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門外,烏梨笙不知從哪兒得到了封昭蓮今日要出宮的消息,竟坐了馬車親自來接。封昭蓮一見這烏梨笙就頭大,有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把這女人給賣掉算了,可惜就一直也沒能下得去手。
因封昭蓮在宮中住了些時日,烏梨笙好長時間沒見到他,甚是想念,直接一陣風就撲了過來。封昭蓮往後躲了一下,卻被玄天冥又往前推了一把,兩人砰地一下撞在一起,烏梨笙就勢縮在封昭蓮的臂彎之下,看起來就像是被封昭蓮抱住一樣。
七皇子玄天華笑着說:“蓮王自有佳人陪伴,我那淳王府又怎承受得起蓮王大駕。”說罷,又對烏梨笙說:“王妃快些將蓮王扶上馬車吧,外頭冷,他穿得太少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封昭蓮很想告訴玄天華他真的一點兒都不覺得冷,這大順京都的冷對於千周來說簡直溫暖如春,他還可以穿得再少一點兒。可烏梨笙卻纏他纏得緊,又攬又拽的硬是把他給拽到了蓮府的馬車邊上,那車伕也跟烏梨笙是一夥的,緊忙着就把人給拽了上去,塞進車廂。馬車臨走時,烏梨笙衝着玄天冥俯身下拜,無言地表示了感謝。
直到封昭蓮的馬車行遠,鳳羽珩這才向玄天冥投了個疑問的目光,玄天冥告訴她說:“他從哪裡來就該回哪裡去,我暗裡派人把他今日就要出宮的消息通知給了蓮府,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鳳羽珩衝着玄天冥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認同。
人們各自出宮,又各自上了自家的宮車、馬車。想容跟着七皇子上了淳王府的宮車,一路上,玄天華看着她慘白一張臉,頭微低着,一句話也不說,終是微微嘆氣道:“不要想太多,人的命運不是旁人說得算的。你看,即便是父皇賜婚,你也能夠順利躲過,而這一切,皆因你從前行了善積了德。所以,今日救了你的不是旁人,而是你自己。”
想容這才擡頭看他,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問問玄天華到底想不想娶自己。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是自己奢求太多了,甚至有些得寸進尺。從前,她跟玄天華沒有什麼交集的時候,只盼着偶爾能遠遠的看到他一眼,就已經心滿意足。現在,她人住進了淳王府裡,就想着每日能說上幾句話,之後便又想着最好能再多些相處的機會。現在,又想問人家要不要娶她,這不是得寸進尺是什麼?現在的狀況已經比之從前好上許多,她到底急個什麼勁兒?
小丫頭的臉又紅了紅,低下頭去,什麼也沒再說。
玄天華其實明白想容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他與她一樣,明知道眼前的人很好很好,可是心裡總是揮不去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徒然的接受想容,怕終有一天會對不起她。
外頭在下雪,宮車在路上行得很慢,總算是行過人車多的一段路,前頭的路就順暢許多,車伕正準備揚鞭催馬呢,卻不想,宮車竟被人突然之間攔了下來。
車子驟然停住,裡頭的人不明所以,還不等發問,卻聽外頭有人揚聲喊道:“七弟,對不住了,攔了你的車不過是想跟你身邊的人問幾句話。”
想容一怔,是玄天奕的聲音。
“鳳想容。”玄天奕大聲道:“我就問你一句,你還回濟安郡嗎?”
聲音順着風飄過來,直灌耳際。想容說:“回,我的孃親還在那裡,濟安郡纔是我的家,京城不是。”
“好。”玄天奕再道:“那我陪你,你走之時叫我一起,咱們一路。”
想容卻是眉心緊鎖,很堅定地回道:“你若執意如此,我攔也攔不住,但我會在去往濟安郡的路上跳下懸崖,你便順路爲我收個屍吧!”
這話一出口,玄天華首先皺了一下眉,盯着這丫頭,目光中帶了些許的責備。
外頭半晌沒有迴音,就當想容以爲那人已經走了,正準備鬆一口氣時,卻聽玄天奕的聲音又揚了起來,卻是問向玄天華道:“七弟,你能給她幸福嗎?”聲音中帶了濃濃的落寞與絕望。
玄天華看着想容,卻是很認真地說:“幸福是自己爭取的,不能指望別人去給。你若是個聰明的丫頭,就該學會如何爭取自己的幸福。”說完,不願再跟玄天奕過多周旋,催了車伕一句:“走吧!回府。”
車伕衝着玄天奕抱歉地行了個禮,然後打了車,向邊上繞行而去。直到宮車已經走出很遠,也沒再聽到玄天奕的話聲。想容想,那人應該已經回去了吧?於是偷偷掀開車窗簾子,卻見風雪裡,那身影依然在騎在馬上,目光向她這邊遞送而來,即便隔得這麼遠,她還是能感受得到那目光中透出的濃濃的離別與絕望之色。
她將簾子放下來,身子坐正,再不去看。玄天華說:“只怕這一別,很難再見。”
“那就不見吧!”想容問他,“七殿下,如果你心裡有一個人,但你明知道她喜歡的不是你,那麼,你還會再去打擾麼?”
