是重男輕女。
這歌姬不是養得一兒一女嗎?男孩比丫頭大了三歲,被接進了莫家的院門,由莫家末子的正室撫養,和歌姬斷絕了關係。這丫頭就被扔在了歌姬那兒,就像沒有這麼個人一樣,就連那位末子,也閉口不提。
這莫家是幹什麼的呢?做茶行生意。買賣茶葉可是暴利行業,富得流油。奈何該着,這莫家長子,也就是老爺子最器重的大兒子,得罪了東昌府一位高官,安排了個由頭就給下了大獄死牢。
莫家是花了一筆又一筆的銀子上下疏通,家資散去大半,把股份勻給了那位高官的弟弟六成,纔是得來了自家長子的一個平安。
只要人活着,什麼事兒都能過去——莫家人都是這麼想的。
可卻不想,這長子在死囚牢裡已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在牢裡的時候,他心裡頭還有一根弦繃着,若是不能出獄,要揹負一世的罵名,心有不甘,非得是活着出去不可。可出了死囚牢之後,心裡放下了,人也不行了。
請了整個山東最好的大夫,醫了兩個月,長子撒手人寰。老爺子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這個刺激,沒出半年也駕鶴西去了。
老爺子一走,茶行的生意徹底被吞了,好端端一個大宅門,如今剩下了一個空殼子。老爺子活着的時候,心懷鬼胎的各門能不分家,全因爲是頂上有這麼一位蓋着。如今頂上的蓋子沒了,所有的醜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從長子到末子,家裡一共八個哥兄弟,兩個姊妹。兄弟們很快達成了一致,姊妹出嫁了,不能給她們分家產。老大那戶遺孀,誰也不敢得罪,那是要背罵名的。勻出兩成給她,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剩下這七個兄弟,人腦袋差點打出狗腦子來,好好一個莫家,東昌府巨賈,一夜之間散盡,各門自立門戶。
莫家的末子是個敗家子兒。年輕的時候放浪形骸,還指望着他年老的時候能收心幹一番事業嗎?吃喝嫖賭樣樣佔全了,也沒能活多久。於是家裡頭再分家,末子正室這幾個兄弟姐妹,許給歌姬的兒子一套房產,剩下的什麼都不管了。
這歌姬的兒子,從小長到大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也沒什麼不痛快的。兄長姐姐們既然這麼安排,那就這麼着吧。
正巧這時候,歌姬大限到了,跟莫家的末子前後腳走的。那幾個做哥哥姐姐的一看,也甭選了,就咱爹這套外宅,許給那個歌姬的兒子。這也算是讓他從哪兒來,就回到哪兒去。
這個時候,莫櫻桃才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