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驟雨大作,風很大,直到早上晨光破曉都還嗚嗚直叫,吹得合抱大樹左右搖晃,生命力強悍的新鮮綠葉也被卷落無數。
陽凌天的醒來,對陽家而言是頭等大事,陽家自然是大肆慶祝一番的。
一大早,管家王伯親自撐起油紙傘,頂着呼嘯的風雨,跋涉至街上採辦慶祝所需要用品去。
誰知,興奮前往的他,回來的時候卻是兩手空空、滿面愁容。
甚至還有些驚慌。
“老王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正坐在大廳安詳地喝着早茶陽若山眉頭輕輕一皺,眼中滿是疑惑。“你置辦的東西呢?”
“事情不好了,老爺。”王伯左右一陣張望,慌忙地將大門關了起來,嘴輕輕靠到了陽若山耳邊。“朱康已經帶着皇家密衛從京城出發,向這邊趕來,後天黎明即可到達。說是老爺送上的離火真訣是假的,害得皇上差點走火入魔。”
“什麼???”陽若山霍然而起,呆愣半晌,猶自不相信地皺眉向王伯看去。“怎麼可能?這消息你從哪裡得來的?”
“唉~~~~”王伯輕輕一嘆。“我上街時遇到了兩個東陽城的軍官,聽見他們的談論,說是皇上詔書已經先朱康一步來到,命令東陽府衙調集所有兵力,在安國王府十里以外設伏,以防陽家得到消息從密道逃走。”
“軍士的胡亂議論豈可相信。”
似乎是爲自己壯膽一般,陽若山的音量不知不覺的高了起來,同時手也輕輕擡起,似乎還想辯駁一番似的。
“老爺!!!”王伯滿臉悲慼,頹然地搖了搖頭。“這個消息絕對準確,談論的兩個官兵其中一人曾經受過我的恩惠,並且他還衝我眨了眨眼睛,很明顯,他是爲了報恩,故意用談論的方式告訴我這個消息的。”
四周陡然安靜了下來,陽若山渾身力氣頓時泄去,無力地緩緩坐了下去,眼中滿是絕望死灰色的光芒。
當初,陽家第一代家主陽濯塵臨終之際就已經預料到如果陽家子孫不爭氣,必定會有和天離王朝衝突的一天,故此留下遺言將安國王府從京師重地遷至這東陽城中,並且約定子孫除安國王爺這個世襲爵位外,不得再領受朝廷任何官爵。如非萬不得已決不可再入朝廷。
五百年來,陽家子孫恪守祖訓,甚至連朝廷俸祿都主動拒絕,只是靠着祖上幾許薄田收租度日。
不想就算如此,天離皇家卻還是不肯放過陽家一族,並且陽若山這纔剛將家族最後重寶離火真訣獻上,劉玄就已經按捺不住,要卸磨殺驢了。
時間無聲流逝,陽若山心如死灰,只是靜靜躺在那靠椅之上,並不言語。最後,還是王伯蕭然一嘆,上前一步,道:“老爺,現在的情形不是悲傷的時候,得趕快想個辦法。”
“想辦法?有什麼辦法?”陽若山頹然搖頭,滿臉絕望之色。“按你所說,東陽府衙的兵力已經全部被調集,將周圍十里以內的地方都包圍了,我陽家雖然有避禍的密道,但密道只能通到五里以外的地方,還是走不出他們的包圍圈,能有什麼用,朱康一到……”
說着,他忽然好像吃了興奮藥劑一般,猛然站了起來。“不行,誰都可以死,小天不能死,只要有他在,憑藉他的天賦,有朝一日,陽家就有復興的希望,快,你馬上去把皓軒、美琴,還有雨姍叫來,我們商量一下,無論如何要保住小天性命,就算我們死了,以後小天也會爲我們報仇的。”
言語之間,其灰暗的眼睛也驟然神光爆射,讓旁邊的王伯也禁不住身體輕輕一顫。
原本喜氣洋洋的安國王府忽然大門緊閉。
陽若山、陽皓軒、盧美琴、陽雨姍以及王伯幾人在大廳中一直閉門不出,直到兩個時辰過去。那緊閉的硃紅色木門才嘎吱一聲慢慢打開個縫來,陽若山等人從裡間走出,滿臉悲慼地向陽凌天的房間走去。
“老爺,真的要這麼做嗎?”進入陽凌天房中,看到熟睡中的陽凌天那稚嫩而蒼白的臉頰,王伯終於忍不住輕輕出聲。
一旁,陽皓軒等人滿臉傷悽。
