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伊芙利特就像是呆滯的人偶一般,一頓一頓的衝着曼斯菲爾德走去。
一直以來,伊芙利特都以爲自己很堅強。
小小的年齡就從家中被趕出,一個人在野外孤獨的艱難的尋求着一線生機,多少次在飢餓冰冷中哭泣,多少次在魔物的威脅中恐懼,多少次在黑夜中瑟瑟發抖。
可就算是這樣又能如何?
她還是長大了,一個人在痛苦中艱難的長大了。
她做到了絕大部分生命都做不到的事情。
曾幾何時,她甚至覺得沒有父母也沒什麼不好,自己照樣活的瀟瀟灑灑。
被父母從家族中驅逐又能如何?
看看現在的龍之谷吧,早已覆滅,所有的巨龍都已經粉身碎骨,唯獨自己這個棄女反倒是生活的優哉遊哉。
她纔不會在乎父母怎樣了呢,她再也不會在乎父母對自己是什麼態度,什麼想法了。
曾經摺磨自己的,只會讓自己變的更強大。
這麼長時間以來,就是這樣的信念一直支撐着伊芙利特在黃昏大陸艱難的活着,伊芙利特以爲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精神,早已被鍛鍊的比鋼鐵還要堅硬,比玄冰還要冰冷。
可是現在,伊芙利特發現自己錯了。
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強大,在那一層堅強的軀殼下,依舊是那個渴望溫暖的女孩,依舊那個是奢求父母疼愛的蠢丫頭。
眼看着一步步衝着自己走來的伊芙利特,曼斯菲爾德的臉上忽然間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果然,玩弄生命的感情,真的是這世界上至高無上的享受啊。
看着一臉迷茫的伊芙利特,曼斯菲爾德感受到了難以想象的愉悅。
臉上掛着詭異的笑,可他的眼神卻變的更加溫柔。
他會用最溫柔的手段,爲伊芙利特編織一個最美麗,最讓人沉醉的夢,然後,她再也不會從夢中醒來。
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一個漩渦,正在一點點牽引着伊芙利特的靈魂。
“別怕,放心吧,一切有我。”
眼看着伊芙利特的意識馬上就要沉下去的時候,一個柔和的聲音,卻是憑空響起。
曼斯菲爾德的面色瞬間大變,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思議的震驚。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是自己一手編織的幻境,除非是自己允許,否則沒有任何人能出現在這幻境之中,也絕對不可能有聲音在這幻境中響起。
一下子,曼斯菲爾德慌了。
還有難以壓抑的憤怒。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即將沉淪的靈魂,他枯燥無味的生活中,終於有了些微的樂趣,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將自己的愉悅剝奪。
他的眼睛快速旋轉起來,已經顧不上伊芙利特會不會察覺到不對,只想快點牽引着伊芙利特的靈魂沉淪。
可就在這時候,原本一直安靜走向他的伊芙利特,身子卻是驟然間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她好看的眉頭用力的皺起,漂亮的小臉兒上寫滿了掙扎。
那聲音……好熟悉。
那是……先生的聲音啊。
先生?
先生是誰?
爲何心裡面感覺那麼熟悉,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難以忍受的煎熬,讓伊芙利特倍感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麼,但她能感覺到那是對自己至關重要的存在。
那種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難受的伊芙利特想哭。
她拼命的搖晃着腦袋,長髮隨之飄搖。
熟悉感越來越強了,她不知道那聲音究竟是誰的聲音,但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那個人。
強烈的扭曲感讓伊芙利特難受到了極致,她的喉嚨裡,甚至都不由自主的傳出了一陣陣充滿痛苦的悶哼。
而對面演化成曼斯菲爾德形態的嫉妒幻境明顯也察覺到事情正在一點點脫離控制,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混蛋在搞鬼,但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一個幻境,最基本的要素就是穩固。
不穩定的幻境,很容易會被進入幻境的人察覺到異常。
曼斯菲爾德對幻境的掌控是非常精妙的,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半點偏差,但此時此刻,因爲自己心情的焦躁,近乎完美的幻境中已經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異常。
整片空間,如同遭受到了沉重打擊的玻璃。
一道道裂紋縱橫交錯。
混亂的能量,在空間中肆虐。
曼斯菲爾德察覺到了幻境已經有了崩潰的跡象,若是他能及時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幻境還能重新穩固,這些微的波動並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
可現在,心情焦躁之下,曼斯菲爾德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修補幻境。
相反,逐漸龜裂的幻境,讓曼斯菲爾德越發感覺煩躁。
他的心情越來越焦急,他必須要在幻境破滅之前,徹底將伊芙利特引入永遠都不可能甦醒的深淵,曼斯菲爾德的臉上竭盡全力的維持着柔和的笑容,可眼神中的急切,卻是將他的心情完全出賣。
曼斯菲爾德甚至已經等不及伊芙利特走入自己的懷抱,他張開雙臂,甚至主動走向伊芙利特,試圖將伊芙利特擁入懷中。
“來吧。”
“伊芙利特,我最親愛的妹妹啊,你還在猶豫什麼?”
