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人等急三火四地趕往府門,到時,就見門外至少有二十人在圍攏叫嚷,有男有女,全部壯年,正大聲叫嚷着——“殺人償命!鳳家血債血還!”
鳳瑾元負手立在門外,神色威嚴,那些鬧事者到是不敢上前,可叫喊聲卻此起彼伏,一直也沒有停過。
最要命的是,就在鳳家大門前的一副擔架上,有一個面呈死灰狀的“死人”躺在那裡,破衣勉強能夠遮體,草鞋都不知磨破了多少個洞。
今早往舒雅園集合是忘川伴着鳳羽珩去的,這時,黃泉不知從何處跑了過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班走說,是百草堂出了事。”
鳳羽珩緊擰了一下眉,一股強烈的厭煩之緒涌上心來,“知道了。”她冷聲扔下一句,隨即破開人羣,主動站到鳳瑾元的身邊。
也不知是她出現得太過突然,還是最近戾氣太盛帶起了一股強烈的氣場,那些原本還叫囂着的刁民在見到她之後,竟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巴,一個個謹慎又帶着些許恐懼地向她看來。
有一個人收音晚了些,最後一句就由他口中發出來——“百草堂的藥丸吃死了人,鳳家血債血還!”
鳳羽珩凌厲一瞥,那人嚇得即刻閉了聲,就聽身邊鳳瑾元道:“阿珩,是百草堂出了事情,你可得給百姓們一個交待。”
她看都沒看她爹,只冷聲回了句:“父親放心,阿珩自然不會給鳳家的門匾上抹黑。”說着話,又上前兩步,往對面這些鬧事人羣中環視一圈,挑起一邊脣角冷聲道:“既然是百草堂出了事,你們不去圍着百草堂,跑到鳳府門前來幹什麼?”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了半天,總算推出一個代表人物來與之對話。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長得五大三粗的,此時故意露出一臉兇相,逞着能上前一步,衝着鳳羽珩吼道:“百草堂是鳳家的生意,自然是要找鳳家來說話!你既然是百草堂的掌櫃,那就請你給個交代,你們賣的藥丸吃死了人,這帳應該怎麼算?”
鳳羽珩都氣樂了,“你怎麼知道我是掌櫃?我一個十二歲的姑娘家,就能撐起那麼大一間鋪子?”
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明顯智商不太夠用,下意識地就扔出一句:“東家告訴我們了!”
鳳羽珩來了精神——“東家是誰?”
人羣裡立即有人意識到說禿嚕嘴了,趕緊捅了那大漢一把,大漢馬上反應過來,反口道:“什麼東家?哪來的東家?我是說有街坊告訴我們了,百草藥的掌櫃就是鳳家的二小姐。”
鳳羽珩氣樂了,也不想再跟他們計較,低頭瞅了一眼那躺着的死人,再道:“擡上你們的死者,隨我到百草堂去。”說着話,又揚了聲,衝着街邊圍得越來越多的百姓和鳳家衆人道:“有想跟着看熱鬧的就一併跟去,到時候也請諸位做個見證,看看到底是真如他們所說百草堂的藥丸吃死了人,還是有別有用心者在裡面借題發揮故意生事。”
百姓中立即有人響應,叫着要一起到百草堂去。那些鬧事的刁民到也沒什麼所謂,鳳家門前也鬧了,到底是拿百草堂說事,人家要到那邊去也不無道理。
於是有兩個男人上前彎了身去擡那擔架,姚氏一聽說是百草堂出了亂子,心裡就有些慌,這時趕緊上了前來,在鳳羽珩身邊小聲道:“乾脆就在這裡解決算了,鳳家大門口出了事,你父親不會坐視不理。”
鳳羽珩搖搖頭,“孃親,他還真就有可能會坐視不理。”
姚氏緊皺着眉,無論如何也不放心鳳羽珩到百草堂去,想了想,乾脆轉過身衝着老太太開口道:“阿珩是府裡的二小姐,不管嫡出還是庶出,這件事打的都是鳳家的臉。老太太就眼睜睜看着阿珩一人受委屈,被一羣刁民誣陷嗎?”
姚氏自打回京以來,從來沒跟府裡提過任何要求,也完全收起了多年以前做當家主母的氣勢,一向都是低眉斂目,與世無爭。如今開了口,又說得這麼有道理,老太太怎麼可能任由鳳羽珩一人過去。趕緊就順着姚氏的話提了議:“咱們都跟過去,把馬車也趕着,事情處理好之後立即啓程。”
於是,鳳家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就跟着那羣鬧事的刁民往百草堂行去。
老太太跟沉魚一起坐在那輛紫檀木馬車裡,一邊走一邊安慰着沉魚:“彆着急,我相信憑你二妹妹的本事很快就能把事情解決的。”
沉魚情神恍惚,隨意點了點頭,心不在焉。
老太太有點後悔跟沉魚坐到一起,這個孫女自從中了邪,終日裡不是叫着祖父就是叫着母親,哪一個不是死人,她坐在身邊都覺得滲得慌。
卻不知,沉魚心下正犯着合計,她安排的戲碼都在鳳梧縣,是什麼人還沒等出京城就能給鳳羽珩下絆子呢?