只有陽若山眼中雖然也滿是心疼,遲疑半晌,終究還是堅定的點了點頭。“不錯,只有這麼做纔有可能保住他的性命。”說完,他頭又好像不忍再看下去似的猛地別了過去。“雨姍、美琴,你們去看看他吧,然後王伯動手。”
陽雨姍、盧美琴雙眼含淚。兩雙潔白的玉手在陽凌天臉上輕輕撫摸,動作之輕盈,好像在仔細把玩一件完美的瓷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它就會在自己手中碎掉、消失一般。
可惜她們的動作雖然小心,但手掌卻因心傷而早已冰涼。
感覺到冰冷的陽凌天終究還是慢慢睜開眼來。
“爺爺,媽媽,你們都怎麼了?王伯手上那把刀做什麼?”
好像心被紮了一刀似的,衆人怪異的臉色瞬間變成了蒼白。
陽若山咬了咬牙:“小天,你不要急,聽我慢慢說。我們今天來這裡,是想劃花你的臉。”
“劃花我的臉?”陽凌天滿臉愕然。
陽若山老眼含淚:“皇帝已經下令東陽府衙將我安國王府周圍十里包圍,朱康後天就會到達。只有劃花了你的臉,讓你扮作乞丐,纔有可能逃過一劫,只有你活着陽家以後纔可能有希望。”
怎麼會這麼快?陽凌天一驚,他早已料到天離皇帝會有沉不住氣的一天,沒想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不過,眼前情形卻時間讓他去思考這個問題,而是雙目微微一眯:“按爺爺這樣的說法,你們是想在朱康到來的時候,全部引頸就戮?在找一個和我年齡相當的孩子冒充我,讓他們以爲我死了,扮成乞丐的我就可以活下來?”
口中不急不緩的敘說,陽凌天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陽若山計劃的全部內容,甚至,他可以猜想,要想用別的孩子冒充自己,那就必須要將那孩子的容貌毀去,又不讓人懷疑,最好的方法也就只有大火……
陽若山一愣,沒想這個六歲的孩童竟然能一口道破自己的計劃,呆滯半晌半晌之後終於還是輕輕一嘆:“小天,既然你已經猜到了,那就不要怪爺爺,好嗎?”
說着,其頭還轉了過去,手輕輕一揮。
陽皓軒、盧美琴、陽雨姍盡皆含淚轉身,王伯身體不住顫抖,持刀向前。
“不,這樣不行……”
尖利的叫喊從陽凌天口中傳出。
陽若山身體一顫,慢慢轉過身來:“小天,我知道,這樣對你是殘忍了些,不過,你要記住你身上揹負的是整個陽家的希望。”
“不是的,爺爺。”陽凌天搖了搖頭,他做了這麼多事,就是想保住陽家,此刻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衆人去死。
“我說這樣不行的原因就是,這樣做法,我保住性命的機會也只有三成而已。”
說着,他又停了下來,整理了下思路,繼續道:“爺爺,你想想,既然我都能猜到你的計劃,那朱康肯定也能猜到,以他多疑的性格,必然會將方圓十里以內出現的陌生小孩全部誅殺,就算你們能用藥物將我臉上的傷痕變成舊傷的樣子也是沒用的。”
陽凌天不急不緩地敘說,陽若山等人卻是心中一震,在商議這個計劃的時候,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種情形,不過毫無辦法的他們也只能自我安慰地去構想這種情況不會發生,但卻被陽凌天這麼直截了當地提了出來。
“唉~~~~”
悠遠絕望的嘆息從陽若山口中輕輕吐出。“小天,你說得不錯,不過,現在除了這個辦法之外,我們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就算只有三成的幾乎,我們也要賭一賭。”
“呵呵~~~~”陽凌天竟然輕輕笑了出來。“爺爺,如果我有另外一個辦法,讓整個陽家的人有同生共死的幾乎,並且還有六成的把握大家都逃到性命,爺爺可否願意一試?”
