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晉皇宮,御花園。
歷代後宮中的女人們最大樂趣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宴飲賞花時爭芳鬥豔,外加暗地裡勾心鬥角。
南晉國的後宮卻是個極特殊的。
南晉帝安括登基十七年,後宮中除了皇后李氏,淑妃楊氏,賢妃舒氏,其餘嬪妾者位級都不超過五品。
若說這原因,當然與十五年前淑妃楊氏誕下一對龍鳳胎有關係。那對龍鳳胎在百日宴時竟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偷走了。楊淑妃污告是後宮中嬪妃暗中指使的,南晉帝安括一怒之下除了皇后和淑妃,其餘者全部杖斃。
此後,宮中的女人即使再多,李凌柔穩坐後位,楊淑妃獨寵龍恩,二人分庭抗禮,平分秋色。
而在這兩個有權有勢的女人之間,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人物存在,那就是賢妃舒氏。
與恃寵而驕,鋒芒畢露的楊淑妃不同,賢妃舒氏如同後宮中的一個透明存在。
舒賢妃醉心於刺繡,每日閉門不出,與貼身宮婢在靜賢殿內研究刺繡。每每見她都是在宮中的宴飲上,其餘時間她都在自己的宮中韜光養晦,心無雜念的繡花鳥,亦可做到雙耳不聞窗外事。
但,這個透明的存在卻並不如人們想象的那般簡單。
舒賢妃現已徐娘半老,膝下無子女,但她仍然是南晉帝安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不爲別的,只因她長相酷似安括的初戀李凌容,而且脾氣秉性亦相似。
一個沒有身家背景,因皇帝秋獵時偶然在街上驚鴻一瞥的女人,竟然在波濤暗涌的後宮中獨善其身,顯然舒賢妃纔是真正深藏不露的謀智高手。
後宮中女人多如牛毛,可誰的風頭都蓋不過三個女人,除了皇后李凌柔,淑妃楊氏,還有一個衆人都要哄着、捧着、供養着的人,這便是皇太后劉氏。
御花園裡走了一遭,年邁的皇太后劉氏已經有些微微氣喘,由老宮婢扶着坐上鳳椅,看向分立於兩旁的皇后、妃嬪們。
“逛了半日,你們也都累了,坐吧,都坐吧。”
“謝太后賜座。”
皇后李凌柔爲首,各宮妃隨同,一齊向皇太后福禮謝恩,再各由宮婢扶着落座。
皇太后滿心歡喜,看向李凌柔,笑問:“逛了這半日,怎麼不見安陽?她平日最喜歡湊熱鬧的人,今日竟不見了人影子。好生奇怪喲。”
李凌柔菀爾,笑言:“那丫頭哪日不湊個熱鬧都渾身不舒服。今日這麼好的日子怎能少了她呢。只是……她饞嘴紅豆米糕,此刻正在纏着廚娘偷嘴呢。”
“呵呵,那丫頭貪吃,全宮裡沒有人不知曉的。等她嫁到婆家,定要在嫁妝裡多添上幾個廚娘陪着嫁過去才行。”皇太后笑吟吟打趣,逗得衆嬪妃齊低聲淺笑。
“哎喲喲,才說着安陽長公主,話音兒還沒散呢,她就來啦。”舒賢妃含笑提醒,一雙美目飄向遠處盈盈而來的嬌倩女子。
衆人齊望去,安陽長公主走在前面,後面跟着二十幾個稚氣未脫的小宮婢,每人手中捧着托盤。一行人浩浩蕩蕩、款款而來。
“給皇祖母請安。願皇祖母聖體康安,福壽綿長。”安陽長公主下跪叩首行大禮。
“好好好,快起來,快起來。”
皇太后笑容慈藹,立即吩咐身邊的老宮婢過去扶起來。
“快來,到皇祖母身邊坐着。”
端起一盤紅豆米糕,安陽長公主像只小鳥飛奔到皇太后身邊坐下,撒嬌道:“皇祖母,這是孫女親手壓的米泥,挑揀的赤小豆,又裝點上花瓣。皇祖母嚐嚐,是否合你的口味。”
“嗯,好。”皇太皇拿起筷子夾一塊菱形紅豆米糕,入口即化,軟糯甜香,不禁讚歎道:“嗯——的確是美味呢。尤其經過安陽的一雙巧手,更是香甜可口,令哀家回味無窮喲。”
“呵呵,多謝皇祖母誇講!”安陽長公主高興地頷首謝恩。
皇太后從手腕上擼下一串翡翠手串,抓過安陽長公主的小手,墜落入白皙盈柔的掌心,“皇祖母賞的,可喜歡?”
“喜歡。”
安陽長公主起身福禮,美滋滋地擺弄着翡翠手串。
李凌柔嬌嗔:“安陽,不許無禮,還不快給各宮的娘娘奉點心。”
“是,母后。”
安陽長公主又向皇太后福禮,得到准許後才走向二十幾個小宮婢,將托盤中的紅豆米糕盤子一個個擺在各宮嬪妃面前的小几上。
前面有皇太后打賞爲例,這些嬪妃們自然也不甘落後,一個個或從手腕上,或從脖子上,或從隨身的荷包裡……紛紛拿出一些金銀花鈿等物。
舒貴妃將自己新繡的一塊金絲線芙蓉花香羅帕賞給安陽長公主,笑着打趣道:“臣妾昨日剛繡好的香羅帕子。本想着哪日清閒了,吩咐人送去給安陽長公主。不曾想今日竟成就了臣妾,好在隨身帶着它,不然此刻便沒有個稀罕東西來打賞呢。”
安陽長公主捧着香羅帕,很是喜歡,笑言:“舒娘娘的手藝又精湛了不少呢。哪日兒臣也清閒了,偷個空子到靜賢殿去討舒娘娘的麻煩,學些皮毛也足夠啦。”
“好,臣妾還怕長公主嫌棄富屋貧人,不肯來靜賢殿呢。”
舒賢妃一語玩笑話,招來楊淑妃一記冷哼。
安陽長公主故作不經意間斜睇一眼楊淑妃,笑靨如花向舒賢妃,道:“怎麼會呢。兒臣只怕擾了舒娘娘的清靜,希望舒娘娘不怪罪便好。”
“不怪罪!不怪罪!”