“父親母親的期待,全都寄託在你的身上,你是他們最驕傲的孩子。”
“不要再猶豫了,來吧,我們都在等着伱。”
本就處於強烈煎熬中的伊芙利特,心情變的更加紊亂。
親愛的妹妹?
爲何這個稱呼會如此的刺耳?
父親母親的期待?
他們真的在期待着自己嗎?
爲何自己從小到大,一直都想要聽到的話,這個時候居然會顯得這般刺耳?
各種各樣混亂的問題全部涌入伊芙利特的腦海,一時間甚至讓伊芙利特感覺自己的大腦都是一陣陣鑽心的刺痛,整個腦袋彷彿快要爆炸了一樣難受。
曼斯菲爾德距離越來越近了,臉上溫柔的笑容甚至都已經有些維繫不住,變的扭曲而猙獰,在達到一定距離之後,他的身子開始蠕動起來。
就彷彿是一頭巨大的史萊姆。
一條條透明的觸手,逐漸從曼斯菲爾德身上延伸出去。
細長圓滑的觸手,彷彿一條條毒蛇,纏繞在伊芙利特的脖子上,手腕上,胸口上,腰肢上,大腿上。
就在伊芙利特正處於極度迷茫的時候,觸手開始一點點收緊。
霎時間,饒是伊芙利特精神迷茫,卻也感受到了強烈的窒息感,脖子彷彿快要被這種莫名的力量給扭斷,無形的力量拖拽着她的身子,踉踉蹌蹌衝着曼斯菲爾德走去。
看着一米之外的曼斯菲爾德,明明是一副相當俊朗的形象,可伊芙利特也不知道爲何,看着曼斯菲爾德的胸懷,她只感覺那胸口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漩渦,通向無垠的深淵。
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恐懼,霎時間席捲伊芙利特全身。
她看到了黑暗,看到了深淵,她想要掙扎。
可就在這時候,曼斯菲爾德忽然間張開嘴巴,輕輕呼了一聲,一股霜白的氣息霎時間籠罩過來,伊芙利特只感覺難以名狀的涼意籠罩了全身,她的靈魂似乎陷入了某種粘稠焦灼的泥潭,她的思維變的越來越慢,近乎停滯,她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恍若僵硬的木偶,被拖向曼斯菲爾德的懷抱。
從未有過的恐懼讓伊芙利特渾身發抖。
她拼了命的張開嘴巴,嗓子裡擠出了沙啞的聲音:“先生……”
就像是聽到了伊芙利特的呼喚一樣,伊芙利特忽然感覺右手上傳來了些微的溫度。
那溫度並不高,只是一丁點的溫暖。
可就在這種全身上下連帶着靈魂都快要被凍僵的時候,這溫度卻顯得那般灼熱。
暖流,順着右手涌遍全身。
遍佈全身的寒意,開始一點點被驅散。
呼吸,開始變得正常,強烈的窒息感正在逐漸消退。
原本正在瘋狂拉扯着伊芙利特身子的觸手,正在一點點失去力氣,不知何時開始,伊芙利特的身子已經停留在原地,不再繼續衝着曼斯菲爾德靠近。
一幕幕畫面正在伊芙利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
是小時候,自己被哥哥欺凌。
是小時候,父母對自己的冷漠和殺意。
是自己被驅逐出龍之谷。
是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痛苦又絕望的流浪。
先生……哈,終於想到了。
在自己因爲飢餓痛苦,最絕望的時候,是先生給了自己一口吃的。
她都不記得自己多長時間沒有享受過那樣的美味了。
在自己被其他人類欺凌毆打的時候,是先生給了自己一個溫暖的港灣。
在自己因爲對人類的敵視,拒絕了先生好意的時候,是先生從樓上飄然落下,帶給了自己溫暖。
同樣也是先生,給了自己治療身上傷勢的機會,是先生將自己從絕望的泥潭當中拯救。
伊芙利特的小臉兒上有些懊惱,她不明白,如此重要的事情爲何自己會遺忘?先生,那可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人呢。
相比較先生,想一想自己的親人們留給了自己什麼吧?