玄天華眨了眨眼,搖頭,“不會。”
“所以,”她泛起了一個苦澀的笑,“他是你的哥哥,比你還年長些,這個道理不會不明白。”
的確,這個道理玄天奕明白,甚至他還在翡翠殿的時候就已經說出一刀兩斷恩斷義絕的話來。可出了宮門,看着這漫天風雪,卻又不由自主地追上了玄天華的宮車,就是想做個最後的爭取。他甚至想過,不管想容心裡有沒有他,又或者有着誰,只要那丫頭還肯回濟安郡,他就一定會再跟回去,終日守在她身邊,他就不信守不得雲開見月明。
不過,現在他不這樣想了。他看出了想容的決絕,看出了想容的堅定,也清楚了自己在這一場角逐中已經敗下陣來。他是大順的四皇子,更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在宮裡沒放下的,經過這一路追逐也該放下了。
玄天奕仰起頭,看着天空飄落下來的雪花,有很多直接吹進他的眼睛裡,冰涼涼的,就像他的心。身邊隨從同他說:“主子,回吧!這雪越下越大了。”
玄天奕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打了馬往平王府的方向而去。只是行了一段路之後又想起一件事來,他對那隨從說:“剛剛在宮裡,我說不再要這皇子的身份,平王府也不想再住了,父皇似乎答應了。雖然他現在有點兒老糊塗了,但保不齊那些個臣子們就一直記着這個事兒,咱們還是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早早搬出去吧!省得被人趕,還挺沒面子的。”
那隨從說:“可是主子,不住在平王府,咱們還能去哪兒呢?依屬下看,皇上當時也是在氣頭兒上,您回頭去跟他老人家陪個不是也就算了,哪能真的不給兒子住的地方。”
“是我自己不想再住了。”玄天奕說,“不只一座平王府,這京城也不想再待了。你就聽我的,回去收拾收拾,把府中下人都打發了,咱們按着原計劃,大年初六就出發,去……去濟安郡。”
雪天路滑,車輛行得都很慢。鳳羽珩與玄天冥二人坐在宮車裡,身邊帶着子睿。這孩子是皇后作主讓鳳羽珩帶出宮來的,用皇后的話說,皇上跟元貴妃這會兒已經顧不上別的了,八皇子那樣子看着不大好,你就趁機把子睿帶出去,回頭皇上要是問起來,自有本宮頂着。本宮如今雖說在宮中失了往日權力,但做主送走一個孩子,皇上縱是心裡有想法,他也不會拿本宮如何。更何況,這皇后不皇后的,不過就是個魚餌而已,本宮莫不如好好利用這魚餌之勢,再幫你們一把。
鳳羽珩攬着子睿,心中感嘆,本來是想明天晚上把子睿偷出來,再給老八扣一頂帽子的。但眼下能光明正大地把子睿帶出,她當然不會再讓子睿在宮中多留一晚,畢竟太過冒險。而至於老八,她突然覺得那一針下去效果不錯,有些人也該遭些罪了,而這罪,就讓它一直陪伴着天武帝的蠱,一起發作吧!
“明日我進宮給元貴妃診脈。”她平靜地告訴玄天冥,“你放心,我不會讓蠱毒侵襲到自己身上,到是想再探探那座存善宮,總覺得問題還是出在那裡,只不過上次沒有找到根脈而已。”她說完,又把身邊的子睿攬緊了些,不等玄天冥答話,緊接着又來了句:“玄天冥,如果這一切都做過了,我若說我累了,那麼,到時候唾手可得得的皇位,你會要嗎?”
玄天冥想都沒想,直接就搖了頭告訴她說:“不要!我從來都不是有野心之人,只是一直以來肩上抗着責任,心中懷着黎民蒼生。一旦這責任不在,那個皇位於我來說,不過塵埃而已。”他說着話,伸手去將她的小手握在手裡,這雙手比初遇時細嫩很多,不再像常年居住在西平村時那樣粗糙。可手是細嫩了,心卻老了很多,連愁緒都覆上眼角,讓他看着心疼。“大哥治國,國富;二哥治國,國穩;六哥治國,國儒。你看,大順還有這麼多優秀的皇子,皇帝位,誰坐不行?哦,就是七哥不行,他怕是比你還不喜歡皇宮,還不喜歡京城。咱們不是說好了,到時候他帶着雲妃渡無岸海,去仁仙島,我們則往西去,我帶你去過另外一種與大順完全不同的生活。”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玄天冥的話就連子睿聽着都激動萬分,黃泉忘川二人更是覺得未來無限美好。可卻只有鳳羽珩和玄天冥二人心裡明白,他們憧憬着未來,可是至少眼前看來,那未來卻是灰暗無光的。
這條路的盡頭,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