舒賢妃淺笑倩兮,悠然自得,默默夾起一塊紅豆米糕品嚐。
“來,到皇祖母身邊來。”
皇太后招呼着安陽長公主回到她身邊坐下,一同享用紅豆米糕。聽着下面的年輕嬪妾說些有趣的典故,心情愉悅地隨聲附和,暢笑幾聲。
“呀,臣妾這盤紅豆米糕怎麼有一股子嗖味呢。”楊淑妃驚聲大叫,丟下才咬了半口的紅豆米糕,一臉嫌棄地撇嘴。
舒賢妃抿脣淺笑,半眯瞼眸,暗暗嗤笑楊淑妃愚蠢。
安陽長公主不悅,纔想要開口反駁,桌子下立即被皇太后攥住小手,不准她出聲。
偷瞄一眼面色平靜的皇太后,安陽長公主扁扁小嘴,不高興地斜一眼楊淑妃。
皇太后若無其事的夾一塊紅豆米糕放入口中,慢慢地品味濃濃的赤豆味道,口腔中綿軟的米泥在舌面上打個滾兒,便化作甘甜的米湯。
“哀家吃着這個紅……”皇太后看向身旁的安陽長公主。
“皇祖母,是紅、豆、米、糕。”安陽長公主一展笑顏,一字一字地說。
“對對對,人老啦,記性也差嘍。”皇太后慈藹的自嘲打趣,逗着安陽長公主咯咯咯笑。精光地眼眸瞟向楊淑妃,說:“哀家吃着極好,甜甜糯糯的正合哀家的口味。只是……淑妃所說的一股子餿味,哀家卻沒吃出來。”
李凌柔垂眸,笑言:“臣妾也沒吃出餿味,怕是淑妃妹妹那盤壞了吧。”
“是啊,臣妾這盤也是好的。不如將臣妾這盤送給淑妃姐姐品嚐吧。”舒賢妃巧笑倩兮,欲起身親自將紅豆米糕送到楊淑妃面前。
“不必。”皇太后擺擺手,道:“這紅豆米糕顯然是一同做出來的。怎就只有她的那盤有餿味兒呢。哀家想着,一會兒召來太醫瞧瞧,是不是有喜啦,口味才變得與衆不同。”
“有喜嗎?”舒賢妃眼睛發亮,忙起身向楊淑妃道賀:“妹妹先恭賀淑妃姐姐。”
有人牽頭,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後。一個個嬪妃、美人都齊向楊淑妃道賀。
楊淑妃掃了一眼下面的一堆湊熱鬧的狐狸精們,倨傲地揚起下巴,冷嗤:“臣妾愚笨,學不會討巧賣乖。況且臣妾身子一直孱弱,這等粗鄙的食物怎能下嚥?”
說着,扭臉看向旁邊的舒賢妃,冷笑道:“論起有喜之事,賢妃妹妹入宮也有三年啦。自從兩年前小產之後便再也沒有懷上龍胎,難道舒妃妹妹得了隱疾?”
舒賢妃面色平平,不卑不亢道:“多謝淑妃姐姐關心。臣妾福薄,似乎沒有子女緣分。不急!不急!”
楊淑妃睇她一眼,哼笑道:“是啊,我們都是福薄之人。哪裡能與福澤綿長的皇后相比呢。宮中唯有皇后的子女緣分深厚,爲皇上誕下三位皇子,一位皇女。真是羨煞臣妾等啊。”
“淑妃妹妹話中帶刺,可是心裡的那個坎兒還沒過去?”李凌柔故意提起楊淑妃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痛。
果然,楊淑妃抿緊辰,眼眶泛紅,仍故作堅強道:“皇上說那兩個孩子早已夭折,臣妾便是想也無用啦。心裡的那道坎兒,你認爲它有,便有;你認爲它無,便無。臣妾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如此甚好!”
李凌柔滿意地點頭,心裡諷笑楊淑妃愚蠢之極。
一席話聽下來,皇太后臉色很不悅。她老臉一沉,瞪了楊淑妃一眼,又白了舒賢妃一眼,回頭來看向李凌柔時,滿目慈愛。
“皇后近來身子不爽,也該多歇歇。再過些日子便是端午,你儘管交給她們去辦,別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白累得你喘不出氣來,她們閒得無事可做。”
“是,媳婦謹遵太后吩咐。”李凌柔起身福禮。
皇太后滿意地點頭笑,纔要說些什麼,就聽見身邊的老宮婢上前來稟告。
“太后,信陽侯來請安了。”
“哦,讓他進來吧。”
皇太后擺手讓皇后坐下,安陽長公主也起來站到皇后的身邊。
少時,小宮婢引領着信陽侯穿過彎彎曲曲的水上棧橋,來到水榭。
信陽侯,皇太后劉氏的親弟弟,姓劉,名敬,字亭宣,是南晉國中能與丞相龐甫、護國將軍司徒善等勢力相當的人物。
皇太后眼中慈愛地看着漸漸走近的親弟弟,這是她的驕傲,是她能穩坐南晉國皇太后之位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