哥哥留下的,只有被欺負的痛苦的回憶。
父親,母親,直到他們死掉的那一刻,留給自己的也只有冷漠和無情。
自己還真是蠢呢。
明明有對自己這麼好的先生在,又何必去討好不把自己當女兒看的父親和母親呢?待在先生身邊已經足夠幸福,能不能得到那所謂父親母親的認可真的還重要嗎?
如果自己爲了得到父親母親的認可,而離開了先生,只是想一想那種畫面,伊芙利特就害怕的頭皮發麻。
還有妒忌。
沒錯,自己曾經的確是很羨慕恨嫉妒哥哥,嫉妒哥哥能獲得父親母親的寵愛,嫉妒哥哥在龍之谷被那麼多人喜歡。
可,那又如何?
這世界上也有了喜歡自己真心對待自己的人了啊。
就是先生。
對伊芙利特來說,她並不需要有那麼多人喜歡自己,能有一人,已經足夠了。
或許,先生的真心對自己來說是難以承受之重,在遇到先生之前自己所遭受到的一切痛苦,都是這種幸福的代價。
她現在已經很幸福,很幸福了,真的。
更何況,現在的曼斯菲爾德還有什麼值得自己妒忌的?無論他曾經受到過多少寵愛,身上堆積了多少榮耀,可隨着龍之谷的覆滅,曾經擁有的一切,全都在這個時候煙消雲散。
說不定,就連曼斯菲爾德的龍晶,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自己,被先生給吸收了。
妒忌一個死人?
伊芙利特都懷疑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問題。
至於復興龍族?
先不說龍族現在都已經滅亡了,就剩下自己一個還活着,如何復興龍族?
就算是真有辦法復興龍族,那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嗎?
當父親母親,兄弟姐妹,還有龍之谷那麼多巨龍將自己驅逐的那一刻,龍族究竟會變成怎麼樣,已經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了呢。
就算龍族真的還有機會復興,可在伊芙利特心中,也遠遠比不上先生的一個微笑更加重要。
伊芙利特的信念變的越來越豁達,越來越通暢了。
也就是在這一刻,從小到大,一直糾纏在伊芙利特心頭的執念,終於消散。
原本糾纏在伊芙利特身上的觸手,似乎受到了某種神秘的力量,無聲無息的從伊芙利特的身上消散。
原本已經完全被控制住的,冰冷僵硬的軀體,也已經徹底恢復正常,原本精疲力竭的靈魂不知何時也重新變的充盈,就連那一雙明亮的眸子中,都閃爍着自信美麗的光。
“不……”
與之截然相反的,則是對面的曼斯菲爾德,原本俊朗帥氣的臉龐已經完全維持不住,一張臉變的扭曲而猙獰,就像是一頭兇殘的厲鬼。
他的嘴巴里面不斷的咆哮着,嘶吼着。
他無法接受眼前這樣的結局,他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何。
明明這個獵物已經進入了陷阱,馬上就是自己享受勝利愉悅的時刻,可爲何這獵物,居然能在這個時候從自己編織的蛛網當中掙脫?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能讓這個獵物出現如此大的改變?
他不明白。
但他同樣也無法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身爲幻境之主該有的氣度,就像是一個瘋子一樣大聲的嚎叫着,衝着伊芙利特撲了過去。
而伊芙利特的表現則是格外的冷靜,伊芙利特甚至沒有抵擋,也沒有反擊,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默默的注視着幻境之主。
嘴角的那一抹微笑,似乎讓幻境之主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嘲諷,他的身子都猛地哆嗦了一下,右手唰的一下衝着伊芙利特的俏臉抓了過去。
可就在尖爪即將要觸碰到伊芙利特臉頰的瞬間,終究是停了下來。
緊接着,就看到幻境之主的身子,連帶着這一整片空間,迅速遍佈密密麻麻的裂紋,一時間,伊芙利特甚至懷疑自己落入了某個巨大的蜘蛛編織成的蛛網之內。
隨着空間逐漸龜裂,原本面前的一切逐漸消失。
伊芙利特感覺自己的精神微微恍惚了一下,等到眼前再次恢復清明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虛空之中。
虛空中,一條條粗大的鎖鏈,宛如通天巨蟒般在半空中蠕動着自己的軀體。
伊芙利特知道,新一層的考驗已經來了。
如果說,之前那七重幻境是在考驗心性,考驗靈魂,那麼這時候考驗的就是絕對的實力。
而伊芙利特對自身的實力相當有自信。
……
另一邊。
斯邦教國,王城。
乘着夜幕,曼斯菲爾德的身影出現在這座城市的前方。
他擡起頭顱,衝着遠處的王宮望去。
在那裡,龍族特有的氣息越來越明顯了。
曼斯菲爾德帥氣的臉上都流露出了一抹微笑。
伊芙利特,我最親愛的妹妹啊,哥哥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