“六成把握?”
衆人一愣,陽凌天已經繼續笑道:“如果朱康來到這裡,看到整個安國王府空蕩蕩的,在加上陽家的家丁說我們表現奇怪,和平常不同?爺爺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以爲我們已經逃脫,馬上派軍士四下追擊?”陽若山一驚。
“不錯。”陽凌天含笑額首,掙扎着似乎想要坐起來,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勢讓他不由一個咧咧。
陽若山等人慌忙上前,將他扶住,他這才吸了一口氣繼續道:
“軍士一動,安國王府周圍再也沒了守衛,那時候我們自然可以走了。不過,這個方法能不能行,我等下還要做下試驗才行,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像不知道這件事一樣,慶祝我醒來。然後再遣散家丁,說陽家要遠離……”……
兩天時間轉眼即逝。
朱康帶着皇室密衛馬不停蹄趕到東陽,還未及休息立即向着安國王府趕去,可惜,安陽王府卻早已經人去樓空。
“這是怎麼回事?”看着空蕩蕩的安國王府,滿心大仇可報的朱康終於忍不住一聲怒吼。
“太師息怒。”旁邊一個將軍模樣的軍士上前半步。
“東陽守城軍官稟報,說是今日早間時分,陽家就有大量的家丁走出了安國王府,按照他們的說法,陽若山已經將安國王府解散,由於他們接到的命令只是困住此地,又怕自己軍士一動,陽若山等人乘亂逃走,所以他們還是堅守原地,只是將所有出來的家丁都扣了下來。”
“那些家丁昨天出來的?”朱康眉頭一皺。“可三天前這裡就應該封鎖,陽若山他們應該走不出去纔對。”
“我也是這麼想的。”剛纔說話那軍士點了點頭,繼續道:“不過據那些家丁回報說,前天陽家在爲陽凌天那小子舉行慶功宴的時候,陽家的人表現都有些怪異,好像和他們平時的表現不太一樣,似乎每個都變了一個人似的。”
“變了一個人似的?”朱康霍然一驚。“你的意思是說,陽家可能在三天前就已經逃脫,呆在陽家的只是經過易容後的替身?”
說着,他揮了揮手。“來人,馬上廣派人手,向各方搜索。”
“是。”軍士領命。
“慢着!!!”軍士轉身那一刻,朱康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然一呆:“先不急追捕,將陽家那些家丁給我帶上來。”
軍士一愣。“大人,你懷疑陽家的人還沒有逃脫,就混在那些家丁中?”
“不是。”朱康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陽若山等人不會那麼傻,知道我肯定會檢查那些家丁還要混在裡面找死。”
“大人,既然陽若山等人不在那些家丁中,那他們肯定就已經早逃脫了,此時不追……”軍士滿臉疑惑,看了看面前的朱康,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輕開口覲見。
“呵呵~~~~你還是太年輕了。”朱康淡淡一笑,道:“你想想,我們這次來這裡是絕對機密,除了東陽府衙調動軍馬可能讓陽家警覺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可能走漏消息?”
“這~~~~”軍士陡然一愣。
朱康卻滿臉得色:“既然他們在府衙將此處困住之前不可能得到消息,又怎麼可能事先逃脫,況且陽凌天那小子還身受重傷?
按我的推測,陽若山等人根本就沒有離開這安國王府。
他們是故意表現得自己和平常不同,好讓我們以爲兩日之前在安國王府的並不是他們,而他們卻早已逃脫。只要這個念頭一起,我們必然會慌亂追尋,那樣他們就有機會逃離出去……”說着,其目光也開始森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