不過也好,不管是誰,只要能挫挫鳳羽珩的銳氣,她都是高興的。
百草堂到時,掌櫃王林正站在門前,看着擁上來的黑壓壓一片人羣,王林就覺得頭大。掂起腳從人羣裡把鳳羽珩給找出來,趕緊小跑上前,躬身道:“東家。”
鳳羽珩點點頭沉聲道:“看好鋪子,不要給有心人可乘之機。”
王林鄭重地答:“適才黃泉姑娘提前來過,現在裡裡外外都有人守着,萬無一失。”
她這才放下心來,快走了兩步站到百草堂正門前,一轉身,對上的又是那一羣刁民。
鳳家人也陸陸續續從馬車上下來,紛紛圍在鳳羽珩身邊站下。姚氏靠她最近,面色嚴肅,已經沒了生怯的表情,到是一瞬間恢復了當年做鳳家主母時的氣度。
安氏和想容也伴在她身邊,想容向來膽小,不過今日卻也不見害怕,到是儘量的靠近鳳羽珩,與她保持同一戰線。
還有金珍,雖然伴在鳳瑾元身邊,可人人都聽得到她正輕啓櫻桃小口在鳳瑾元耳邊吹風:“老爺,這可不是二小姐一個人的事,而是整個鳳府的事,您可得給咱們撐腰啊!”她說話軟聲細語的,那個熱乎勁兒跟從前的韓氏不同,畢竟是家養出來的丫頭,怎麼看都比花柳巷出來的韓氏上一個檔次。
鳳瑾元覺得金珍說得很有道理,這些刁民居然敢堵鳳府的大門,真當他這個丞相是擺着好看的麼?
“阿珩你不要怕!”鳳瑾元終於開了口,“不管今日定論如何,爲父都會站在你這一邊。”
鳳羽珩笑笑,“如此,就多謝父親了。”但心裡更暖的,是姚氏、安氏、想容,也包括金珍的支持。人哪,總不能一輩子孤軍奮戰,也許最初並不覺得什麼,但當你身邊有一羣人他們會支持你、相信你、幫助你並且忠於你的時候,你才知道,孤身一人,纔是最最可悲的事。
那羣刁民見百草堂已到,便將擔架直接放到正門口的地面上,然後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又開了口:“原本只是小小的風寒,買了你們百草堂的是想治病的,誰知道一顆藥丸吃下去居然吃死了人。鄉親們,你們說這百草藥是不是黑店?鳳家這二小姐是不是黑心的東家?殺人該不該償命?!”
這話本是很有煽動性的,可也許是這大漢不懂得如何運用語言藝術,一番話出口,在場衆人除了他們一夥的人外,竟無一人跟着起鬨。
鳳羽珩耐心地待他們叫喊完,這才別過頭,對着站在身側的王林問了句:“主治風寒的藥丸,咱們百草堂賣多少錢一顆?”
王林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早就看出來這位東家雖然年紀小,但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就沒有一句是廢話,哪一句都帶着雙關語。眼下聽鳳羽珩這樣問了,他趕緊直了直腰板,揚起人人都聽得到的聲音道:“百草堂主營中成藥藥丸共一十五種,全部經由坐診大夫親手開據藥方,嚴明用法與用量。其中主治風寒的藥丸名曰銀翹解毒丸,每顆紋銀二兩,每方最少開出五顆方見成效。”說完,看了一眼那些鬧事的人,又用白話補充了一句:“也就是說,藥丸一次最少要買五顆,也就是十兩銀子。”
他說完這番話,總算是明白鳳羽珩的意思了。不由得好笑地看了一眼那死者,再看看這些鬧事人羣:“小的替東家問一句,死者生前是在何處做事?每月能拿到多少工錢?”
他這一問,圍觀的人羣都笑了,有人不客氣地喊道:“十兩銀子,夠他掙一年。”
“掙一年又怎麼樣?”那大漢不樂意了,“錢重要還是命重要?我們願意用一年的工錢去買藥看病,你管得着嗎?”一邊說一邊還真從口袋裡摸出一樣藥方來。
王林上前接過,看了一眼,點點頭:“的確是百草堂坐診大夫開據的藥方。”再交給夥計去對帳,那夥計很快便跑了個來回,與他耳語幾句,就聽王林又道:“出售的藥丸有記載,店裡夥計也記得,死者的確是昨日來百草堂買過藥丸。”
“那你們還敢抵賴?”那大漢心裡有了底,說話就更硬氣了幾分。
可鳳羽珩搖頭道:“那也無法證明他的死因就在我百草堂的藥丸上。”
“你們還講不講理?”大漢不幹了,連帶着他的同夥一起又掀起了新一輪的叫喊:“你們仗着有權有勢就敢這樣草菅人命?大順朝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今日不給個說法,我們就去跪宮門!去告御狀!”
眼見起鬨的人聲音越來越大,沉魚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小聲道:“祖母,這樣鬧下去鳳家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老太太也是這個想法,就想提醒鳳瑾元想辦法收場,卻聽鳳羽珩開口說了句:“來人——給諸位鄉親帶路,送他們去皇宮!”